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幼兒園驚魂

第一次去幼兒園，幾乎每一個小朋友都是用盡全身力氣抗拒的。

人生中第一次離開父母家人這麼長時間，小朋友們的第一反應當然是惶恐不安。他們會用盡全身力氣哭喊，試圖讓父母重新回來保護自己。

當然，這個世界上也有些“天賦異稟”的孩子，他們在第一天上幼兒園的時候基本不哭。

比如吳克昂這樣的。

背着個小書包，穿着一身運動服的吳克昂站在省委幼兒園門口，眯着眼睛癟着嘴，半天沒說一句話。

把兒子交給幼兒園老師之後，康敏自己先有些捨不得。她蹲下身子，摟着吳克昂親了又親，然後才紅着眼圈說，“媽媽下班了就來接你哦。”

“不能在外面哭。”吳克昂抹了抹媽媽眼角的淚水，然後低聲說道，“你哭的好像我不要你了一樣。”

早就見識過自己兒子言辭厲害的康敏被這句話懟的哭笑不得，不過也多虧了這句話的打岔，她的情緒一下就好了很多。

和康敏又聊了幾句之後，吳克昂跟着一旁的幼兒園老師進了小班教室里。

然後他差點被教室里的哭聲給震出去。

這已經不是“嚎啕大哭”的程度了。小班裏大概有十六七個孩子。除了坐在長桌旁的一個小姑娘，其他的孩子全部都在用鬼哭狼嚎級別的哭聲召喚着自己的父母。

在小班教室里的老師明顯是個新手，她一邊皺着眉頭，一邊安撫着這些真能哭出鼻涕泡的小朋友們。

吳克昂找地方坐下，放好自己的小書包之後，七八個孩子剛剛被哄的收了聲音，開始抽抽涕涕的委屈的原地坐好。似乎是因為耐心已經被消磨乾淨了，新手幼兒園老師決定使用大範圍群體禁言技能來為自己的耳朵爭取一些清凈的空間。

“你們誰再哭的，今天放學之後就都別回去了！”新手老師惡聲惡氣的說道，“我可記着呢啊——哭鼻子的小朋友今天晚上不能回家！不哭的小朋友，下午就讓你們的爸爸媽媽帶你們回家！”

滿屋子的哭聲戛然而止。雖然還有幾個抽着氣的，但大多數孩子都馬上收起了哭聲——他們可都盼着趕緊回家呢。

正在吳克昂為自己的耳朵感到慶幸的時候，那個一直不作聲的小姑娘忽然抬起了頭。

“阿姨騙你們的，你們的爸爸媽媽不要你們了！”

教室里的空氣沉默了三秒鐘，然後哭嚎再起，吳克昂甚至覺得自己的耳膜都被震疼了。

惡聲惡氣的新手老師被這個場景嚇的半天沒緩過來，好不容易回過神來，連忙又開始安撫小朋友們。

就連瞪一眼那個小姑娘的功夫都沒有。

剛剛把吳克昂帶進教室里的老師又出去帶了兩個小朋友進來，然後就看到了這番彷彿人間煉獄般的場景。

結果是，這位老師牙疼似的抽了抽涼氣，然後把哄到自己都快哭了的年輕同事換了出去。

這要是讓孩子家長們看見，還不定得怎麼想呢。

吳克昂被震驚了一下之後，回過神來就開始觀察起了那個一句話惹的全教室小朋友嗷嗷大哭的小姑娘。這孩子給人的感覺還真是有些意思。

小姑娘自己一直在翻看着一本畫冊，看上去裝幀精美，完全不像是94年就能見到的出版物。而且上面的內容似乎也不像是適合兒童的童話繪本。

遠遠看上去，反而有些像是……某位大家的繪畫作品。

吳克昂挪動了一下凳子，然後隱約看到了畫冊封面。

畫冊的封面上印着書名：《中國古代玩具——田園畫集》

吳克昂眨了眨眼，頓時覺得有趣了起來。

如果這個場景放在影視作品或者動漫里的某個高中，那這坐在一旁靜靜看書的小姑娘不是個女主角，至少也是個非常重要的女配才對。

瞅瞅人家這出淤泥而不染的氣質！

當然，你也可以覺得人家有點裝。

可……你這三歲出頭四歲不到的小姑娘，剛剛還惹哭了整整一教室的小屁孩……現在看名家繪畫作品集是不是有點不太對勁？你離中二的年紀可都還差着至少十年呢！

咋的，姐們你也是重生過來的？

事實上，幼兒園小班基本就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託兒所”。在這裏，幼兒園的育兒師和幼兒教師們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照顧小朋友——從而讓家長們可以專心上班。

只要你不哭，並且老老實實吃飯……而且別惹事兒，那在小班裏的小朋友們基本可以為所欲為。

比如正在看畫冊的小姑娘，比如正在用蠟筆在自己帶來的紙上練字的吳克昂。

用蠟筆練字這是個令人無奈的選擇，倒不是因為吳克昂有一顆成為書法家的狂野內心。而是因為他前幾天驚訝的發現，自己都快不知道“噴嚏”的“嚏”字怎麼寫了。

這當然和他重生過來三年沒怎麼見過漢字有關，但更重要的是，他上輩子也好多年沒寫過字了。

大家都用手機鍵盤，誰還拿筆寫字啊？

吳克昂用來練字的範本是一張隨手撕下來的報紙，反正上面有字，自己跟着熟悉熟悉就行。只不過練起字來倒是有些麻煩……他寫兩個字，就得用蠟筆把自己寫好的字給塗成色塊。

被其他人發現自己的異常行為總是不好，太惹眼的事情吳克昂可一點都不想干。

好在他的行為真的一點都不惹人注意。倒不如說幼兒園的老師們都非常歡迎吳克昂的行為——誰會討厭一個安安靜靜自己畫畫的小孩呢？

他甚至是在自己帶來的紙上畫的！

兵荒馬亂的上午過去，吳克昂自己寫了六七張紙。而那個叫鍾靈鴖的小姑娘也看完了自己手上的那本畫集。

然後她開始拿出一本連環畫繼續讀了起來。

吳克昂有些欣慰的點了點頭，還好，這小朋友至少目前乾的事情還算正常。

今天是周五，按照幼兒園的慣例，今天小朋友們的午餐是包子和肉龍配大米粥。

肉龍是個南方比較少見的食物，事實上，這玩意在北方其實也不是特別多見。在吳克昂眼中，肉龍更像是做包子或者餡餅的師傅偷懶而形成的產物。一張巨大的麵皮上均勻鋪好肉餡，然後把麵皮捲成長條狀，最後把長條盤進蒸屜里大火蒸熟就行。

所以肉龍又叫懶龍。

省委幼兒園的伙食確實不錯，每個小朋友都能分到一大塊。再配上一個包子和一碗稠糊的大米粥，這頓午飯不光能吃飽，甚至還有不少小朋友壓根就吃不下。

吃完飯，一群小朋友們在老師的監督下開始排隊洗手。吳克昂洗了半天，可手上的這層油就是洗不掉。

幼兒園中午吃飯也不發筷子，用勺子吃肉龍那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只能上手。

等到了下午四點，幼兒園開始進入放學階段。吳克昂帶着一書包用過的A4紙，站在幼兒園的操場裏面開始活動起了身體。

要不然怎麼說小朋友的身體都好呢——這坐了一整天，一點酸疼的感覺都沒有。在操場上跑了兩圈，吳克昂開始順着吊環旁邊的杆子往上爬。他現在的體重很輕，說不定能在吊環上搞出些上輩子想都不敢想的動作。

三歲小朋友表演的十字支撐，想想都覺得刺激。

吳克昂正在努力爬杆子，稍微爬高了一點，他忽然發現自己的視角邊緣里，鍾靈鴖朝着幼兒園圍牆走了過去。

而且那個一句話惹哭十幾個小朋友的小姑娘……看上去不太對勁。

吳克昂皺着眉頭從杆子上溜了下來。他盯着那個人影看了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自己看到的“不對勁”到底是什麼。

鍾靈鴖的身體周圍似乎隱隱約約有些青色的雲霧圍繞着。

雲霧看起來很淡，如果不仔細觀察的話，看上去就像是鍾靈鴖身上的衣服鞋子、皮膚和頭髮略微有些發青——僅此而已。

吳克昂正在琢磨那些青色的雲霧到底是個什麼玩意，然後他就看到鍾靈鴖毫不停留的走到了圍牆旁邊。稍微挑選了一下面前的欄杆，然後低頭就鑽了出去。

好傢夥？

吳克昂瞪大了眼睛，感情您老人家不光是藝術少女，而且還是逃學天王？

這設定怎麼這麼離譜呢？

心裏吐槽歸吐槽，但吳克昂還是馬上就跟了過去。

開什麼玩笑，三歲多點的小朋友自己從幼兒園裏就溜了？這要出事兒怎麼辦？

1994年，治安可遠不如新世紀那麼好。能夠極大提升治安水平的監控攝像頭陣列“天網”在這個時候還只是一個帶有科幻色彩的設想。一個三歲的小女孩，脫離成年人的照顧一個人溜出去……能遇到的危險實在是太多了。

看了看周圍確實沒有能幫得上忙的幼兒園老師，吳克昂把自己身上的書包放到了柵欄旁邊，然後也一起鑽了出去。

鍾靈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幼兒園後方的小巷裏，吳克昂倒是張嘴想叫住她……可連續叫了好幾次，小姑娘就像是沒聽見似的。

吳克昂在後面追了挺長一段距離，終於在兩個街角后的一顆大槐樹下拽住了鍾靈鴖的胳膊。

好傢夥你跑的夠快的！

吳克昂喘着粗氣拽住了鍾靈鴖，完全無視了對方驚訝的眼神。自顧自喘勻了之後拽着小丫頭就往幼兒園走，一邊走一邊嘟囔道，“小朋友不能自己回家，要等爸爸媽媽來接的。”

倒不是吳克昂自己有什麼看見小姑娘就說不出話的二次元怪毛病，只是他現在實在有些緊張。

他可不知道省委的幼兒園後面不遠處就是這麼一片地方。

改革開放的潮水似乎從來就沒有抵達過這一片區域，低矮的瓦房和並不平整的街道自然帶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陳舊感，街邊牆角隨處可見垃圾和灰塵。

這地方給人感覺很不好，吳克昂稍稍有些緊張。在他的概念里，這樣的場景往往都意味着不安全。

和寧遠的其他區域不同，省委幼兒園的位置相對比較靠近火車站。而剛剛一路追過來的時候，吳克昂已經看到了好幾個旅店的牌子。

住在這裏的人要麼是沒什麼錢，要麼……就是沒有身份證，或者沒有單位給開介紹信的人。

總之這些都是高危因素。

吳克昂死死拽着鍾靈鴖往幼兒園的方向走，一邊走着，他一邊快速打量着周圍的環境。在這種環境下，最有可能對他和小姑娘造成威脅的有兩種人。

人販子和色狼。

綁架和其他暴力犯罪的風險並不算太高，畢竟綁匪目前不可能直接知道他和鍾靈鴖父母的聯繫方式或者住址。如果有危險，那麼危險就是直接衝著他或者鍾靈鴖來的。

吳克昂認真思考了一下自己如果遇到危險，採取什麼樣的手段進行個人防護才有用。而最終的思考結果是——啥好辦法都沒有。

他肯定是跑不過一個成年人的，跑都跑不掉，那選擇“正當防護”似乎也不怎麼現實。就算他身上現在帶了把刀，那也得考慮考慮會不會刀子直接被人搶走，然後反過來成為對方威脅的道具。

好在這裏似乎人並不多，吳克昂一路上就看到了幾個面無表情，慢慢悠悠走在路上的中年人。

再往前走一個路口，就能看見省委幼兒園的柵欄了。吳克昂又加快了一點腳步，他心裏的戒備心稍微放鬆了一點——都到這個距離了，實在不行自己大聲喊都能引來不少人的注意。

然後他就忽然覺得自己手裏一涼，那個一直被自己抓在手裏的小姑娘的胳膊消失了。

轉過頭來，吳克昂看見了一個長得有些乾癟的老頭。他直接用自己的胳膊摟住了鍾靈鴖的肚子，另一隻手則直接捂住了她的嘴。

看見吳克昂停下腳步轉頭過來，老頭的眼睛裏閃過了一絲兇狠，他從自己乾癟的嘴唇中擠出了一個字，“滾！”

鍾靈鴖似乎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她試圖掙扎，但除了讓自己的腿蹬的更快一點之外什麼效果都沒有。

吳克昂站在原地，看着這個場景，忽然開始向這個老頭搭起了話。

“你這麼大歲數了，應該也有孫子孫女了吧？”吳克昂用盡量溫和的語氣說著話，他現在可顧不上“三歲小孩”的身份，無論如何，先把人從這老頭手裏救下來再說。

“我沒結婚。”老頭咧開了乾癟的嘴，從起皮的嘴縫中露出幾顆黃牙，然後忽然不說話了。

他似乎不想和吳克昂再繼續糾纏，抱着鍾靈鴖就準備鑽進小巷裏。

吳克昂哪兒能讓他就這麼跑了……在最短時間內，他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嚇唬對方。

“我們都是省委幼兒園的。”吳克昂死死盯着老頭的背影說道，“我們幼兒園門口都是持槍上崗的武警，他們已經發現小鍾自己出來了——幾十號人正在找她。”

那個背影忽然一頓，然後開始朝着幼兒園的方向張望了起來。

那個動作甚至看上去好像有點緊張。

周圍隱約有白光亮起，但吳克昂卻完全沒有注意到。

他繼續說道，“我剛剛已經在前面的路口看到了穿軍裝的人，如果你帶着她走，那武警就肯定能追上。你把人放下來，我們就當這些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怎麼樣？”

下一秒，老頭忽然扔下了懷裏抱着的鐘靈鴖扭頭就跑。與此同時，吳克昂忽然聽到了身後傳來的喊聲，“站住，不許動！”

扭頭一看，兩個年輕的武警戰士正朝着這裏全速奔跑着。

這下輪到吳克昂傻眼了。

省委幼兒園哪有什麼武警站崗啊？那都是他編出來騙面前這個老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