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人
“哇……活過來了。”
艾芙琳把頭趴在碗裏，大口大口喝着熱滾滾的雞湯，鮮美的味道順着舌尖一路攀爬到心裏，一股暖意隨之擴散開來，一點一滴地蔓延到四肢百骸。
“慢點喝……也不嫌燙啊你……”
朱迪撐着腦袋，一邊慢條斯理地品嘗着自己辛苦學得的美味，一邊打趣着艾芙琳那像餓死鬼一樣，大口咀嚼、吞咽的樣子。
“因為真的很好吃嘛……”
艾芙琳笑彎了眼角，連碗底的最後一滴雞湯都沒放過。
“以後都住我這裏，怎麼樣？你那個房子又貴又小……”
“朱迪……當初說好的，不要插手彼此的生活呢？”
艾芙琳擦了擦嘴角的油漬，皺着眉頭，裝出一副不悅的樣子。
“我現在反悔了！你看看你，弄得一身傷，反正你必須和我住一起，等會兒就去把你的房子退了！”
朱迪一邊收拾着碗筷，一邊惡狠狠地對艾芙琳說著。
朱迪變了，變得沒以前那麼好糊弄了。
艾芙琳思索着最親密的朋友那原因不明的改變，輕輕嘆了口氣。
“再說吧……”
或許還有其他的解決辦法，可以直接拒絕朱迪的要求。
但艾芙琳不得不承認，面對這個世界上她最親密的人，自己心軟了。
“哼哼……”朱迪笑着，把收拾好的臟碗筷全部丟到洗水池裏，把自己的雙手清理乾淨，開開心心地拉着艾芙琳一起進了卧室。
“朱迪……”
“怎麼了？”
“不，沒事……”艾芙琳輕輕搖頭，一件件脫掉朱迪借給她穿的舊衣服，疊好放在一邊。
在冷氣侵擾到她的肌膚之前，艾芙琳拉開被子，鑽了進去。
微小的塵埃乘着飛揚的被角，飛到了天上。
等它重新落回地面的時候，卧室內已經是一片宜人的溫暖靜謐了。
“我已經忘記，上一次意識清醒地和別人一起共枕入眠，是什麼時候了。”
趁着寧靜，艾芙琳側身轉向窗外，對着孤高的黑夜吐出不願傾訴的心理。
“反正都是和我，不是嗎？”
在寂靜的漆黑之中，有人輕聲回答。
“你怎麼還不睡？”
心臟極速地跳動，響亮的跳動聲在這安靜的夜中，如大鼓轟鳴。音波的共振一直延生到喉嚨，令艾芙琳的聲音有些顫抖。
“你不好好睡覺，我怎麼安心睡得着？”
艾芙琳沉默着轉身，將目光投向未眠的枕邊人。
她吸了口氣，平復着情緒。
“那你可要等到天亮了。”
“所以……快點睡覺！”朱迪半眯着眼睛，低聲說著。
“抱我。”
“嗯？”
“抱我。”
“好……”
朱迪睜開眼睛，將面前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友人緊緊摟進懷裏。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脆弱的艾芙琳.帕克。
不再風華絕代地以年輕的軀體，傲視風月。
不再巧笑倩兮地在紅塵中穿梭，片葉不沾。
她只是主動剝開了保護自我的厚重甲胄，露出了內里的小小嬌柔。
像塊龜裂的美玉一樣，脆弱得令人心中一痛。
“小艾……”
注視着眼前這個陌生的她，朱迪雙眼緊緊盯着，彷彿要把這樣的艾芙琳永遠烙印在自己的心底。
“你還有我在……好嗎？”朱迪握住艾芙琳那雙冰涼的手，放在自己溫熱的心口。
“感受到了嗎？”朱迪繼續說著，視線主動沉淪在艾芙琳那碧藍的湖泊之中。
“感受這跳動的旋律，小艾，它是在為你而演奏。”她輕聲說著。
卧室又重回靜謐的黑夜掌控，兩個女孩緊緊纏繞在一起，心與心貼近着，以相同的節奏，共振出最真實的溫暖。
2074年，1月19日，10：00
枕邊的動靜將艾芙琳從美夢中驚醒。
“早上好，小艾。”
最親密的朋友在向她問好，熟悉的嗓音溫柔地安撫着她悸動的心靈。
“早上好……”艾芙琳無聲地盯着有些陌生的天花板。
良久，沉寂的軀體才終於尋回遊離在天邊的意識。
“朱迪？”
她輕聲開口，卻無人回應。
“朱迪！？”
回應她的只有自己嘶啞的嗓音和一片沉默。
她想要坐起身，卻又癱倒在床上。
艾芙琳第二次仔細地打量着天花板，鼻子突然有些發酸。
“怎麼了！怎麼了！？”
令人安心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
“怎麼了？小艾？”
“……沒事……”艾芙琳揉了揉眼眶，輕輕搖了搖頭。
“快起來，趴在被子上，我給你抹些葯。”朱迪朝着躺在床上的艾芙琳搖了搖手中提着的黑色膠袋。
“你剛剛下樓去買葯了？”艾芙琳一邊問着，一邊按照朱迪的指揮，乖乖趴在被子上。
她把臉藏進了被子裏，這樣朱迪就不會注意到她眼角的些微紅腫。
“聽說這種藥效果好些，不會留疤，比我之前在家裏儲備的那些低端藥效果好多了，正好你沒起床，我就跑過去給你買來了。”
“哦……”艾芙琳徹底把頭埋進被窩，悶悶地應着。
“乖啦乖啦。”朱迪揉了揉艾芙琳的短髮，對待孩子一樣，哄着有些脆弱的她。
“快點抹葯！有點冷！”
“好好好，這就來。”
朱迪無奈地點頭，從膠袋中取出一瓶包裝簡潔的藥物。
拆開無用的盒子，朱迪把葯擠在手心，搓揉着雙手，往艾芙琳的身上溫柔地抹着。
艾芙琳扭頭看着站在自己身後神情專註的朱迪，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朱迪仔仔細細地塗抹着每一處角落，專註地像是畫家在一絲不苟地對待自己最心愛的畫作，每一次下筆都要牽動着全部的心神去均勻塗抹。
“謝謝你……朱迪……”艾芙琳任由那雙溫暖的手替自己抹去疼痛，頭趴在被子上，輕輕說著。
“謝我幹什麼？”朱迪撇撇嘴，感覺艾芙琳有些大驚小怪。
“謝謝你讓我回想起……我也是個人……而不是任人擺佈的玩偶。”
“……”朱迪沉默地嘆了口氣，手上動作不停，一遍又一遍，將珍貴的藥膏全部塗抹。
“小艾……”她看着艾芙琳的身上那些猙獰的傷痕，欲言又止。
“怎麼了？”
“我會一直陪着你的……直到終末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