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偶
沉重的黑夜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意識在無盡的漆黑之中沉淪了許久。
直到晶片關閉，意識才重新掌管這具渾身酸疼的身體。
像條死狗一樣癱在床上，久久沒有動靜。
趕在催命的鈴聲響起之前，她睜開眼睛，下了床，光着腳，一瘸一拐地走去浴室沖涼。
用冷水簡單的沖洗之後，她在卧室的地上一件一件地拾取自己散落的衣服。
忍着在全身遊走的疼痛，緩緩穿上。
她最後掃了一眼室內，確認自己沒有東西落下后，離開了這個房間。
下班了。
她在心底對着自己說。
2074年，1月19，凌晨三點。
一輛黑色的沉默巨獸停在大樓的門口。
她走出大門，看着那輛車輛，對着夜空呼出一口涼薄的白霧，嘴角上揚。
“嘿，朱迪！”
她打開車門，坐上去，就像回到了家一樣。
“小艾！你怎麼搞得一身傷？”坐在駕駛座上的朱迪連忙問着，整個人湊了過來，伸手輕輕點了點那觸目驚心的瘀痕。
“該死的雲頂，越來越不把人當人了！”朱迪用力地拍了一下方向盤，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沒事的，朱迪，現在只剩下輕微的疼痛而已。我的身體，在裝上那個晶片之後，就已經不再屬於我了……”艾芙琳將頭枕在靠椅上，看着車窗外的夜色，輕聲低語，“做我們這一行是這樣的，安心，朱迪，沒事的。起碼，我不必意識清醒地去承受那些噁心的傷痛。”
她渾身傷痕，卻笑着，安慰自己最親密的朋友。
“小艾……要不把工作辭了吧？”
“不上班？你養我啊？”
朱迪凝視着艾芙琳許久，緩緩許下承諾。
“我養你。”
“朱迪……”艾芙琳用之前洗乾淨的手輕撫她的臉，“這裏是夜之城，朱迪，不是什麼童話或者喜劇的世界。”
“在這座城市裏，無論怎麼掙扎努力都是徒勞。”
“所以你就放棄了嗎？”朱迪忍不住加大了音量，嘴角激蕩着憤怒的火。
她在氣艾芙琳主動放棄的決定，在氣自己的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着最親密的人深陷泥沼之中，一點點沉默地死去。
“我只是……選擇了接受。接受這該死的一切……”艾芙琳側頭，對着窗戶，語氣平淡。
“然後……在適當的時機，我會親手高舉火炬，點燃罪惡的柴薪，把這座城燒至灰燼。”她的唇齒微動，將自己的決心深埋在夜色與風中。
艾芙琳轉過頭，看着朱迪緊繃的側臉，輕輕嘆了口氣。
希望等到朱迪真正知道她的選擇是什麼的時候，不要太過驚訝。
不要……再生她的氣了。
“今晚你就住我這裏吧，我樓上還有一些葯……”
車緩緩停靠在路邊，朱迪輕聲詢問她的意見。
在腦海中回憶了一遍自己凌亂的屋子，艾芙琳只好苦笑地應好。
於是車繼續開動了，往着停車場駛去。
艾芙琳下了車，默默跟在朱迪的身後，一步步踏在公寓外生鏽的梯子上。
上一次來朱迪家，已經是好幾個月前的事情了。
艾芙琳晃了晃腦袋，有些回憶不起，那曾經刻在心底的細節了。
她嘆了口氣，晶片的副作用終究還是顯現了出來。
它能保護自己的意識不在無盡的凌辱之中沉淪，卻也在逐漸消磨自己的記憶。
還有多少像她這樣的女孩，在為了這塊晶片努力奮鬥，一單又一單站在街邊，做着生意，只為了不再受那些醜惡嘴臉的折磨。
不過是飲鴆止渴罷了。
“怎麼了，小艾？”朱迪站在自己家門口，回頭朝艾芙琳看去，有些奇怪她為什麼只是靠在護欄上，安靜地發著呆。
“沒事……”艾芙琳搖了搖腦袋，背對着朱迪，舒展着懶腰。
她雙手伸直，彷彿要擁抱這座霓虹閃爍的不夜之都。
“小艾？”朱迪踱步到她的身邊，有些擔心地再一次詢問。
“我只是有點累了。”迎着刺骨的冷風，艾芙琳輕聲說著。
“快進去吧，外面冷。”朱迪主動牽着艾芙琳的手，拉着她往家裏走去。
“我先泡個熱水澡。”
“行。”朱迪點了點頭，關上房門之後，往客廳走去，“要來點夜宵嗎？”
她扭過頭，對正往浴室走去的艾芙琳問着。
“吃吧，正好有點餓。”艾芙琳一邊脫着衣服，一邊回答着。
“把衣服扔在臟衣簍里！等我來洗！”
“知道啦～”艾芙琳扭開水龍頭，看着蒸騰的水汽噴涌而出，長長的音節在浴室里慵懶地轉了一圈之後，才鑽進外面朱迪的耳朵里。
朱迪搖頭失笑，將湯放在鍋里熱着，走到卧室，從衣櫃裏替艾芙琳拿好衣物，再走進霧氣迷茫的浴室，放好新衣服，拿走臟衣服，扔到洗衣機里。
艾芙琳躺在浴缸里，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這種家一樣的感覺，真好。
她在心底呢喃，嘴上卻哼着懷舊的歌。
“要擦背嗎？小艾？”朱迪忙完手頭的事情之後，靜靜站在浴室門口，拉開一條小縫，使空氣流通。
“好哦。”艾芙琳閉着眼睛，低低地發出一聲回應。
“這次的客戶……”朱迪仔細檢查着艾芙琳的傷痕，咬牙切齒地說著，“下手也太狠了一點。”
“這種還算好了……”艾芙琳搖晃着腿，一滴滴水珠順滑地滾落，“我認識一個姑娘，醒來之後發現自己倒在排泄物里，別提多噁心了。”
“哦……”朱迪皺着眉頭，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不然等會兒夜宵可就浪費了。
“這種晶片，會有副作用嗎？”
“被人當成人偶一樣，無意識地擺弄着……”艾芙琳搖了搖頭，還是選擇隱瞞真相，“或許有吧。”
“之前我說過……我認真的……艾芙琳。”朱迪取下手中的搓澡手套，輕輕從背後抱住了她。
“朱迪……沒事的，真的沒事。”艾芙琳緊緊握着那雙環繞着的手，輕輕嘆了口氣，“比起同行的姑娘們……我已經足夠幸運了。”
“你考慮一下。”朱迪皺着眉頭，加重了語氣。
“我不幹凈，朱迪。”
“嫌髒的只有你自己……我永遠不會嫌棄你。”朱迪也鑽進浴缸里，一點點將艾芙琳放在自己懷中，用心與心的貼近溫暖她凄涼的心靈。
“永遠？”
“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