第六十三章 往日:戰車(Ⅳ)
“喂,柏洛斯,你要帶我們繞到哪裏去?”
羅威納扒着浮空車的窗戶,止不住地朝着下方若隱若現的霓虹夜景眺望着。
“打獵……一個逃亡了一年多的獵物。”柏洛斯低聲說著,舌尖用力頂着上顎,牙齒緊咬,像是要磨礪出火花。
“除了那些康陶的戰鬥機械人以外,還有人能從暴恐機動隊的手底下逃脫?”梅麗莎有些奇怪地詢問,在她的見識里,暴恐機動隊除了那一次以外再也沒有失手的例子。
“獵人和獵物永遠只是相對的關係……”柏洛斯搖了搖頭,“有時你順着地上枝丫狀的足跡搜尋,以為自己只是在抓捕一隻小雞,其實那有可能是一頭兇猛的暴龍!”
“哦,隊長,你賣弄文學的樣子像是一頭狗熊在試圖織毛衣!”比特揶揄了一下,嘴角忍不住地抽搐着。
“你們兩個的比喻都挺爛的,說的不像是人話,我要聽吐了。”羅威納不愧是女中豪傑,把柏洛斯和比特捆在一起損了一遍。
“趁現在多笑笑,待會兒你們就笑不出來了。”柏洛斯瞥了一眼正在玩鬧的隊員們,冷冰冰地說著。
“哇哦。”羅威納對着擺着張冷臉的隊長做了個鬼臉。
梅麗莎看了看他們,指尖不停在身上那件嶄新的厚實護甲上敲擊着焦慮,那旋律如同暴雨傾盆般急促。
“少說幾句,看看我們的新人,都緊張得不行了。”比特天生長了一張臭嘴,即使難得在說著人話,聽着也有股陰陽怪氣的味道。
梅麗莎挑了挑眉毛,只是默默點頭。
她的脖子緊緊收縮着,無意識地把自己的面孔隱藏在了月光與陰影的夾縫之中。
羅威納瞅了梅麗莎一眼,輕輕嘆了口氣,抓起她的手,用貼合的手心傳遞着平穩的情緒。
◎
一年前。
2073年,1月20日
“冷靜冷靜……”迪拉對着有些歪斜的後視鏡,反覆對着自己下達心理暗示。
一分鐘之前,他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那筆肥單,喜悅的情緒破胸而出,如同藤蔓,緊緊抓住了他全部的腦神經。
一分鐘之後,他接到了妻子打來的電話,憂、怒、哀、愁、悔、恨、卑,人類所能擁有的幾乎所有負面情緒全都匯聚在一起,要狠狠把他釘死在罪惡的十字架上。
他突然怒吼,用力推上倒擋,狠狠踩下油門。
老舊的出租車似乎受到了主人的感染,輪胎在柏油路上直摩擦得生煙,過時的引擎也發出喑啞的嘶嚎。
黑色的車身如一把啞光的利劍,被他握着,用力刺入車流,那紅色的尾燈便是那濺射出來的猩紅的血。
撞車聲,怒罵聲,喇叭聲,剎車聲齊齊構成那遇害者的哀嚎,在這無垠的夜空之下,顯得異常刺耳。
即使是這輛汽車的設計者,恐怕也沒有想到,居然有人能把這堆廢鐵開出超越頂尖跑車的速度。
黑色的影子尖嘯地逆流而上,夜之城那繁華而又喧囂的七彩海洋不能阻止他的腳步一絲一毫。
他的足跡每每行至一處,哪一處的洪流就要被他粗暴地徹底截斷。
“接電話!老傢伙!***的,接電話!”
時速早就已經超過了計量表能記錄的極限,這輛被他偷偷改造過的年老野獸在今天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顯露出狂龍的瘋癲剪影。
瘋狂已經佔據了大腦,不找到那個消失的老傢伙,他前進的步伐絕不罷休。
是的,老瑞凡失蹤了。
就在妻子焦急地打來電話的那一刻起,一切不詳的預感都成了真。
老前輩,領路人,亦師亦友,老丈人……
瑞凡對他究竟意味着什麼。
迪拉自己也不清楚,只是把腳底焊死在了油門上,連人帶車一起化作無痕的幽影,在整座夜之城所有大大小小的街道穿梭着。
老舊手機已經被他過大的力道握得扭曲變形了,他乾脆把它扔到副駕駛座上,雙手牢牢握着方向盤,徹底化作了一道疾風。
◎
“葛洛麗婭,搭把手!我找到願意載我們去醫院的司機了!”男醫生懷特大聲喊着,招呼着在另外幾條街道尋找好心司機的紅髮女人回來。
“***!謝了夥計!”葛洛麗婭喘着粗氣,狂奔了過來,狠狠在那個好心司機——一個壯碩男人的後背上拍了一下。
年輕的助手站在一旁,彎着腰,喘着氣,他也剛剛從其他的街道趕回來。
壯碩的男人似乎沒有預料到這個紅髮的女人手勁如此之大,臉上戴着的墨鏡差點被這力道拍飛出去。
“咳咳,人命關天,把他抬上車吧。”曼恩皺着眉頭,低頭凝視着那個躺在擔架上的老人。
死神的呼吸聲已經臨近了,正在他的耳旁吹拂着惡臭。
“該死!生命體征又弱了,快抬上車。”葛洛麗婭大喊着,她一直有在關注着擔架旁的儀器顯示。
老人的情況越來越惡化了,恐怕撐不了多久。
曼恩點點頭,沒有猶豫地把汽車後座椅背放倒,把老人抬到車上。
汽車電台依然開着,卻突然從激昂的音樂切換成了新聞報道。
“晚上好,夜之城!下面插播一條緊急快訊,從市中心到韋斯特布魯克和沃森區的道路全部被堵死了!前所未有的大堵車!這下夜之城的道路設計師可要被拉出來鞭屍了!原因不明……哦不!根據前線的記者報道,是一個賽博瘋子駕駛着時速超過四百公里的……出租車!沒錯,一輛出租車!徹底擾亂了整個城市的交通!”
曼恩狠狠砸了一下汽車方向盤,有能力治療這個老人的醫院都在市中心,現在道路全部堵死了……
“要放棄嗎?”曼恩對着後座的醫療小組三人問着,語氣有些鬱悶,好心出手幫忙,結果砸在手上了。
“去……”葛洛麗婭剛剛開口吐出第一個音節,一陣刺耳的剎車聲便裹挾着狂風與怒雷停在了他們的車前。
“找到你了。”一個男人四肢抽搐地下了車,踉踉蹌蹌地跑過來,把臉湊到了曼恩汽車的後車窗上。
“怎麼回事,你……”
“他是我爸……感謝你們救了人……接下來就交給我吧。”迪拉粗暴地打斷了男醫生的問話,跑回自己車邊,用蠻力把不可放倒的後座椅全部拆了下來。
“交給我吧……”迪拉又說了一遍。
那雙碧藍的眼中,侵染着逐漸癲狂的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