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江如練過去時院門口還候着許多人。
她壓低聲音,向卿淺嘀咕道:「這老頭門徒太多,大到修行小到算命,他都教。入門要求除了靈脈還有一點,嫉妖如仇。」
她最煩張風來,不分青紅皂白就亂殺妖,遲早翻車。
但人與妖天然立場不同,所以煩是一回事,怎麼在師姐面前表現是另一回事。
對人類寬容一點。
怕自己看見那老頭就氣不打一處來,江如練在心裏默念三遍。
卿淺斜她:「他們說你當初和張風來打架,贏了沒有?」
江如練一個激靈,好像打架鬥毆被老師抓包的小學嘰,脫口而出:「是他先亂殺無辜,我看不過去才想教訓他。」
卿淺頓了一下。
只有人類才會想着去佔領道德制高點。
而在妖族裏,一切以實力為尊,不需要講究道德,對錯反而是次要的。江如練這個樣子去妖盟,很有可能會吃虧。
於是卿淺又重複了一遍。
「贏了沒有?」
江如練小心翼翼地回答:「贏了。」
末了還去觀察卿淺的表情,有什麼不對勁她就馬上滑跪道歉。
沒想到從前以誅妖又快又狠聞名停雲山的師姐,居然點了點頭說:「那就好。」
似乎還挺欣慰。
江如練歪頭,還想拍拍自己的耳朵,看看是不是自己腦子進水了,否則怎麼能聽見師姐說出如此偏心的話。
她倆走到院門口,原本擁堵的人群自動讓出一條道路。
所有人都盯着一頭白髮、冰雪出塵的卿淺,朝她端正的行禮。
卿淺走到哪都是這種待遇,江如練樂意見師姐受到別人的尊敬,也自覺慢了一步,像從前那樣跟在卿淺後頭。
可臨到門檻,卿淺突然回頭等江如練上前,與之並肩。
她在江如練疑惑詢問的目光里,用只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說話:「不必懷疑對錯,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事就行。」
說完像是被江如練那傻不愣登的樣子逗樂了,牽了牽嘴角,露出一個淺淡、還帶着玩笑意味的笑。
「鳳凰振翅前,還要考慮該怎樣飛行嗎?」
卿淺說這句話的時候,不知道自己在江如練眼裏有多明亮。
春光彷彿自她身後奔涌而來,帶着醉人的花香,快要把江如練淹沒了。
以至她心跳加速、血液沸騰,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她永遠喜歡閃閃發光的事物,譬如寶石,譬如卿淺。
「師姐、師姐笑起來很好看。」江如練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怕它暴露了自己的內心想法。
能不能朝自己多笑笑。
可惜卿淺的笑容堪比吉光片羽,轉瞬即逝。江如練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回想,企圖把它刻在腦海里。
到了張風來的房間,她才慢慢回過神來。
也就一天不見,張風來又蒼老了不少,原本鷹隼似的眼睛此刻蒙上一層白翳,灰暗不明。
他靠着床頭,一張臉像被水泡過的廢紙,又皺又蒼白。
見了來人,他掀了掀眼皮,聲音嘶啞:「卿道友,許久未見了。」
江如練磨牙,按輩分他也應該喊卿淺前輩,可惜這人似乎拉不下臉。
她抬了抬下巴,毫不客氣地開口:「你有什麼話要說,別耽擱我師姐的時間。」
語速急得很,引得張風來冷哼了一聲,哪怕在病床上都能擺出盛氣凌人,狗眼看妖低的架勢。
江如練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忍不住嗤笑道:「堂堂張天師,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了?」
張風來回懟:「老夫的身體不勞你費心,不如擔心一下你該如何像管理局復命。」
房間裏火藥味十足,只差一個火星子就能點燃。
一人一妖誰也不服誰,如果不是張風來還躺在床上,估計江如練早就把鳳凰火糊他一臉了。
況且他們中間還夾着個人,只要杵在這裏,任誰都不敢動手。
卿淺面無表情地問:「為何道友能把自己弄成這樣,我也想知道。」
因為是卿淺,張風來也不敢頂嘴,只一拍被子,破口大罵:「我那個蠢徒!竟敢擅自把蛇妖放出封印。」
氣得怒目圓睜,臉上竟添了幾分血色。
不過這怒氣沒持續多久,就捂着心口咳嗽起來。
如果是卿淺咳嗽,江如練早就眼巴巴地湊過去噓寒問暖了,現在換了個人她也換了副面孔。
勾起嘴角嘲諷道:「知道他又蠢又自大你還護着。」
她昨天看得清清楚楚,師徒都歇在一個院子裏,同樣處在爆炸中心,那小子頂多受了點輕傷,而張風來可是實打實地老了至少十歲。
「……」張風來嘴皮動了動想反駁,最後卻還是悶聲不答。
春風搖動桃花樹,亂紅飛過窗前,老樹在陽光下伸展枝丫,枝頭一點新綠奪人眼。
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半響后垂下頭,比那顆老樹還要暮氣沉沉。
「老了,都老了。修真界未來如何全看這些年輕人了。」
江如練皺眉,很不贊同這種行為:「那你也不能到處撿垃圾。」
張風來沒理會她,兀自從枕頭下摸出捲軸遞給卿淺。
抖開來是一幅殘缺不全的陣圖,而且看樣子還只是大陣的一部分。
他慢騰騰地解釋:「此行我是奉局長之命前往流沙,查看寒澗的封印是否有所鬆動。並且將那裏的陣圖謄抄下來,看看能否派人修補。」
崑崙以西八百里便是流沙,一片無人沙漠。而封印有魔蟲邪獸的寒澗極其狹長,其中一部分就在流沙之下。
說罷張風來抬手掐訣,靈氣形成屏障將房間隔絕在其中,一絲聲音都傳不出去。
他才肯繼續說:「道友有所不知,布下封印的人正是你的師尊。」
某隻鳳凰當即炸毛,又雙叒叕是白雲歇!她恨不得抓着張風來的領子,問清楚他喊師姐來幹什麼。
每次遇到白雲歇都沒好事。這人都死了幾百年了,該不會還立了什麼遺囑要卿淺來完成吧?
江如練嘖了一下,眯着眼睛陰陽怪氣:「我師姐都不知道的事,你怎麼知道?」
「因為裘唐知道。」
卿淺替他回答了,她先前一直在看陣圖,忽地出聲,聽語氣已是對一些事有了自己的判斷。
她口中的裘唐就是妖管局的現任局長,白雲歇的舊友。
江如練清楚卿淺的性格,向來尊師重道。
不僅對白雲歇,對白雲歇的朋友也是同樣的敬重。當初裘唐說有些事需要請她來處理,她半點沒推脫就來到了妖管局。
要知道當時江如練都請不動,聽到這件事獨自鬱悶了好久。
以往卿淺都會加上敬稱,現在卻直呼其名了,要說只是一時興起江如練都不肯信。
「白尊者的陣法造詣古今第一,而道友師從其門下,對她的了解遠超其他人。能否請道友幫忙修復此陣?」
張風來在病床上都要堅持拱手行禮,說得也相當鄭重其事。
江如練聽着卻心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事情怎麼總是忙不完。
作為大妖,寒澗破不破都與她無關,然而師姐肯定關心。那她要什麼時候才能告白!
卿淺淡聲反問:「師尊布的陣,她沒留下陣圖?」
「正是什麼都沒有,我們才無從下手。」
張風來苦笑:「寒澗的封印絕對不能破,還望道友費心。這也是局長的意思。」
卿淺不說話了,捧着捲軸思索。
江如練便悄悄地挪過去一點,偷瞄捲軸上的畫。
完全看不懂。
這密密麻麻的線條和節點看得她腦仁疼,只勉強能辨認出幾個模糊的信息,五行、魂魄、封印。
她偏頭去瞧卿淺,後者凝眸,正細細推演缺失的陣紋。
是一絲不苟、全神貫注的認真態度,眼底好像蒙上了一層淺光,特別引人注目。
師姐肯定是看得懂的,只是她每一次輕輕擰眉,都會讓江如練後悔當初坐不住、沒有好好學習。
不然就能幫一下師姐了。
現在學應該也不遲,江如練不知道第多少次這樣想。
片刻后,卿淺將捲軸合上,又還給了張風來。
「寒澗的確事關重大,但師尊當初沒留下陣圖,那就是不想再用此陣了。還有其他辦法嗎?」
她方才一聲不吭,張風來還以為這事能成,哪曾想是這種結局。
他收好東西,脊背躬了下去,無比頹然。
「如果有,就算把我這身老骨頭填進去,我也心甘情願。陣法真的不能再復原了嗎?」
江如練也在等卿淺的回答。
雖然這事礙不到她,但只有卿淺需要幫忙,她肯定會盡全力去做。
卿淺還是搖頭,態度很堅決:「不能,我才疏學淺,實在無力修復師尊的陣法,另外想辦法吧。」
張風來沉默許久,重重地嘆了口氣。
「叮咚。」
一聲電子提示音響,卿淺也不避諱什麼,拿出手機當著江如練的面解鎖,查看信息。
是妖管局發來的通知:
【經監控,妖族歸墟出現青蛇蹤跡,煩請二位速回管理局相商。茲事體大,務必儘快!】
後面八個字加粗標紅,江如練撇嘴抱怨起來:「煩不煩啊。」
「去歸墟是不是要向S市的那隻大妖借道?」卿淺突然沒頭沒尾地問這麼一句。
江如練點頭:「嗯,是啊。」
「那正好,我有事需要問他一下。」
江如練本來是不知道卿淺想做什麼的。
可一聽卿淺找那隻熊貓有事,記憶回籠,她立馬想起了在塗山捏泥偶的老龜妖。
老龜說那熊貓出身崑崙,而崑崙從前有隻鳳凰。
江如練當即物種突變,氣成了一隻河豚。
她就知道師姐放不下那幅畫上的鳳凰,自己到底哪點比不過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