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142天

第36章 3142天

婚後生活就這麼開始了。

每天早上一起吃飯,然後各自忙碌,白天幾乎不太發消息,但梁暮會把自己的行程告訴張晨星,如果他不能回家吃晚飯,也會第一時間告訴她。

到了晚上,兩個人吃過飯一起去散步。回來后沖澡泡腳到床上去。

到床上去,是梁暮從離開家門就盼望着的。哪怕什麼都不做,把張晨星冰涼的腳丫摟在懷裏熱着,跟她說一些有的沒的。梁暮說著,張晨星聽着。有時說著說著就會疊在一起,怎麼都不夠似的。

周茉跟唐光稷吵架回家住的時候翻牆來過一次,聽到屋裏的響動捂着嘴笑,壞心眼動了,敲窗嚇唬人。兩個絞在一起的人被嚇到,氣卸了大半,這個晚上是被周茉攪黃了。

第二天梁暮站在牆上琢磨着在牆上鋪一層釘子。張晨星不許他裝,怕扎到周茉,兩個人着實僵持了幾分鐘,最後梁暮輸了。

「以後請你積德行善,晚上別翻牆來別人家裏。」梁暮給周茉發消息。

「呦,硬氣了呢!」周茉回他:「我就去!」

「你說條件。」

「你給我免費拍一組寫真。」

梁暮在古城的寫真收費,3000元出8張片,少了他不幹。但周茉用晚上翻牆威脅他,硬骨頭梁暮服軟了。

當天就騰出時間來,帶着相機,在周茉下班后給她拍寫真。張晨星和唐光稷也在後頭跟着,幾個人去了河邊。

周茉這一天穿了一條闊腿褲,一件斜襟盤扣中式襯衫,戴了珍珠耳飾,手執一把團扇。既不隆重,又能免俗。頗有一點「美人笑隔盈盈水」的意境。

平常周茉蠻橫,用古城話吵架的時候更是一句一句厲害得狠,難得有這麼一副溫婉模樣,連見過無數美人的唐光稷都移不開眼了。

梁暮拍寫真並不要求擺動作,你愛幹什麼幹什麼,他想怎麼拍就怎麼拍。周茉斥責他不專業,他切了聲:「我,得過幾個世界攝影大賽獎。你用那個破手機,我隨便拍拍都能得獎知道嗎?你手機有一張系統壁紙,我拍的,知道嗎?」

「張晨星,你老公太狂妄!」

張晨星靠在橋欄站着,對她笑笑。她並不十分清楚梁暮說的事,他少年時愛好攝影她是知道的,但後面的事她知之甚少,而梁暮,從不在她面前說他獲得的成就。

梁暮內斂,跟張晨星在一起的時候沒有鋒芒,就只是那麼一個尋常的男子,跟她一起過瑣碎的小日子。

「你拍不拍?」梁暮嚇唬周茉,後者則雙手叉腰:「你注意自己的態度!我最近都回家住。」

「你回哪住?」唐光稷終於說話,走到周茉面前擋住另外兩人視線:「你再說一遍,你回哪住?」

「回家!」周茉瞪回去:「給你和你的青梅竹馬騰地方!」抬起腿踢了唐光稷一腳:「走開,別礙事。」

「你再胡說!」

「急了急了,心虛了,急了。」周茉才不怕他:「誰沒有青梅竹馬,沒事啊。我當年為了我前男友差點自殺。正常。」

張晨星聽到這句跑上前去,對周茉說:「你冷靜點。」

「你為了前男友自殺?」唐光稷臉色很難看了。

「怎麼?你也為青梅竹馬自殺過?這麼巧嗎?要麼說咱倆是一路人呢。」

唐光稷轉身走了,周茉切一聲,指着梁暮:「快點拍!拍好看了今天晚上讓你做全套。」

唐光稷將車門摔上,一腳油門走了。

周茉對張晨星眨眨眼:「唐光稷太把自己當回事了。」笑嘻嘻扶着欄杆,總算把這組照片拍完了。

但這一天不算過完。

周茉賴在張晨星家裏不走,睡在了他們的床上。梁暮不願意,要把她趕走,張晨星抱着被子站在門口:「那我跟她一起走。」

梁暮可憐巴巴拉着她胳膊:「我不能睡桌子,我得保護好我的腰。」見張晨星不為所動,神情更加可憐:「而且那桌子太短了,我伸不開腿。」

張晨星點點頭:「你先將就一天。」

第二天張晨星去二手市場買了一個二手床墊,還有加長木板,周茉跟她一起去的。梁暮趕完當天的進度到家,看到鋪好的桌子床,心裏「***」了一聲,罕見地罵了髒話。

卧室里周茉抱着張晨星說話,梁暮沉默着刷牙洗臉,恨恨瞪了一眼周茉,出去了。接連幾天周茉都不走,梁暮已經懶得跟她講話了。

睡桌子沒有一點好處,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書店裏的書香味道,在黑夜裏格外好聞。梁暮關了燈后在一片漆黑中深呼吸,好像這樣書里的知識就會跑到他大腦里一樣。

周茉睡在這裏的第六個晚上,梁暮已經有點認命了,在書香味道里放空自己。書店後門吱呀一聲開了,緊接着又吱呀一聲關上。

梁暮在一片靜謐之中屏住呼吸,察覺到張晨星冰涼涼的指尖探進被子中,一直向上,停在他的喉結上,感受梁暮吞咽時喉結的滾動。

「張…」

張晨星的指尖擋在他唇上,在黑暗中看着他,指尖撤走,唇跟上去,急切地咬住梁暮嘴唇。

張晨星沒體會過這樣急迫的思念,甚至希望梁暮現在就把她拆了卸了吞吃掉。梁暮的確這樣做的,猛地將她抱上桌,被子裹住她,將她揉進懷裏。

「桌子床」激烈一晃,梁暮堵住張晨星忍不住的那聲輕呼,生怕發出聲音驚擾到別人。張晨星覺得自己漸漸沒有了形狀,被梁暮摟坐在他懷中,桌子發出緩慢的澀響,每一聲都能到人心頭。

不敢發出聲音,呼吸就愈發的急,滾燙的臉頰相貼,梁暮冒出的一點點青須刺痛張晨星的臉,埋首進他頸間,猛然閉上眼睛,在他肩膀狠狠咬了一口。

桌子停止晃動,一切歸於寂靜,只有擁抱還在。梁暮捨不得鬆開她,輕聲說:「再抱一會兒,再抱一會兒。」

「真好。」他說:「真好,張晨星。」

張晨星離開的時候有點狼狽,裹着梁暮的外套推開門,又被梁暮拉回去,她還要費一番力氣推開梁暮,回到床上時臉頰還是燙的,人還微微喘着。

周茉睜開眼,發出一聲輕笑,這讓張晨星臉更加燙。

「我就問你,現在還僅僅是正常嗎?」周茉指尖觸了觸張晨星臉,後者仍然像從前一樣躲開:「不是。」

「現在是什麼?」

「我會想。」張晨星說。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是熱情的,在周茉睡覺以後,聽到梁暮關門的聲響,心倏地一下飄起來。

「嘿嘿。」周茉笑了聲:「這就是得趣了。真好,我的張晨星終於體會到男歡女愛了。」

張晨星不再說話,閉上眼睛的時候想起梁暮在她耳邊說:真好。

第二天周茉走的時候對梁暮壞笑:「過幾天我還來。」

「你自己沒家是吧?」梁暮對周茉不滿:「你那虛假的婚姻留不住你是吧?」

「你說對了,只有張晨星能留住我。我以後住這不走了!」周茉完全掌握了拿捏梁暮的方法。只有張晨星能夠讓這個硬骨頭低頭。

梁暮哼了聲,去馬爺爺家送昨天買來的主人杯。

進門的時候看到馬爺爺在收拾東西,屋裏擺了一地,有書、古董、衣物,無處下腳。看到梁暮進門就起身招呼他:「你不是說今天着急出門嗎?」

「我昨天給您買了一個茶杯。」梁暮扶住馬爺爺:「您這是要去哪兒啊?」

馬爺爺和馬奶奶對望一眼,猶豫該不該說。

「馬爺爺,您可以相信我。」

「你先別告訴晨星。」

「好。」

「過段時間,我和你馬奶奶要去養老院了。」馬奶奶聞言轉過頭去,老人心裏難過,又要哭了。

「不是說不去了?」

「要去的,不然孩子為難。」

「我和張晨星可以照顧你們,這有什麼為難?」

「道理不是這樣的孩子。」馬爺爺拍拍梁暮手背:「你和晨星都是好孩子,馬爺爺知道。」

馬南風逼得緊,昨天又打來電話,要求他們儘快去。說在養老院排到床位不容易,他們去了,他去廣州也會放心。

「住多久呢?」

「半年左右,等南風安頓好,會接我們去廣州。」

梁暮看着一地狼藉,心中百感交集。那一次聽到馬爺爺父子爭吵,張晨星有好幾天吃不下飯。如果馬爺爺和馬奶奶要離開,她不定又要難受多久。

「如果不去呢?」梁暮又問。

「清衣巷要拆了,不去養老院,搬去新城,也是要分開的。」

「不一定會拆。前幾天有一個文旅局的人找我拍視頻,我問了一句。說是現在還在規劃中,方案還沒報批下來。」

馬爺爺搖搖頭。

這些年古城一分為二,一半新城區一半舊城區,好的學校、醫院、商場都建在新城區,舊城區改造,也是很快的事。他們都無法左右。

梁暮感覺到沉重。

從馬爺爺家裏出來又回到書店,看到張晨星又在拆箱。她又淘到一批二手書,主人按斤賣給她,那三大箱子不過五十塊錢。

梁暮接過她的裁紙刀幫她拆箱,順道對她說:「咱們換個抽油煙機和灶台吧?還有熱水器,我總是洗着洗着就沒水了,再過一個多月冬天到了,要凍死人。」

「好,我去買。」

「咱們量好尺寸,一起去?」

「你今天不是很忙?」

「蕭子鵬替我去了。他過幾天要回北京,我們兩個把時間錯開了。」梁暮說:「現在就去吧?」

「好。」

兩個人都沒提清衣巷要拆了,現在換這些東西顯然是在瞎折騰。可梁暮覺得日子是給自己過的,如果清衣巷真的要拆,那就把東西帶走好了。

騎着車帶張晨星去電器城,讓張晨星做主。而張晨星好像已經研究過,徑直去了一個品牌店裏,把是否安全以及耗電量的問題問得仔細。梁暮都聽她的,在結賬的時候把自己的卡遞過去。

張晨星沒有攔他,從電器城出來后對梁暮說:「以後這些東西我自己花錢。」

「你自己?」

「對。」

梁暮把自行車立在一邊,看着她:「那你結婚的意義是什麼?」

「結婚不代表要一起花錢。」

「那我是不是要付你房子和水電?」

「不用。」

「你真以為我倒插門呢?」

結婚一個月,迎來了第一次吵架。說是吵架,其實都沒有過激的話,連音量都沒提高,但就是心裏不開心,堵着什麼似的。

「倒插門這個詞不好聽,即使開玩笑也不要說。」張晨星說。

「那你給我解釋解釋現在的情況。」梁暮攔住張晨星去路:「說清楚,兩個領了結婚證的人,我住在你家、更換電器不用我花錢、生活費用不用我花錢,吃你的住你的用你的,我什麼都不用貢獻,被你包養了?」

「如果我要找人包養我,張晨星,我能找到特別有錢的。」

「了不起。」張晨星丟下一句,騎車走了,騎了幾百米又掉頭回來,將車遞給梁暮:「帶我回去。」

「什麼身份?」

「鄰居。」

梁暮快被張晨星氣心梗了,用力捏住她臉:「鄰居是嗎?嗯?」

儘管他氣成這樣,張晨星卻面不改色。坐在自行車後座上,手捏着他衣服,再過一會兒摟住他腰,頭靠在他背上。

梁暮的心一下就軟了,回頭問她:「你是不是怕我錢不夠用?」

「嗯。」

「那你直接告訴我。」

「周茉說男人要面子。」

梁暮被逗笑了:「我跟你要什麼面子?」

張晨星不要程予秋的30萬,也不許梁暮要,讓梁暮存起來,把銀行卡給了程予秋。那天聽蕭子鵬說客戶催款的事,他們現在賬上沒有什麼錢,又快要給員工發工資了。梁暮沒跟她說過,她也不準備提。

但熱水器的確是她想換的。

梁暮每次洗到一半沒有熱水,出來的時候身上滿是雞皮疙瘩。張晨星沒說過什麼,自己已經在網上看過。

兩個人回到店裏,看到馬爺爺正在往書店搬書,顯然已經搬了很久,桌上堆滿了。

「晨星啊,爺爺家裏收拾房間,東西太多了、書送給你。」馬爺爺說。

張晨星不傻,看到這裏,心裏已經明白了幾分。點了點頭,又低下頭。眼睛發酸,再抬頭時已經沒有異樣。跟在馬爺爺身後,幫他搬剩下的書。

正在折衣服的馬奶奶看到張晨星招呼她過去,拿出一件衣服來。

那衣服是上等蠶絲面料,天青底色,荼白色扣子,袖口綉着雲紋,無比好看。

「這是奶奶前些年自己做的,好看嗎?」馬奶奶問她。

「好看。」

「那奶奶送給你好不好?奶奶穿不了了,扔又捨不得。」

「好。」

張晨星小心翼翼捧着那件衣服回去,見到梁暮眼睛一紅。她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境。好像上天一直在盯着她,每當她有一點甜,就會丟給她很多苦。

她以為自己早就看淡了離別,可馬爺爺馬奶奶不一樣。這麼多年他們一直在她身邊,像愛護自己的後代一樣愛護她。

他們都絕口不提老人要搬走的事,張晨星知道,此時提起這個,會徒增老人的傷心。

馬爺爺搬走那天,古城已經到了最深的深秋。

前一夜下了一場秋雨,清早天氣很涼,霧氣迷迷濛蒙。張晨星和梁暮攙扶着老人,把他們送到巷口。馬南風的車等在那裏,車門關上的時候,張晨星看到馬爺爺的手貼在車窗上,眼睛一直看着她身後那已經看不清的清衣巷。

是老人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的清衣巷。

張晨星不喜歡送別,轉過身去大踏步向回走,涼霧打在臉上有幾分濕意,她也沒有管。梁暮從身後追上她,把她拉進懷裏,在細細長長的小巷中用力擁抱她。

再過幾天,消失了一個星期的周茉回來了,把一沓文件和一個離婚證書放在張晨星桌上:「商鋪到手了,我第一段婚姻結束了。」

她坐在書店窗前的老座位上,看着外面無邊無際的秋意,打了個哆嗦。

「要散場了。」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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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千個晨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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