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尾奏（Ⅰ）
遠方的鐘聲，悠悠地敲了三下。
黑衣女人捧着低矮的金屬罐，背對絲縷斜陽，沉默不語。
穆林呼了口氣，視線順着那漂浮的白霧緩緩移動。
或許是因為鐘聲的緣故，沉寂一天的寒風被喚醒了。
剛剛還慵懶四散的白霧轉眼間便被驟起的狂風沖得粉碎。
女人嘆了口氣，把金屬罐小心翼翼地擺放在租借的窗口中央。
輕輕合上窗口的門，她伸出手，最後一次撫摸那個平平無奇的名字。
入手之處，是一片穿心刺骨的淡淡冰冷。
“外面為什麼那麼吵？”亥姬轉身，輕聲詢問着同行的夥伴。
猛烈的狂風呼嘯着，從遠方捎帶來些許人群的喧鬧。
“隔壁的教堂在舉辦什麼大型葬禮吧。”
不同於他們所處的這片廉價的公共墓地，間隔不遠的教堂墓地才是榮譽和安息的真正歸屬。
“葬禮？”亥姬皺起了眉毛，思維運轉之間，遠程連接的數據網絡便把需要的信息送至眼前，“暴恐機動隊……殉職……NCPD小隊……”
“118事件和120事件……”穆林輕聲補充道。
先是康陶機械人暴走，后是連環凶殺案，短短几天的工夫，夜之城的上空便多了不少徘徊不散的無辜冤魂。
“NCPD全軍覆沒的特戰小隊，暴恐機動隊先後一滅一殘的獵殺主力……”亥姬一邊往外走着，一邊淡淡地說道：“給這些人辦一場葬禮，還算說得過去。”
穆林回頭瞅了一眼那些宛如一座座收納櫃形狀的公共墓地，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
“別讓親友的離世影響了你自己的判斷……”他對着亥姬背影輕聲說著，“這是你說的，不是嗎？”
“知道真相又如何，你我暫時沒有資格插手……”亥姬停止住前行的腳步，回頭望了他一眼，“即使我們已經是網監的高級特工，在大人物的眼裏，也只不過是幾條牙齒鋒利一點的狗罷了。”
“我們只是普通人……不是什麼救世的神……”她頓了一下，繼續說著，“我也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神的存在……”
“為什麼？”
“如果有神，為什麼這個罪惡的瀆神世界自始至終沒有得到任何懲罰？”亥姬輕蔑地笑着，眼神冰冷。
穆林沒有回答，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冷風肆意地咆哮着，似乎也在贊同她的看法。
鐘聲事不關己地搖晃着身子，緩緩敲奏了第四聲鳴響。
“時間到了。”雅威下了車，輕聲說著。
他穩穩地抬起左右手臂，給身側兩個女孩提供可以攙扶的依靠。
“人蠻多的……”希怛摟着男友的右臂，小幅度地四處張望着。
“大多是些公司職員……”露西輕輕抓着雅威的左臂長袖，淡淡地補充道，“像我們這樣純粹的局外人只是一小部分。”
雅威掃了一眼喧鬧的擁擠人群，那些蒼白的臉上大多缺少悲傷，比起人類，更像是一個個只會按照命令行事的提線木偶，表情僵硬地像是用刀子粗糙地雕刻一樣。
“作秀罷了。”他對着希怛耳語，對這場聲勢浩大的葬禮下達了最終的評價。
露西皺起秀麗的眉毛，深深地嘆了口氣。
“雅威，走慢一點，我腳疼死了……”她用力地搖晃了男人的衣袖幾下，才得到他姍姍來遲的回應。
“抱歉……”雅威轉頭對她歉意地笑了一下，放緩了邁動的步伐。
“這會兒人多，你也拉着她就好了……”希怛瞅了一眼露西搖搖晃晃的細長高跟，在男友手臂上輕輕掐了一下，以示提醒。
雅威看了一眼露西，見她沒有拒絕的意思，便禮貌地伸出左臂。
露西放開那已經被抓得有些褶皺的衣袖，緩緩摟住了他溫熱的胳膊。
人群如溪流般，向著那不算太過寬敞的教堂門口涌去。
雅威護着兩個女孩，慢悠悠地走在人群的最後。
狂風吹散走了遮天的雲霧，陽光得以盡情地灑下它溫熱的輝煌，替他們前行的道路鍍上一層絢爛的金黃。
直到他們三人緩慢地最後進入，教堂才緩緩地合上木製的厚實大門。
不愧於夜之城最大教堂的身份，即使在座的大部分人都沒有信仰，那高聳的穹頂依舊讓人不由得心生莫名的敬畏。
“我還是第一次來教堂……”露西昂着腦袋，輕聲說著，視線下意識地去追尋那一道道穿過彩色玻璃的夢幻光亮。
“露西，看到那個巨大的管風琴沒有？”希怛腦袋擱在雅威肩膀上，輕聲對着露西說著。
露西順着她的話語，望向教堂頂端的那座沉默的宏偉器械。
這或許是信仰稀缺的現在，那舊日殘留的最後一絲神聖光芒。
她想要說些什麼，卻被管風琴調試的聲響打斷了話語。
“閉上眼睛。”雅威輕聲開口，對着希怛和露西同時說道。
信任地閉上雙眼，兩人都在靜靜等待心頭的疑惑得到最後的解答。
下一秒，管風琴便緩緩地開口，吟唱那名為《降b小調第二鋼琴奏鳴曲》的熟悉樂章。
整座宏偉的教堂在此刻化為管風琴歌唱時共鳴的聲腔。
而他們正身處其中，在足以震蕩靈魂、直擊心靈深處的音符海洋中肆意遊盪。
不必他親口回答，希怛和露西便已經解開了心頭剛剛升起的疑惑。
那震撼的樂章，確實只有閉上眼睛，才能真正“看見”它全身流淌的金色流光。
雅威同樣閉着眼睛，心神卻沒有專註地放在那瑰麗的音樂之上。
因為身邊人的緣故，他對音樂也算是喜愛，如果條件允許的話，他不介意聚精會神地細細鑒賞。
可惜，總有幾隻敗興的老鼠，在計劃一些陰暗的勾當。
◎
“目前一切順利……”混在人群之中，全身黑衣的男人低語着，正在向某人彙報着什麼。
佩戴的墨鏡之下，男人那細小的眼眸正迸發著猩紅的光亮，死死地盯着教堂中央安放的數座細長靈棺。
“‘我看見羔羊揭開七印中第一印的時候……’”他低垂着腦袋，逆着教堂穹頂那燦爛的光亮，與電話那頭的聲音一道，準備恭迎那“勝之又勝”的騎士跨白馬而來，給這世間帶來瘟疫的終極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