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天下絕色

第9章天下絕色

“她這是”台下的沈長安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在向大廳里的每一個人提問。

“是反彈琵琶!反彈琵琶!”吳子都搶先撫掌大嘆,“妙,實在是妙極了!”

在座眾人皆知,琅琊寺中有一幅長達十米的千年壁畫,畫中描繪着歷史上的四大美人。第一幅便是美人飛天伴隨着仙樂翩翩起舞,舉足旋身的反彈琵琶圖。曾有舞姬妄圖模仿畫中場景,奈何要跳此舞不光要舞蹈高妙,更要擅奏琵琶。不是沒有人跳出來,卻無一不是畫虎不成反類犬,只有形似沒有神似。偏偏這桃夭姑娘竟然能模擬出飛天在反彈琵琶絕技時剎那間的靈動舞勢,實在叫人拍案叫絕。

當化名桃夭的江小樓使出了反彈琵琶的絕技於是,整個國色天香樓為之驚羨不已,時間彷彿也不再流逝,眾人張大了嘴巴望着台上舞姬,完全忘記了語言。

江小樓不曾關注台下的震動,她的舞姿越來越快,有時折腰轉身,有時腳步輕移,琵琶聲聲,舞姿絢爛,像是一朵妖嬈的牡丹,瘋魔般的艷麗沸騰着觀者渾身的血液,所有的漫不經心都在她的這一出舞蹈中粉身碎骨,她如同煙霞一般燦爛,光彩照人,萬眾矚目。

舞到眾人都目瞪口呆之時,江小樓突然擲出琵琶,王鶴一把接住,抱住琵琶獃獃望她,幾乎痴了。

她手臂輕甩將臂上金環褪去,原本折好的水袖陡然散開,她的舞姿疾徐變化,由高亢變得柔緩,由凌厲變得飄逸,赫然是美人圖上第二幅的長歌水袖。頃刻之間,她已經淋漓盡致地展現出壁畫上描繪的翠鳥臨水、游龍驚夢、垂蓮照影、凌雪紛飛四種場景,舞姿之變幻、節奏之平緩,簡直是輕盈之極、娟秀之極、典雅之極。

沈長安眼睛都看直了:“瞧她神態舞姿,簡直是壁畫上的長歌再生!”

吳子都連連點頭:“是詩又是舞,世所罕見啊。”

須臾之間,江小樓微微一笑,仰頭撕了水袖,眾目睽睽之下再次變換了舞步。她的身體隨着腳步的動作搖擺扭動,似空中浮雲,又似晴蜒點水,更像是浪花不斷拍打着海岸,彷彿龍宮中的仙女在波濤上飄來舞去,硬是將一出舞跳得流暢痛快,極富“踏歌來、凌波舞”的氣韻。

“是第三幅雲棠的凌波舞!”包廂里的衛公公眯起眼睛。

當眾人看得如痴如醉之時,伴奏的悠揚琴聲忽然換成了幽冷的簫聲,變得蒼鬱而蕭索,江小樓翩然轉身,突然褪去一身金色華服,露出內里柔若白雲的白衣,瞬間舞姿也變得彷彿一片秋風中的落葉,美得那麼凄涼,美得令人心碎。

她如今一身白衣,與剛才錦衣華服,對比十分強烈。

燭火通明的台上,她臨風而立,衣袂翩翩。張開的手指如同蓮花,纖細的手臂如同蓮蔓,不斷牽引着,卻又不斷分離。

這一場哀傷纏綿的獨舞,用曼妙的身體語言表現着澄澈如水的心靈陷入絕望后的悲傷,像是暖日下的春雪,像是花瓣上的清露,在短暫的時光里,折射出生命最後的美麗。

眾人看到眼前的活色生香,搖曳翩翩,彷彿見到最美的錦緞剪裂了,清艷的蓮花被揉碎了,黑暗緩緩吞噬着最後的美好……她的舞蹈無聲無息,偏偏像是死去的花之精魂此起彼伏。

這一出舞蹈是歌唱,是哀號,是痛苦,是嘆息。散出蓮花的香氣,流瀉了千年來繚繞在壁畫上的芬芳,集了三千寵愛的驕傲,更藏着飽受人生不幸災難的苦恨。

大家在這美麗的絕望和綺麗的馥郁中臣服到底,每一個人都把眼睜圓了。

蓮衣的故事不是傳說,她降臨了,在這個台上,是真正的蓮衣!

眾人看着看着,竟有人被這一出舞勾出了莫名心事,眼中忽然有了淚光。

只有謝連城怔怔望着,似乎望進了江小樓的心中。

她這樣燦爛的美麗着,謝連城卻分明看到那燦爛的美中繚繞着深入骨髓的憂傷。

絕望,凄然,悲憤,彷彿想要掙脫一切卻被死死束縛。滿身傷痕卻依舊孑然傲行,陰柔絕望中深藏凜然怨憤。

在眾人渾然忘我之時,簫聲突兀地斷了,江小樓的身軀流雲般飄落。她整個人緩緩匍匐在地,就好像一隻失去愛侶的鴛鴦獨自死去。

那樣安詳和諧靜謐,那樣與世隔絕的疏離。

江小樓長長的睫毛垂下,掩住了眸子裏的情懷。

謝連城目光微動,喃喃自語:“是蓮衣之死。”

飛天、長歌、雲裳、蓮衣皆是琅琊寺壁畫中的四大美人,飛天叛逆絢爛,反彈琵琶;長歌輕盈典雅,水袖傾城;雲裳飄逸洒脫,凌波微步;再加上最後一出風姿卓絕卻凄艷至極的蓮衣之死,講述的是四位絕代佳人的獨門舞蹈,也是她們光輝燦爛卻又各具特色的一生。

江小樓長短肥瘦,隨時變更,風情態度,極為逼真,須臾之間讓眾人盡觀四位早已隨風而逝的絕色美女,滿足男人的全部幻想,何等風流,何等愜意!

不知瞧過多少美人的衛公公,在看到過江小樓一舞后,居然變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了。過了很久很久之後,他才嘆息着說道:“我沒有話說。我從來沒有想到一個人能匯聚天下之美,能擁天下之妖。我從來也沒有看到過這樣精彩的表演,如此女子,豈可淪落風塵?”

謝連城盯着江小樓,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還痴痴抱着琵琶的王鶴喃喃自語:“擁有這一美人,豈非天下絕色盡在懷中!”

眾人這才猛然驚醒,赫然發現自己忘記鼓掌,一時熱烈的掌聲幾乎將屋頂都掀翻了。

恰在此時,二樓漆畫著富貴海棠的包廂門突然打開,一紫衣男子漫步而出。此人玉面朱唇,風流可人,一雙眼睛似笑非笑,似嗔非嗔。

那蠱惑的眼,薄薄的唇,勾人的笑,一輕瞥一淺笑,絕色得讓人窒息,偏生華麗陰鷙的氣質天下之間獨一無二。

他身上有一種神秘的力量,讓人情不自禁被吸引、被迷惑。那是芬芳的罌粟,那是淬毒的刀鋒,那是銷魂的靡靡之樂,不動聲色之間奪人心魄。

他只消一登場,便華麗耀目得讓周圍頓時慘淡失色。

剎那之間,滿堂讚歎戛然而止,寂靜無比。

江小樓抬起頭來,只看了一眼,心頭掀起滔天巨浪。哪怕天地崩裂,哪怕海水倒流,她也不會忘記此人。

紫衣侯,蕭冠雪。

蕭冠雪的身上有一種邪惡的魅力,讓人明知道眼前就是萬丈深淵卻還是心甘情願的一頭栽下去。

他的外表高貴、優雅,微笑的時候總是能讓你心頭髮軟、身體發顫。但江小樓很清楚,他甜蜜的微笑下轉動的永遠是最最狠毒的念頭。

她不知道上天為何要創造出這樣一個男人,有着如斯俊美的外貌,卻生着惡毒至極的心腸,像毒蛇一樣陰冷,狐狸一樣狡猾,冰雪一樣理智,這種人幾乎是不可戰勝的。

蕭冠雪從樓梯上慢慢走下來,居高臨下地看着江小樓。

小樓面上的輕紗不知何時已經掉落了,露出了真容。他盯着江小樓的一雙眼睛,輕輕說道:“看着有些面善。”

蕭冠雪的語氣很平淡,聲音很柔很軟,但如此溫柔的聲音卻讓江小樓心頭攥成一團。

屈辱,是她湧起的第一個感覺。

他不記得她,是啊,他的府中不知多少國色天香的美人,在她的刻意掩飾之下,他不過將她當做尋常的禮物,還是從未多瞧一眼的禮物。但就算如此,他也絕對不允許任何人挑戰他的權威,她的兄長前去告狀,下人來報,他只是隨意地吩咐人處理掉。

僅僅是三個字,就活生生抹殺了一條人命。

眼前這個人,令她感到恐懼,甚至是毛骨悚然。

過去的磨難帶給她的深刻印記,牢牢刻在她的心頭,不經意之間突然跳了出來。

但人越是到了害怕的時候越是清醒,她的腦海中突然想起了從前的事。

有一次路過紫衣侯的宴會,她見到一頭野鹿被綁在宴會廳中間的柱子上,健壯的護衛舉着寬大的竹片在野鹿的背上拚命地猛力抽打,那野鹿不停地掙扎,脊背變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此時廚師手持尖刀上前,對準野鹿鮮血淋漓的脊背就是一刀刺下,手腕一提,活生生剜出一塊肉來。野鹿痛得悲鳴不已,廚師卻捧着血糊糊的鮮肉裝入托盤預備當場烘烤。

這殘忍的做法叫烹鹿,脊背上的肉最少最難取,但如此取下的肉才是最嫩最鮮美的。

在蕭冠雪看來,美人與牲畜沒有任何不同,只是取樂的玩具。

江小樓微微一笑,垂下眸子:“侯爺莫要拿我取笑。”

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蕭冠雪看着對方那雙如黑瑪瑙一般透亮的眼睛,笑容慢慢收住,在眾目睽睽之下突然伸出了手,輕輕抬起江小樓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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娼門女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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