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江如練的自制力猶如山體滑坡,正在瘋狂坍塌。
師姐怎麼、怎麼當著別人的面說這種話?!
她的視線掃過卿淺因為倦怠而垂落的睫毛,感受着手底下細膩柔軟的感觸。
這樣沙啞的、帶着點請求的聲音撩動了江如練的心弦,想把師姐攬進懷裏,讓其他人都別聽、別看。
她這樣是在依賴自己嗎?
江如練捨不得鬆手,甚至還想得寸進尺地捏一捏。
但到最後也只是反過來握住卿淺的手腕,問出自己心裏的顧慮:「妖管局的工作?」
她現在確實是想辭職了,工作很耽誤自己和師姐在一起的時間。
卿淺抬下巴,勾勒出些許漫不經心:「沒催就是不急。」
江如練噙起淺笑,從前師姐都不會這樣拖,任務下來一個做一個,閑不下來。
現在師姐都不在意了,自己還在乎什麼?
她柔聲道:「那就回我家睡。」
旁邊探過來一個碩大的黑白熊貓頭:「回山裡?捎我一程。」
「誰管你。」江如練懶得理,牽着卿淺的手就要離開。
顧曉妝連忙跟上,她還不會隱匿身形的術法,可不想被丟在動物園裏。
沒想到身子一停滯,就像壓了重物,腿更是抬不起來。
她回頭,泥土凝結成堅硬的土塊,不知什麼時候裹住了她的腳,與地面牢牢粘連。
熊貓雙手叉着腰站起來,比顧曉妝足足高出一個頭。
還粗聲粗氣地喊:「我這是給你面子,那麼大隻妖,天天被人牽着鼻子走,叛徒,丟妖臉!」
顧曉妝滿頭的小問號,十分迷惑。你發脾氣沖江隊呀,找***什麼?
很快她就知道為什麼了。
也不知這熊貓哪句話觸了卿淺霉頭,原本疏懶走着的人忽地背手。
只剎那,雪白的劍光劃破黑夜,月色凝於鋒利的劍尖,直指熊貓的眉心。
壓迫感以卿淺為中心蕩開,她眼底的寒霜蔓延至身外,顧曉妝只瞥了一眼都頓覺透心的涼。
不好惹,卿淺就算能抱着江如練的手撒嬌,對外也還是那個使得無數妖邪殞命的劍仙。
她偏心得明明白白,雙標到毫不掩飾。
連旁人都看得清楚,更何況被她護着的江如練。
江如練心裏像是被小貓的肉墊踩了一下,瘋狂悸動。
「師姐……」
卿淺面無表情,語氣里還淬了冰:「你方才說什麼?」
好凶!
熊貓忍不住咽口水,隨後更是就地一趴,手可憐兮兮地抱着圓腦袋哀嚎。
「對不起,你給我點面子好不好,我好歹也是大妖。」
他深刻掌握了人類社會的生存技巧,堪稱因人而施的典範。
想來剛才只敢朝顧曉妝下手,也是怕被揍。
江如練「嗤」了聲,直接開嘲:「讓你嘴賤。」
熊貓雙手合十,委屈地道歉:「對不起,下次不會了。」
他說完,卿淺也撤了劍招,轉頭默不作聲地離開。
江如練沒空管他,連忙去追。
「你不在意。」卿淺斂眸,輕聲道:「但是我會。」
她能逼得旁人道歉,可實際上心口還是悶疼。
一想到江如練承受的無端指責,都是因為人與妖的立場,她就難受得想蜷縮起來。
江如練愣了一下,才理解卿淺在說什麼。
「以前是挺難過的。」她大方地承認。
畢竟她是鳳凰不是聖人,被誤會肯定會不舒服。
卿淺先一步坐進副駕駛,江如練便上前給她系好安全帶。
「可是後來就不會了,他們的話影響不了我。無論如何,選擇和師姐一起是我做過最正確的決定。」
一縷黑髮垂落,用於照明的橙色小燈點燃了發梢的紅。
江如練笑着,也像一簇火,散發出的光芒溫暖且恆定。
卿淺看了半響,手幾度想要抬起,到最後還是別過了頭。
這兩人沒提,熊貓就厚顏無恥地跟着顧曉妝蹭車。
他撅起身,硬是把自己塞進了後車廂,像個大爺一樣坐着。
車子隨着重重地往一邊沉,顧曉妝不得不貼着門坐,避開身邊堆成小山似的毛。
她對這魔幻現場非常無語:「大王一定要這樣嗎?」
熊貓支着頭,嘴角翹起像是在笑:「小屁孩懂什麼,我才不要披上弱小人類的皮囊。還是原形威武一點。」
恰好窗外路過一個小朋友,不經意間望見了車子裏的熊貓大爺,驚訝得合不攏嘴。
熊貓也注意到了,當即猛拍窗戶,露出尖利的獠牙恐嚇小孩。
小孩瞪大了眼睛,連忙去扯身邊大人的衣角,興奮地指着它喊:「媽媽,熊熊!熊熊!」
半點沒被嚇着,還很開心地咯咯笑,畢竟黑白花的熊貓可不多見。
顧曉妝:「……」
這就是妖怪的多樣性嗎?短短几天真的長見識了。
嚇人不成反成小丑,熊貓有些生氣。好在車子啟動了,不然他非得再嚇唬一次。
「愚蠢的人類幼崽!只有那隻鳳凰才會對人類心軟。」
「能不能別喊它鳳凰了,你不知道它名字嗎?」
張口閉口就是鳳凰,江如練聽慣了別人這樣稱呼自己,乍然要把這個代號和別的妖聯繫起來,還很不習慣。
熊貓撇嘴嘟噥:「我怎麼可能知道……」
它那時候還是只小熊,偶然得到鳳凰的庇護,安穩地長到了成年。
然而世事易變,誰能料到家園傾覆也不過一瞬。
江如練先送顧曉妝回家,到了停雲山腳又把熊貓放下去。
他人立在車窗邊,拿爪子拍了拍,提醒道:「最近有好幾個人從我這裏借道去歸墟。我懷疑他們要搞事情,你注意一點。」
江如練沒回答,開着車一溜煙的消失在熊貓的視線外。
而副駕駛上,卿淺已經靠着車窗睡著了。
*
又睡。
江如練萬般無奈。
這到家洗漱完,還沒說上幾句話,卿淺就已經攏着被子睡熟了。
她嫌冷,毫無芥蒂地窩在江如練懷裏,呼吸就噴洒在鎖骨間,泛起微微的癢。
趁卿淺沒防備,江如練再一次探脈。熾熱的靈氣沿着靈脈穿行,她閉着眼睛探查,奇經八脈,正常,沒有堵塞和裂紋。
江如練百思不得其解,靈氣調轉方向,朝着靈台去。
身體沒有問題,那就只能是神智方面的了。
她操縱得很小心,可見到那一大片雪白的屏障時還是茫然了幾秒。
這是什麼?沒見過。
靈氣謹慎地伸出一根小觸手,貼了上去。
「唔。」
懷中人悶哼一聲,弓起了背。
嚇得江如練馬上撤退,緊張地盯着卿淺的舉動。
辛好卿淺只是睫毛顫了顫,並沒有醒。
「難辦……」江如練嘆氣。
師姐有事瞞着,怎麼都不肯說。還能咋辦,只能努力自己查。
她耐心等了好久,等到卿淺呼吸平穩后,再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衣服從卿淺手中抽出來。
之後輕手輕腳地下床,往卿淺懷裏塞了個暖手球,又來到許久沒有動過的書房。
速寫本攤開,江如練抽出一支筆,開始回憶之前張風來想要師姐幫忙修復的陣圖。
一邊回憶一邊畫,很快,殘缺的陣圖就被她謄到了紙上。
她是不懂,但不代表她不能學。
陣法複雜多變,白雲歇仗着天賦和智商更是把它玩出了花來。
青蘿峰留下了不少她的手稿和筆記,供卿淺和江如練學。
江如練攤開一本陣法解析,對照着殘陣思索。
短時間內她肯定達不到卿淺那種程度,更遑論修復和畫陣了。但看懂還是沒有問題的。
在「幫師姐解決問題」這一超強驅動力的加持下,書房的燈在翻閱聲中亮了整宿。
直到天邊翻出魚肚白,江如練終於合上筆記,揉了揉眉心。
如果她沒有理解錯誤,此陣的用處是封印。
以強大的五行魂魄為陣眼,引源源不斷的天地之力,因此封印極其有效,只要天地不崩裂就會一直存在。
可是五行魂魄哪來的?那可是整整五條命,
這是白雲歇佈下的陣,保不齊魂魄也是由白雲歇找。
崑崙凰隕落之前魔蟲之患並沒有解決,而後鳳凰動身前往流沙,才得以抑制住。
「對味了,這才像白雲歇會做的事。」
江如練喃喃自語,隨後煩躁地把筆記和陣圖薅成一團,胡亂往柜子裏塞。
白雲歇根本不會在意什麼不死樹,她最有可能會做的,是接近鳳凰、引來魔蟲禍害崑崙、然後逼鳳凰獻祭。
她都能猜到,那師姐昨晚在想什麼?
現在陣法破碎,修復好后還需要獻祭嗎?
各種各樣的想法纏成一團,糾纏不清。整宿沒休息的腦子根本無法解開這亂麻。
江如練索性不想了,準備偷摸着溜回去裝睡。
但還是來晚一步,卿淺已經醒了,正抱着暖手球坐在床上,迷茫地望着門外。
像是在等誰回來。
江如練一踏進房間,卿淺的眼眸就漸漸聚焦,還用低啞的嗓音提要求:「想吃你熬的粥。」
江如練下意識地拒絕:「我、我不會。」
倒不是不能做,只是怕熬出來的東西入不了口。
她只看卿淺熬過粥,紙上談兵,自己還從來沒有動過手。
卿淺盯着她,懨懨的沒什麼精神:「這件事很難嗎。」
其中夾雜着一絲不易察覺的低落,好像吃不到粥,這一整天都會難過。
江如練真的見不得她這樣。
「不難,能做。」
她開始挽袖子,二話不說就進了廚房。
淘竹米、燒水、下鍋,隨着泡泡咕咚咕咚的破裂,廚房裏滿是竹米的香。
這一鍋竹米粥呈淺碧色,汁水粘稠且濃厚,看起來很成功。
江如練把粥放涼,還沒來得及試味道卿淺就已經看了過來。
於是連忙端上竹米粥,忐忑地遞過去一個瓷勺,目不轉睛地看卿淺吃。
卿淺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沒怎麼咀嚼就抿化了。
她滿意地頷首:「嗯,還行。」
態度很矜持,實際上臉頰被暖氣熏出紅暈,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些許愜意。
晨光爬過窗帘的縫隙,變成了細細的一束,路過卿淺的手邊,來到了江如練身前。
像是連接兩人的線。
陽光、早餐,還有最愛的人都在這裏。
氣氛好到讓江如練目眩神迷,時間彷彿在此刻靜止。
讓她忍不住想,師姐妹和伴侶的區別在哪裏?
如果她們現在是伴侶,自己就能湊上前,親親師姐的額頭,或許能收穫一個帶着竹米甜香的擁抱。
還能做更親密、更過分的事。
任憑醋意把自己淹沒,然後就能以此為借口,理所當然把人藏起來。
指腹摩挲了一下兜里的木盒,粗糙的紋樣刺激着江如練的神經。
什麼時候能和師姐更親密一些?做好準備了嗎?現在是合適的時間嗎?
她發獃得過於明顯,卿淺不由得停下動作,輕聲詢問:「在想什麼,怎麼不吃?」
「在想……今後和師姐度過的每一個早晨。」
百年光陰過後,種下的梧桐已經能夠蔭蔽小院,牆角的藤蔓爬上軒窗。
有山川崩解,也有河流改道,妖族和修士一併沒落,而鋼鐵鑄就的森林佔領了神明的道場。
處處物是人非,只有她和卿淺始終依舊。
現在如此,以後也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