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吳三歲
吳克昂今天三歲了。
所謂人生如長江大河,一去而不復返。每個人在小時候,都會盼着儘快長大,而長大之後,卻會想着重新回到小時候。
吳克昂也不例外。
每一天都認真吃飯,每一天都要認真運動。他積極過好自己的每一天,然後享受着真正的“嬰兒般”的睡眠。
心裏什麼事兒都不用想,一覺睡到大天亮的感覺可真棒!
吳克昂過的舒心自在,康敏和吳寧生卻完全做不到彷彿兒子這樣坦然。究其原因,還是因為他們兩個人心思不靜。更精確一點說,吳寧生和自己的妻子有了些對錢的執念。
吳克昂一歲的時候,吳寧生憑着兩個行李袋,共計三百塊電子錶,一口氣拿回了一萬零五百塊,凈賺八千七百塊。
那可是厚厚一沓,足足一百零五張藍精靈!
92年的時候,全寧遠也沒幾個萬元戶。而康敏只是出差去了一趟鵬城,回來就給這個小家庭帶來了這麼大一筆收入。
如果經過這麼一遭還沒什麼執念,那隻能說吳寧生和康敏具有成為聖人的潛質。而事實是……生而知之的吳克昂的父母只是普通人。
電子錶的生意不可能次次都做,畢竟公家派出的觀摩團也不能每次都奔着同一家廠子跑。但在因公出差的途中“順帶”做做生意確實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更重要的原因是,90年代初期,做生意的人們……並不都是傳統意義上的生意人。
說的再直白一點,在這個年代做生意的人們大多擁有一些除了生意之外的“能力”——或者說是手段。
無論是吳寧生亦或者是康敏,兩人都算不上是剛剛離開象牙塔的年輕人。儘管他們還保留着一些年輕人的純真,但基本的社會閱歷還是有的。
所謂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如果真人惹急了,誰知道會出點什麼大事兒。
於是,吳寧生通過之前手錶店老闆的關係,聯繫上了一個叫林哥的批發商。然後把鵬城那個電子錶廠的線搭了過來。
財政廳甄選出來的考察參觀項目,可絕不是隨機亂選然後讓大家出去公款旅遊的由頭。這幾年國企改革的風越吹越強,宋安省本身也面臨著和其他兄弟省份差不多的問題——國有企業效益差,大範圍虧損且競爭力低下之類的問題比比皆是。
財政廳得到了上級指示,要對一部分還有拯救可能性的國企進行支持。而支持的方式出了簡單的“找路子”和“給票子”之外,還需要“出點子”。
這個“點子”的成色,對一家企業來說可比另外兩條還重要些。
去考察參觀那些搞的有聲有色的廠子,這就是宋安省財政廳找點子的辦法。
點子有沒有用暫且不說,那些乾的有聲有色的廠子當然不會失心瘋到拒絕宋安省財政廳的考察,更不會拒絕考察參觀之後,一位參觀人員所遞來的銷售渠道。
這兩年裏,康敏給林老闆介紹了好幾個不錯的廠子。而林老闆也和其中四家建立起了長期的供銷關係。
憑藉著這些供銷關係,林老闆給康敏和吳寧生一共送了十萬塊錢。
林老闆的話說的非常直白,同時也很聰明:“你們只要不直接來做批發的買賣,只要給我推薦成功了一家廠子,我就給你們返兩萬五千塊。”
康敏和吳寧生商量了很久,最後一致認為,這是林老闆為了維護自己在寧遠的商業渠道而做出的讓步——只要保證寧遠賣貨的人都從自己這裏進貨,那送出去的十萬塊錢就不算什麼大錢。
可吳克昂不這麼想。
林老闆的讓步實在是太過慷慨,這讓吳克昂生出了一股子警惕來。
1994年,十萬塊錢。這是什麼概念?滬市城區的房子賣980元一平米,十萬塊能買下來一百多平米。
如果是買別墅的話,價格稍微貴一點——1688元一平米。
四個進貨渠道,值一套上海的房子?這裏面明顯有不對勁的地方。
如果說林老闆的舉動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壟斷地位,是為了阻止其他人效仿吳寧生和康敏的行為……那十萬塊錢的分紅就完全說不通。
1994年的寧遠,治安還遠沒有後來這麼好。而做生意的人們也遠沒有後來那麼“純真”。
如果只是家屬院小賣部里的大爺,或許還能稍微和善一些。這些幾乎已經實現了對某些品類小商品經銷權壟斷的“生意人”們,怎麼可能為了一兩個小年輕順手帶貨的行為就退讓這麼多?
不把東西砸爛順便揍你一頓,這就算是忍氣吞聲了。還一條經銷線路獎勵兩萬五千塊錢?
就算是顧忌父母身後的單位不敢隨意造次,兩萬五千塊的分紅也實在是太高了些。如果只是為了保證自己的經營不受影響,林老闆完全可以承諾購買下康敏每次所能攜帶回來的所有產品——那也用不了十萬塊錢。
畢竟康敏今年才28歲,她就算再怎麼能拿,每次能帶來的商品總量也是有限的。
吳克昂敏銳的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的味道,而現在能夠相信他並且對這種不對勁做出反應的,只有黃奶奶了。
黃奶奶最近很忙。
黃鼠狼老太太最近變成了空中飛狼,一個月的時間裏最少要坐六七趟飛機。全國各地到處跑不說,還得經常抽出時間去講課。
“您還給人講課?”吳克昂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震驚的險些摔在地上——家裏的摺疊椅實在是有些太高,他坐在上面總是不大穩當。
“多新鮮吶。”黃奶奶搖着尾巴啃着燒雞,嘟嘟囔囔的回答道,“我老太太識文斷字不說,還有幾百年和人打交道的經驗,我怎麼就不能給人講課了?”
吳克昂的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了一個中學教室的模樣,在講台上,一直黃鼠狼來回亂竄,時不時還得從講台跳到黑板上,然後在黑板靠下的位置上,用自己的小爪子捏住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一串小字。
講台下面聽課的學生們各個都眯縫着眼睛,把脖子抻得老長,就為了看清楚那些字跡。
“您都講什麼課程啊?”吳克昂小心翼翼的問道,“算文科還是算理科的?”
這個提問問的黃奶奶自己都不自信了,“應該算……文科吧?”猶豫了半天之後黃奶奶才回過神來,然後使勁等了吳克昂一眼,“我給那些剛通人性的小妖怪們講思想道德修養和法律基礎。”
哦……思修唄?吳克昂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感情那些剛通了人性的小妖怪們……都有大學生的水平了?”
“五講四美得教吧?不能隨便偷東西吃人要教吧?要積極融入人類社會,和人類和平共處這要教吧?”黃奶奶翻了個白眼,“我這是頂着大學教授的名頭,幹着掃盲班的工作。”
“那還得每天飛?”吳克昂盤腿坐在摺疊椅上問道,“其他地方都請您去上課啊?”
“去其他地方就主要是搞交流去了。”黃奶奶放下啃了大半的燒雞腿,用舌頭舔了舔自己爪子上殘留的燒雞凍之後說道,“我一個人也教不過來這麼多學生嘛,教育是百年大計,眾人拾柴火焰高嘛!”
黃奶奶的話說的實在是太過自然,以至於吳克昂自己都有點被整不會了。
來這個世界已經三年,他還是有些難以接受這裏的基本情況。
在這個世界裏,一切都幾乎和上輩子的中國沒有區別。唯獨一點讓人有些驚訝——這個世界上是有妖怪存在的。
更有意思的是,妖怪們似乎都遵從着一個固定的原則——決不在人類面前主動展現自己的存在。
按照黃奶奶的說法,這個習慣實際上是妖怪們和人類打了幾千上萬年交道之後總結出的規則。
人類,尤其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類是一種很可怕的生物,這一點從山海經上就能看得出來。
山海經哪裏是什麼反應上古時代的百科全書,那就是本食譜!上面標註了各種妖怪應該怎麼吃,吃了之後能有些什麼好處。
嚇死個妖咯。
沒琢磨明白的上古異獸們基本被人吃了個乾淨,琢磨明白了的妖怪們中,則有一部分選擇了對抗人類。
然後沒打過。
剩下的那些妖怪們認清形勢,決心採用另一種方法來保護自己。
既然打不過,那就加入。
他們苦練本領,目標是能口吐人言並且化為人形。而這麼做的根本目的,還是為了活命。畢竟人類實在是戰鬥力太強,這個物種的生物甚至會毫不猶豫的互相廝殺。這哪裏是一群生活在深山老林里瑟瑟發抖的妖怪們能比得過的?
好在現在人類文明多了,至少他們不再一天到晚琢磨着讓白澤出來逛兩圈,或者從龍身上搞兩塊肉來長生不老。
而且,城隍們和其他的人類也逐漸改變了對妖怪的態度——只要你們不惹事兒,我們也不會管你們。
佛系的態度和對人類的恐懼湊在一起,最終演化出了現在的人類社會——在人類社會裏其實有不少妖怪。只不過他們要麼把自己的身份掩蓋的極好,要麼乾脆就是已經和人類通婚了很多代,只是身體裏帶着一絲殘存的妖怪血脈而已。
妖怪們的能力雖然詭譎,但能力的上限和下限都飄忽不定。同樣是狐狸精,上古異種九尾天狐的肉據說有辟邪和驅散邪氣的作用。而後來的狐狸精們,最多就是忽悠忽悠讀書讀傻了的書生們。
據說後來的狐狸精們這麼干,主要的目的是想給自己混一張長期飯票。
妖怪們不是什麼特別厲害的群體,事實上它們中的絕大多數都不知道自己是妖怪。
另外一部分雖然有些本事,但他們的“本事”想要對整個人類文明造成威脅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
遠古時代就被人類按在地上錘的妖怪,要在現代哪怕只是想吃個人……那都算的上是痴人說夢。
就算派出所的警察叔叔們不去破案,還有城隍們盯着呢。
和黃奶奶又閑聊了幾句之後,吳克昂才把正題拿了出來。
“你覺得這裏面有事兒?”黃奶奶聽完之後,搖了搖尾巴說道,“而且還和其他的妖怪有關係?”
“是不是和妖怪有關係,我沒法確定。”吳克昂其實壓根就沒這麼想,但多一個讓黃奶奶介入進來的理由總是好的,“但俗話說的好‘事出反常必有妖’嘛。”
黃奶奶瞪了一眼吳克昂,“這話可不是字面意思啊。”
話遞到了,吳克昂的緊張也緩解了不少。他站起來活動活動身子,然後對黃奶奶問道,“反正我也不擔心別的,就想請奶奶您去把個關。要是這人後面沒什麼奇怪的東西撐着,那您勸我爸媽以後少和這人打交道就是了。”
這話是個兩頭堵,要是林老闆背後確實有些超自然的力量存在,那黃奶奶大概率是能收拾的了的。
實在不行還可以拉個城隍一起上。
要是沒有超自然力量,那還可以用黃奶奶的身份來勸一勸小兩口——這人不太正常,少和他打交道比較合適。
黃奶奶想了想,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嘟囔道,“我看你就是打算把我這把老骨頭折騰散了才算完……”然後就順着門縫蹦蹦跳跳的走了出去。
鼬科動物跑步的時候反正都帶着一種難以言說的蠢萌和急不可耐的模樣。
出了門之後,黃奶奶的腦袋突然又重新出現在了門縫裏,“有個事兒忘了跟你說,明天開始你得上幼兒園了哈。”撂下這句話,帶着黃毛的腦袋再次消失在了門縫裏。
吳克昂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
他有些發憷的揉了揉自己的額頭,那種全是小朋友高音襲擊的地方……他可是真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