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忽地,江如練往旁邊撤了一步。
一抹黑影從她身旁走過。
沉默非常,連腳步聲都沒有,黑色斗篷將其渾身上下裹了個嚴實,如同鬼魂。
它也是舊影,但畫面十分清晰。
卿淺蹙眉:「這似乎發生在不久前,可能是青蛇的同夥。我們追上去,順便與顧曉妝會和。」
江如練自然乖乖聽話。
沿着河流一路向下,螢火蟲只多不少,以一種規律的方式飛行着,上上下下連成光帶。
偶爾還能遇見顧曉妝的陣,也有同樣的黑袍人一閃而過,卻再也沒見過白雲歇。
若不是地形不同,她都快以為自己遇上了鬼打牆。
只是就這樣走着難免枯燥。
恰此時卿淺開口:「休息好了,你放我下來。」
「真好了?」江如練狐疑。
「嗯。」
江如練找了個平坦的地方把卿淺放下,第一時間是捉人手腕,去挨卿淺的額頭。
還是微微發燙。
「沒好。」江如練垮下臉,故意裝作不高興:「師姐騙我。」她本就生得昳麗無雙,不苟言笑時帶着上位者的威壓,如冷焰火,伸手去摸當心燙掉一層皮。
卿淺垂眸避開江如練的視線。
「一直賴着自己師妹,就很奇怪。」
她抿唇,又咬了咬,本就柔軟的唇上留下淺淡的齒印:「何況於情於理,應該是我照顧你才對。」
她覺得今天已經夠貪心了。
江如練不能理解,還嘟噥:「哪有這麼多區分。」
某人心裏負擔怎麼一百八十斤重?
可卿淺還是堅持:「你也該休息一下。」
「我不累。」
江如練在心裏吐槽,她又不是師姐這樣的柔弱體質,何況背師姐走路算什麼累。
「真不累。」她再一次強調。
卿淺搖頭,說什麼都不肯再讓她背。江如練沒辦法,便牽着一起走。
這一段路格外崎嶇,不知道從哪來的風拂動卿淺的白髮。
她往江如練身邊靠,羽衣是很暖和,但對於自己來說,捂久了就覺得悶熱。
不像手中的熱度,如同掬了捧溫熱的水,只想往身上澆。
卿淺晃了晃手,輕聲撒嬌:「江如練,我腿有些軟。」
聲音越來越小,明顯是不好意思,畢竟才嘴硬過。
「……」
江如練強忍住笑意,半蹲下身:「來。」
時隔十分鐘,卿淺又離開了地面,舒服得長舒一口氣。
她自覺湊上去,啄了口江如練的耳朵。
這一吻讓江如練偏頭,想撓卻騰不出手,只好打趣:「怎麼,又想開了?」
她本來是抱着逗一逗的想法,哪知道卿淺又落下一吻,在臉頰上。
「現在不僅僅是師妹……」
還是戀人。
自動補完卿淺的話,江如練心臟跳亂了拍,自認為段位太低,還玩不過師姐。
怎麼有人能用平靜的語氣,說出如此令人遐思的話來?
不知道這次走了多久,遠處突然有了火堆的亮光和交談聲。
「抱歉,連累絮姐照顧我。」
「沒事,再堅持一下,江隊很快就會找來了。」
是顧曉妝和李絮。
江如練背着卿淺走過去,正巧見她倆坐在火堆旁休息。
顧曉妝滿眼驚喜,拚命招手:「前輩!你們沒事真是太好了!」
她似乎想站起來,可惜腳踝腫得老高,明顯是扭傷了。
見江如練盯着,她有些羞赧地縮回腳:「嘿嘿,走太快不小心扭傷了,多虧絮姐背我。咦?卿前輩也扭傷了?」
卿淺跳下來,穩穩噹噹地走到顧曉妝面前,指尖輕點她的眉心。
「唉?不痛了?」顧曉妝又想站起來活動,被李絮強行按下。
李絮笑眯眯:「還腫着。」
卿淺頷首:「嗯,沒好,只是在靈台和神魂處設置屏障,屏蔽了痛覺。」
會好受些,但本質還是沒好,不好好休息情況會惡化。
這種情況也不好強行走,江如練索性拉着卿淺一齊坐下來喝水、吃點東西修整。
「你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又急什麼?」她開口問顧曉妝,順便給卿淺遞去一杯熱水。
顧曉妝老老實實回答:「絮姐跑着跑着就掉到洞裏去了,然後我們一路往前走尋找出口,一路佈陣。
追着那個黑袍人直到這裏,我看見了活的,可惜被她跑了!」
她說到此處憤憤不平地拍自己的大腿。
李絮看樂了,柔和地安慰道:「不必自責,這本來就不是你的任務。」
顧曉妝隨即撲上去抱住,果然狗狗在什麼時候都能治癒人心。
「嗚嗚,絮姐你真好。」
「只需要連續一個月投喂火腿腸就能帶回家哦。」
李絮露出尖尖的小虎牙,眨眼和她開玩笑。
好騙的傻乎乎人類下意識問:「真的嗎?」
江如練挑眉,直接殘忍地戳破:「當然是假的。狗子有主人了。」
顧曉妝如遭雷擊,倒不是因為上當受騙,而是江如練的那句主人。
她以前好像聽李絮提到過,李狗子這個名字是主人取的。
李絮咯咯直笑,一頭棕色的馬尾辮蓬鬆,略微有些亂。
她大方地承認:「感情是有先來後到的,所以沒法啦。」
顧曉妝捂住頭,不解到了極點。
「可是,絮姐這麼可愛的姑娘,怎麼可以叫狗子?」
「啪嚓。」
木材燃爆,螢火蟲飛亂了陣型,不再安靜地漂浮,而是四處遊盪,散開,又聚攏。
像一顆不安跳動的心。
李絮支頭,盯着螢火蟲群瞧:「我那時候以原形示人,主人不知道我是妖。
她每天路過馬路邊,就給我一根火腿腸。喊我「狗子」。」
聽起來是一個童話般的開頭,顧曉妝忍不住好奇:「後來呢。」
此話出,連江如練都不免側目,佩服顧曉妝的直接。
「後來主人病逝了。」李絮牽了牽嘴角,發現自己笑不出來,乾脆撅嘴:「李絮其實是主人的名字。」
人類的生命太過脆弱,哪怕是妖也難以挽回。
她費力來到妖管局,也是想藉此尋找主人的轉世。
顧曉妝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頓時手足無措起來。
她絞盡腦汁地想着如何安慰,最後反倒是李絮拍拍她。
「沒關係,等我成為大妖,就沒人敢質疑我的名字了。」
妖的名字很重要,而對於大妖來說更是,未經允許直呼大妖的姓名將被視為挑釁。
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
顧曉妝上妖類解析課時,老師再三強調過。
「那、那——」她結結巴巴,想要說點什麼:「為什麼不能叫名字?」
江如練在幫卿淺擰水杯蓋子,順口答:「以前很多妖怪的名字都自己取,沒什麼文化。比如那隻熊貓,他叫熊大壯。」
「噗——」
顧曉妝連忙捂住嘴,臉部略微抽搐,憋笑憋得難受。
李絮更是前仰後合,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
「九尾到還行,姓塗山,單名一個婉。」
江如練半點不藏私,繼續抖身邊大妖們的黑歷史:「有隻老虎,給自己取名叫旺財,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奈何妖怪沒法改名,只能一輩子釘在恥辱柱上。
「其實最開始確實是不想讓人知道,到了後面就成了一種身份的象徵。」
氣氛重新活躍起來,顧曉妝也有心情嘰嘰喳喳,甚至大着膽子問:「那江隊呢?江隊的名字這麼好聽,誰取的?」
江如練相當自豪地挺起胸,大聲道:「是師姐。」
眾人齊刷刷地看向一直沒說話的卿淺。
她成了話題中心,依舊面無表情,不解釋,好像在神遊天外。
剛才的聊天,確實將卿淺的思緒拋向了塵封已久的過去。
足以追溯到她與江如練第一次見面。
那天白雲歇突然把她叫過去,遞過來一個布包,裏面裹着一隻濕漉漉、羽毛稀疏,眼睛都沒有睜開的雛鳥。
她不明白這是何意。
而白雲歇笑着說:「好好照顧,千萬別讓她死了。哦對了,她叫江如練。」
她叫江如練。
卿淺把這句話重新咀嚼了一遍。
保護科查遍資料,有關鳳凰的記載止步於千年前,僅有崑崙凰。再往後只余江如練。
無論是九尾、塗山的老龜,還是熊貓都能作證。
桃夭書院裏留下的畫像,證明白雲歇與崑崙凰相熟,甚至可能是造成崑崙凰隕落的推手。
只有大妖不能直呼姓名。所以在江如練小時候,連停雲山的雜役弟子都能喊她全名。
唯有白雲歇。
她「賜予」江如練名字,記憶里每一次相見,喊的卻是——
鳳凰。
她不喝江如練的敬師茶,不承認江如練是她徒弟,見面就逗着玩,如平輩般相交,種種跡象,都指向同一個答案。
再回想,那日江如練化形,消失已久的白雲歇趕了回來。
三尺白衣染上塵土,她渾不在意地笑笑,眼底那麼亮。
如跋涉千山,終於得見故人。
「咔噠。」
彷彿缺失的拼圖找到了最後一塊,鑰匙插入鎖孔,榫卯依次相合。
某隻困於樊籠的鳳凰,忽然間有了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