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紫晶體的下落

第13章:紫晶體的下落

“在城都西北邊緣,矗立着一座天然豐碑,新王城人視之為神賜之禮。它高五十腕尺(約二十五米),幾乎與海面齊平。海底諸神認為這是提亞馬特為諸神準備好通往陸地的梯子,因而,海底神發動海流,最終挪移到了海峽北岸,靠近阿巴斯的地方……”

在林那本厚筆記本上,這樣記錄著《見聞》來自第十七章的一小段內容。(原文的第十七章記載了了新王城的地理位置城市佈局等信息。)

我們又在阿布扎比待了一周,直到我們認為一切東西都準備妥當:所有的預案再找不出差錯來,所有的數據準確無誤,所有資料均做了備份及加密處理,所有物品置辦周全,我們才坐上了前往伊朗阿巴斯港的客機。

阿巴斯港在上文末尾提到過,是霍爾木茲甘省的省會城市,位於霍爾木茲灣北岸,扼波斯灣出口,曾是波斯灣最為重要的港口之一。根據計劃,我們將在阿巴斯港乘船向南至格什姆島,我們通過伊朗的華人組織聯繫到格什姆島上一家紡織廠的華人廠長,這一次,我們反覆確認過這個華人——是個正當的生意人。我們付錢,他則負責我們在格什姆島上的食宿以及出海事務。我們將以格什姆島為根據,分三個批次出海科考。

經過反覆比對與查證,我們終於鎖定了三片方圓5千米的海域,第一片在格什姆島東部小島拉臘克島附近,第二片則更加靠近霍爾木茲海峽南岸,距離阿曼省首府海塞卜僅有20千米之遙,第三片海域是位於格什姆島的西南海域,離這片海域最近的島嶼是大通布島。

三次出海的日期,我們初步擬定為八月七日,十日與十五日,無論結果能不能找到紫晶體,我們都將在最後一次返回格什姆島后回國,到那時,我們的第一筆資金也將消耗殆盡,北大那邊也要臨近開學了。

八月初的伊朗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分,乾燥炎熱的氣候讓人幾乎打不起精神來,即使阿巴斯港臨海,也只是多了許多股強勁的海風:偶爾有沙塵自不遠處揚起來,那更是糟糕。雖然在中東半島上待了月余的我們已不像初來時那般覺得難以忍受,但碩大無比的太陽,它散發的光芒與熱量仍驅使我們在阿巴斯港國際機場下機后,就飛速驅車趕往碼頭,並登上了一艘前往格什姆島的客輪。

一個半小時后,我們到達了格什姆島。一位披着黑棕條紋頭巾、身着黑色印花長袍的青年等候在碼頭,他右手舉着一隻寫有“大格什姆紡織廠”的中文牌子。當走進並看清了這張親切的東方面孔時,我們則認出來他就是那位名叫“葉利”的廠長派來對接我們的人員。

“是葉廠長派來接我們的兄弟么?”我向這個青年確認道。

他眼睛與眉毛似乎比漢人要深沉一些,那黑得發亮的眼球像極了一顆桑葚。後來我在聊天中得知,他是維吾爾族的後代,母親是杭州人。他和我同姓,叫做王炎哲。

他比我們大了四五歲,長得卻比我們都要顯嫩。他臉頰圓潤,鼻子小而翹挺,下巴短小圓滑,使人很有想在他臉上捏一把的衝動,他笑起來羞澀而可愛,我幾乎都要覺得他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娃娃了。在確認過我們的身份后,他將接待我們去紡織廠安頓,葉利廠長在電話中說將我們的事情全權託付給這位長相可愛的哥哥了。

王炎哲引領我們坐上了一輛白色商務車,帶我們從碼頭趕往紡織廠,據他說,這輛國產的五菱麵包車,可是他們廠長的寶貝。

葉利幾十年前從中國來到伊朗時,身無分文,唯一的財產就是這輛麵包車。在他創業成功后,他將這輛麵包車進行了改裝,使得這輛五菱宏光一躍成為一台性能極佳,座位舒適,設備齊全的商務用車。

“你不說,我還以為這是一輛雷克薩斯呢。”華掃視着四周不俗的車飾,調侃道。

“葉廠長說了,這中國來客,就必須用咱們這台車來接你們。”王炎哲車技很棒,又快又穩,從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他是個老司機。

十幾分鐘后,這輛除了貼着五菱宏光車標的商務車平穩開進了一家面積不小的紡織廠內,在繞過幾個大廠房后,車子停在了幾棟五層樓房前的停車位上。

“大家可以下車了,這是我們紡織廠的員工宿舍,這一棟是我們的華人員工宿舍樓,條件要比其他樓好一些。”王炎哲一邊解開安全帶,一邊招呼我們。

這是一棟板板正正的長方體建築,除了一道鐵新絲網門和每層樓的窗戶露着不一樣的色彩外,它幾乎就是一塊黃色的海綿或者黃油塊。看樣子,這棟樓新建不久。我們在王炎哲的幫忙下,很快將行李搬上了四樓,在以後的半個月內,我們將一直住在這裏。

新家的戶型是三室一廳,對我們六個人來說已經是相當不錯的條件了。客廳很大,擺放着三張桌子,我們將其中兩張拼在一起,用來放置自阿布阿比託運過來的資料和幾台電腦。

“這是我們廠里的一張地圖,廠里就有便利店和超市,離這兒也不遠,你們先安頓着。我就在你們對面住着,有事兒找我。”王炎哲遞給我一張地圖,我接過手看了看,上面用鉛筆作圖,畫的歪歪扭扭,倒是能大致看得懂。

“好好好,那哥你先忙,我們收拾好了再去找你。”我把它塞到抽屜里,此刻我正忙着把我的衣服用衣架穿起來。

大家大約收拾了兩個多小時,就基本將新家佈置妥當了,而這時,傍晚的餘暉正好徹底藏入西邊的雲彩里,我們的肚子咕咕叫。

“哥,我們打算附近去吃晚飯,要一起嗎?”我站在新家對面的一扇防盜門前,按下了門鈴。

防盜門很快打開,王炎哲光着光着膀子,說:“我問問你嫂子。”

“嫂子?”

“對,我已經結婚了。”他示意我進來說話。

王炎哲家是一套兩居室,比我們那邊稍小一些,客廳的沙發上坐着一個擁有金色披肩波浪頭髮的少女,她穿着一件寬鬆短袖,一雙珍珠母似的修長潔白的大腿裸露在外,這個年輕的姑娘見到有外人進來,顯得有些慌張。

“阿米娜,沒事的,他也是我們中國人,不在乎你們這邊的規矩。”在伊朗,女性在客人面前幾乎不能裸露任何除了臉之外的部位,這在***文化中被視為不貞。

他介紹完我,那位叫做阿米娜的姑娘臉上茫然無措的神情這才稍顯安定,顯然,她能聽懂中國話。

“她在中國留過學,跟我們可以無障礙溝通。”王炎哲看出了我的想法,他主動解釋道。

“沒想到嫂子這麼厲害。”初中就輟學的王炎哲居然找個了在中國留過學的姑娘。

“對了嫂子,跟我們一起去吃晚飯唄。我們看中了一家新開的餐館,在網上評價還不錯。”

“嗯,”她晶瑩發亮的眸子在停滯半刻后看向王炎哲:“老公你說呢?”

她的漢語水平遠遠比不上拉賓,每個字都被聲音拉得很長,使人聽起來有些費勁。

“行,那我們走唄。”王炎哲寵溺地對阿米娜答應道,她被他摟進懷裏,開心地笑着。

“讓我們換件衣服,這樣出去怕是要進局子。”他指了指自己暴露在空氣中的滑溜溜的肚皮。

我們約好十分鐘后再來叫他們夫妻倆。

這家餐館中文翻譯過來叫“智慧餐館”,倒是個很有趣的名字,只是飯菜的味道一言難盡,可能是因為口味不一樣,身為伊朗人的阿米娜看起來倒是吃得很香。在中國人的飯桌上,重要的永遠不是菜品,而是在餐桌上大家一起吹牛侃大山的氛圍,顯然,王炎哲完全不像他的長相那樣靦腆,他大聊特聊了如何跟着葉利發跡,少年時即有漂洋過海闖蕩天下的勇氣,見過美國軍艦朝這邊發射過導彈,曾碰到過當地黑幫劫持……

他說這兒什麼都好,就是禁酒查得嚴。不用白的,如果有那麼幾瓶啤的,或許他就能想來更多有意思的事情給我們聽。我覺得,雖然飯桌上沒有酒,但他那副熱火朝天,指點江山的模樣已經比許多人更像醉着的樣子,他的上嘴唇幾乎沒有長時間貼合在下唇過,他以過來人的口吻詢問了我們來格什姆島的目的和身份。當他得知我們懷揣着一個甚至還沒有正式立項的科學研究計劃時,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屑,他很快開始勸導起我們來。

“什麼為人類造福?你們啊,就是被國內那些人的教育給教育歪了,要我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才是實在道理,你們這個年紀,就該像我當年一樣四處賺錢去,讀書什麼的,能掙着大錢?還是能撈着什麼實在好處?”

“你看我,初中都沒上完,不照樣能娶到阿米娜這種留學回來的浪妞兒么?”他朝向我和林,似乎說到了興頭上,戲謔的語氣完全不顧在這張飯桌上還有包括他妻子在內的三個女性。

阿米娜正低着頭吃飯,似乎王炎哲這樣的說法不能讓她感到任何不適。

“您這樣說可就不對了吧,錢可未必就是生活的一切,知識也不是有幾個臭錢就能侮辱的。”慧纖細的眉毛緊蹙,他直衝沖地盯着王炎哲,小巧的鼻樑因生氣而漲得通紅紅。

“哎,我們男人說話,你個小姑娘插什麼嘴?”

“小姑娘不是人?都2018年了怎麼還有這種封建思想?”慧剛想從座位上起身,被一旁的欣和拉賓勸住,我和林則趕忙找了其他話頭吸引王炎哲的注意……

晚飯結束時,我聽到慧對欣小聲嘀咕着“我快忍不下去這傻逼了。”

回到紡織廠后,慧質問我們為什麼要怕這王炎哲,尤其是我,武校練了幾年也怕一個小白臉。

“我怎麼怕了?你別睜着眼說瞎話。”

“不光是你,你看看你們幾個大男人,真就看得慣他侮辱你們學的知識和‘海洋樹’啊?”

“王炎哲現在不管怎麼說也算掌握着我們的衣食住行,得罪了他對我們沒好處。”華解釋道。

“這是我們最後一站了,慧你也不想生出什麼枝節吧?更何況還是在格什姆島。”林和欣一同寬慰着慧,勸了好半天這才把她安定住。

“算了算了,反正在這破島上也待不了多長時間了。”最後,慧煩躁地答應了我們盡量避免和王炎哲發生衝突。

這一小插曲並沒有影響白晝與黑夜的交替,我們和王炎哲的關係也沒有因此變僵。大家舟車勞頓了很長時間,我很快聽到了拉賓與華房間裏傳出此起彼伏的鼾聲,我身旁的林也深深地陷入了夢境之中。

我刷了一會兒油管,也許是因為在床上的卧姿問題,或者是有點中暑的原因,正當我放下手機準備入睡的時候,喉嚨里突然冒出一陣乾嘔,燥熱使我心煩意亂。我擰開水杯蓋,起身去客廳倒水喝。

“啊——嗚嗚——”

......

次日上午八點半,我才從睡夢中醒來,躺平使身體獲得的舒適感從小腿肌肉傳送到脊背,身體的每一部分肌肉與血液都在留戀着這種舒適,這讓我感到了生活賜予我們最原始也是最珍貴的美好。

打開手機,定的七點鐘的鬧鐘已然響過,但我並沒有受到它的驚擾,反而睡得格外香甜。林看我行了,從床一側的直背硬木椅上站起,他看向我的眼神彷彿在看傑斯扮演的小丑,他輕薄的上唇與迷人的下唇緊崩在一起。

“幹什麼?我看出來你在憋笑。”大清早的,這傢伙總是稀奇古怪。

“我聽說你小子,昨晚擾了王炎哲跟他老婆的好事?”

“啊?你怎麼知道。”我大腦飛速運轉着,拉賓應該也沒看到我後續的行動啊。

“我們幾個剛才吃早飯的時候,王炎哲跟我們吐槽的,你這也太損了吧?”

“你們幾個?他怎麼說的?”我敏銳地捕捉到其中的關鍵詞,一抹紅暈爬到我的臉頰上,我似乎冥冥間預見到了最終的結果。

“他說:‘王珂這小子太不懂事了,我們夫妻倆辦事兒的時候被他給關鍵時刻攪黃了。’”林學着王炎哲的樣子,連帶着神情和氣勢都現場還原了過來。

“欣跟慧也聽到了?”

“對啊,我們一起吃的早飯。”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我知道我現在的臉一定要比猴子屁股更紅了,在一聲長嘯后,我把自己埋進了被窩裏,並裹着這條被子在床上亂蹬亂踢一通。

天,這怎麼能讓她們知道!這下可丟人丟大發了!林則站着終於再憋不住,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起來。

我在溫暖舒適的床上又“掙扎”了十幾分鐘,後起床洗漱,一些出海前的準備需要去弄。

緊趕慢趕,等王炎哲的這艘八座快艇真正行駛在海上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鐘。西方的太陽碩大而模糊,像只矇著玻璃燈罩的黃燈泡,海面像深藍色的絲綢一般光滑,它上下伏動着,我幾乎忍不住去親吻這張如此富有動感與美麗的絲織品。就在海西面那隻“黃燈泡”的照射與指引下,王炎哲駕駛的快艇如一隻受驚的兔子般引弦而出,灰白色快艇的尾部在廣袤無際的海面上留下一道道白色的浪花。

這次出海,只有我跟林,王炎哲有快艇駕駛證,出海手續才能辦下來。我們租借了兩套潛水服,如果在海面上發現不了什麼的話,下水或許能有意外收穫。快艇的速度在王炎哲的駕駛下到達了五十幾節,格什姆島上的人群與建築疾風一般飛速退去,快艇掀起的海浪拍打在我們座位兩側的扶手台上,我感到鹹鹹的海水扑打在我的臉頰上。在這樣的速度加持下,快艇繞過那座以“藍光海灘”文明的拉臘克島,向東繼續行駛約二十公里后,我們到達了目標海域。此時,那隻“黃燈泡”仍然光芒不減。

目標海域,範圍是五公里,我們需要找到一處暗礁來。事實上,我們選擇該海域的緣由就是這裏在《見聞》第十七章中說有一塊“奇石”,或者說“豐碑”矗立在海中,雖然其中並沒有講明它被新王城人稱為“神賜之禮”的理由,但我們猜想,即使它不與紫晶體相關,也或許具備一定的指引功能。格什姆島四周的海域有不少淺水區,其中的暗礁區卻只是拉臘克島東北處的一片。

很快,我們就找到了在這片海域中有礁石存在的第一個地方,王炎哲僅在幾分鐘后就看到了這群從海面中露出頭來的岩石。我們滿懷希望地接近並踏上觀察這群岩石,但很快就被我們否定了。從年代上看,這些岩石的形成時間根本連千年都排不到,它們是近一兩百年內的產物。於是,快艇繼續在這片海域中不斷搜尋,我和林一人負責一側,各持一柄單筒望遠鏡觀察着海面上的情形。

中間數次,我們都錯把海上的漂浮物當成了礁石在海面上的石頭,在一個小時過後,快艇上多了一隻破爛皮革靴,一隻灌了半桶沙子的塑料桶,當然,還有一塊真正的石頭——巴掌大小,薄極了的褐色鵝卵石。

那隻“黃燈泡”不知不覺已在遠處與我們站在了同樣的高度,它下降的速度在陡然間變快,我們可肉眼感知到它與海洋的交融。

“太陽快落山了,按你們說的也在這片轉了好幾圈了,怎麼樣,你們還要找么?”王炎哲吸了口煙,看向我們。

“今天就到這兒吧,王哥你載我們回去吧。”林縮了縮鼻子,回答道。

“要不我們再去那片兒礁石的地方看看,王哥你繞一下吧。”這趟出海,毫無收穫,我有些不甘心。

“噗。”王炎哲吐出嘴裏的煙頭,小艇的身後重新掀起白色的尾巴來。

馬達的轟鳴聲與撥浪翻滾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天色正逐漸暗淡下來,我舉着那柄望遠鏡,認真觀察着海面上的情形,眼皮幾乎沒有閉下過,我並不想這趟旅程以殘缺的形式謝幕。

在疾馳而過的海面上,突然有一小塊偏藏藍色的區域在鏡片中一閃而過,即使它的顏色與深沉的海面幾乎要完全融合在一起,我還是注意到了它。

“停停停——”我大聲朝王炎哲喊道,聲音幾乎是咆哮而出的。

“林,你看那兒!”我將望遠鏡遞給他。

“你在說什麼?”

“看到了嗎?那塊兒,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描述。”

反覆幾次觀察后,林終於看到了我說的那一小塊兒不一般的區域。

林放下望遠鏡,眼睛陡然明亮起來,他催促着王炎哲趕快驅艇前往。

小艇距離那一片藏藍色越來越近了,我們能看出那是一塊體型巨大的暗礁,海水蓋過那礁石的表滿減幾十公分,深藍色的色彩透過海水仍然能被人眼察覺。

“我們出圈了沒有?”林的半個身子探出去,正仔細觀察着那塊石頭。

“沒有,正好卡在半公裏邊緣。”林說的“出圈”是指我們在地圖上圈定的五公里直徑的海區,如果是在“出圈”,那麼就不可能和《見聞》中的描述相對應,也就失去了價值。

“你下還是我下?”

“帶了兩套就一起唄。”我指着堆放在小艇底座的兩套潛水設備。

十幾分鐘后,我和林在王炎哲的幫忙下穿戴好潛水設備,隨即沿着那塊岩石邊緣數米處開始下潛。

這塊石頭我們暫時還不能確認屬於哪一類,其通體深沉的藏藍幾乎要與海水的色澤完全一樣,我在想,與《鐵達尼號》裏的海洋之心比起來,這一塊石頭應該是更為宏偉瑰麗的。我們在水中逐漸靠近礁石,發現它隱藏在海水中的部分卻一場普通,甚至稍顯醜陋,它像一株珊瑚一樣在海水中四處延伸得奇形怪狀,粗糙的石頭表面充滿了大小不一的圓形凹槽,宛如一隻醜陋的癩蛤蟆蹲在海底,唯一光彩照人的部分全匯聚在石頭頂端淺淺的一層,與海洋下醜陋的岩石几乎不像同一個東西,我們向下望去,這隻長相奇特的石頭似是自人類誕生時就紮根於海底,我們又繼續下潛了約三十米,直到看到它實實在在地蹲伏在海底,我們才確信並放棄了對它存在的任何幻想。

無疑,它並不能稱之為一種岩石,叫它一座小山丘更為合適。在水底,林拍攝了一些照片,我則后與他一起浮到海水表面。

現在,我正一手摳着這塊石頭,上半身倚在我們之前看到的“藏藍色部分”,它像是這座石山的王冠,給我們以虛偽的靚麗與希望。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以及隱在其下的好捉弄人的性格在這件事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在夜幕徹底籠罩海洋之前,我們回到了紡織廠的宿舍,王炎哲對我們這群大學生所謂的科學考察一直持不屑與嗤之以鼻的態度,在這個混球兒看來,一群毛孩子能肩負起什麼重任來,我們的一無所獲更讓他堅信了自己的看法。

在回紡織廠的路上,他對我們說:“雖然我不知道你們那個所謂的科考是什麼鬼東西。”

“它不是什麼鬼東西,它是人類探索遠古和未來的一次偉大實驗。”林罕見地、令我驚奇地截住了王炎哲的話頭,他認真地給一個只有小學文憑的混混解釋着我們的“海洋樹”。

“說,”王炎哲一愣,沒想到一向表現冰冷的林打斷了他的話,“說得好聽,天塌下來有個子高的頂着,你們要是閑得慌,哥哥帶你們去設拉子古城、伊斯法罕這些地方轉一轉……”

林再一次打斷王炎哲接下來的長篇大論。

“王哥,我這話既是對你說的,也是對我們自己說的。正是由於有些人的高瞻遠矚,有些人願意當‘出頭鳥’,有些人願意當大傢伙眼裏的的愣頭青,我們才能活着,才能好好活着。也正因如此,你才能在伊朗賺錢,葉老闆的紡織廠才能正常運轉。你不想做那些人,我尊重並理解,但請不要否認我們做這些你看似徒勞的事情。我把它當作我生命的一部分,不想任何人對它有所指摘。”林的聲音中包含着痛苦與怒火,這些話他已是克制至極。

王炎哲看出來林臉上顯然的青紅一片的神色,他尷尬地笑了笑,不再說話。在他驅車在紡織廠門口站下時,他意味深長地感嘆了一句:“年輕人啊。”我瞧出他眼裏的“無奈”和嘲諷來。

“慧,我們還有多少錢?”里找到慧,開口道。

“還有七萬七千八百二十三塊。”慧沒有看手機和錢包就將準確地數字回答道。

“已經消耗殆盡了啊。”林喃喃道,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錢不是問題,我有些存款的,只是轉過來手續有些麻煩,我這就打電話讓我媽幫忙。”華端着水杯從客廳走進來,他從口袋裏摸出手機。

“別,我們的‘海洋樹’不能用你們的私款,這是我們原則性問題。”

華抬眼看了看錶情嚴肅的林,試圖緩解這種嚴肅的氛圍,他笑道:“不就是第一趟出海失利了么,這有什麼。肯定是這次運氣不好,下次肯定能馬到成功。”

“對啊,林,別喪氣,我們精打細算點兒,也能多試幾次的。”慧拍着林的肩膀安慰着她。

“紫晶體,說到底到現在,一個多月了,我們連弄清它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都沒能做到。這一趟出海,其實是我最有把握的一次,這片海區的圈定是我根據目前掌握的最清晰的線索而選定的。我們僅僅是華和拉賓見到過這紫晶體,但他們的描述又太奇幻了,要不是華的為人我清楚得很,根本不敢相信這是會在21世紀發生的事情。但到現在,我所做的事情似乎對尋找紫晶體的發展毫無推動。”

“連這次出海都一無所獲,我不再有足夠的理由支撐我相信海塞卜或者大通布島這兩個以猜測成分居多的地方有什麼能讓我找到紫晶體的行蹤了。我對不起你們,我想我們該回國了。如果沒有‘海洋樹’,我想,王此時你應該回了山西老家父母的身邊;慧也應該開始你的創業計劃了,或許這時候你的第一個店鋪已經盤好;華你或許寫了更多有影響力的詩歌……”他喋喋不休地江浙,幾乎每句話之間都沒有空隙,但他越說我卻越怒火中燒。

“啪——”我給了林一記巴掌,“你當你是誰啊,你對我們的影響有這麼大?媽的,到現在你不會還以為我們參加‘海洋樹’就是單純為了幫你啊?拜託,別聖母了,你有那麼大的面兒嗎……”

我話還沒說完,林的一記拳頭破空朝我面門揮舞過來,我閃躲不及,堪堪後退幾步,右眼眼窩傳出腫脹熱辣的痛來。

“你踏馬是有毛病是吧?勞資扇你還不是為了把你罵醒啊。”我並沒能料想到兄弟之間的一個巴掌能引起林這麼大的反應來,這小子看來扇是扇不醒了,非得揍他一頓,讓他消了這懦夫一般的頹喪念頭才行。

我叫罵著,欺身上前一把就把身材本就瘦弱的林推到,這份力道我是卯足了勁的,別說林了,就是近兩米的拉賓也得往後讓讓。慧和華抻住我的胳膊,想要攔下我,可下定了心思揍林的我,發揮着手裏的力道,很快擺脫了一邊的慧,我趁着這空當,我朝林那張粉嫩的白皮上來了一記勾拳,林的左臉頓時就像生了個大凍瘡一樣腫了起來。

他吃痛,嗷嗷嚎叫着。這個雜種,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真當爺們不發火是病貓吧。剛從門外進來的拉賓和欣、華和慧再次把我死死摁住,不過這次我已然得逞,便不再做任何反抗。

林被我揍得不輕,我那右眼窩沒什麼大礙,他在華和慧的攙扶下去了醫院。而我,則在客廳接受拉賓和欣的訊問。

“王你幹什麼呀,有話不能好好說?”欣一邊嘴裏埋怨着我,一邊拿着冰袋輕輕摁在我的右眼窩。

“他都不拿我是兄弟了,我還跟他說個屁啊。”我還在氣頭上,氣血上涌,蹭掉了冰袋,我手接住了它,再次敷上痛處,冰絲絲的清寒消解着灼熱的腫痛。

等我冷靜了些,我才將剛才發生的情況如實向拉賓和欣再次表述了一遍。

“本身出發之前大家不都商量好了嘛,霍爾木茲海峽就是我們最後一站,你又何必為這事兒發火呢。”欣嘆了一口氣,對我說道。

“可我們這才出海第一趟啊,媽的,我都沒打退堂鼓呢,這小子倒想回國了,真沒志氣。”話說著,我的火氣又蹭蹭地涌了上來。

“王,其實有時候我也在想。你說我們找到紫晶體就能解開《見聞》中海洋樹的真正隱秘了嗎?我算是真正接觸過紫晶體的人,如果那東西確實能算是紫晶體的話。可我認為,那種東西或許並不一定是海洋樹的關鍵,當然,我到現在也只是一種直覺,不如林的推論更合理。”

“拉賓你說的或許是對的。但中國有句話,叫做樹活皮,人活氣。哪怕決定了要視霍爾木茲海峽為最後一站,也應當把最後的里程昂首闊步地走完,倒在起點和中途的人都沒有什麼,但停在離終點只有幾步的地方說放棄的人是最應該被鄙視的。剛才的林辰,正想這樣被我鄙視。”

“是這樣的。”拉賓沒有再說話了,他盯着茶几上的煙灰缸,彷彿失了神。

慧打電話過來,說是林的狀況有點嚴重,傷到了一點顴骨,今天晚上他們留在醫院照顧林,就不回來了。欣看我還在氣頭上,囑咐了我幾句也就回房間了,拉賓陪我坐了一會,不久后也去睡覺了。

換了兩回冰袋后,我感到我的痛處已經要完全無礙了,索性就不再敷了。我給自己倒了杯水,開始為自己魯莽的行為懊悔起來。我打他的時候並沒有收力,因這種一時衝動,萬一要造成林的永久性損傷,實在是我的全責。

不過我想,如若這樣的傷處能讓他重新鼓起勇氣和希望來,變得不那麼沉鬱,也是值得的。我走到床前、坐下、躺下,白色的天花板由一塊塊大小相同,花樣圖案也一致的方塊白板組成,我數了數,一共有三十六塊,它們宛如一個個的人,示以人外的面孔別無二致,充滿着趨於一致的思維、言談,到了現代,哪怕是容顏審美也逃不出趨同的規則來。然而,在這一塊塊白板背後,它們的顏色一定黑灰有別,每一塊都是獨特的。

我將其中一塊想像成我,另一塊是林,第三塊看起來有些凌厲,那就是慧吧;中間那塊總覺得要比其他稍大一些,那應該就是大個子的拉賓;角落的那一塊聰明而美麗,在記錄著這片大地上發生的事情,它是欣;還有第三排第二個,像是華,一看就是從富裕家庭,書香門第里走出來的。我們都不緊挨着,卻恰巧出現在這一方天花板上,於是,在一株海洋中生長的參天大樹的指引下,我們的靈魂通過這些白板而遷移,最終匯聚到天花板中央的大塊,我們每一個都在暗中發力,使得天花板中央那盞吊燈發出不俗的亮光來……

在這樣的胡思亂想中,我的意識逐漸模糊,掉入了修普諾斯(睡神)為我備好的金玉殿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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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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