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賈老頭
羅青與溫台兩人起身時,恰好瞧見城中一隊人馬經過。
為首是一名渾身朱紅袍子,滿臉塗抹有極濃極厚鉛粉以及腮紅的老婆婆。
此人咧嘴笑着,舞着一種奇形怪狀的舞蹈,如同巫覡的巫舞。
看上去頗為詭異。
羅青聽說過祀世有‘優伶城’一地,當地優伶演唱之時,會在臉上傅粉,使得整張面容變得煞白,之後再在兩腮處塗抹上兩圈腮紅。
這老婆婆的打扮,就如那優伶一般。
老婆婆開道,之後是手中各拿鑼鼓的兩人,年紀四十許,皮膚黝黑,面覆褶皺,穿着紅袍,臉上沒再傅粉擦紅。
看着沒再任妖艷怪異。
鑼鼓之後,又有兩人,各自手持着一把紅色傘、扇。
傘扇之上,有金色彩繡的龍章鳳篆,盡數成雙。
傘扇之後,是八人所抬着的轎子。
轎子四周,一共掛着八隻紅色燈籠,四面各兩隻,都能算作娶燈,不過通常而言,轎子門前兩隻燈是重中之重,不能沒有,而其他的旁支末節,可有可無。
轎子通體紅色,頂上露出一個尖端,尖端處掛着一根三尺長的紅纓,紅纓隨着轎子的顛簸而起起伏伏。
抬轎有着諸多的規矩和禮儀,出門轎、入門轎、移轎等等,各有不同,若是拓展,涉及到詭巧祀器,這些法門就是不同轎子詭巧施展的方法。
看到這轎子,羅青想起了當初從回煞鎮出來時,陰病過境所看到的那頂鬼轎。
祀世之中,有些物什或多或少會存在着某種聯繫,羅青早已養成了見一物,而思過往之物的習慣。
鬼轎轎門之前,也有兩隻燈籠,而且那燈籠上有一隻眼,有一張伸着長舌頭的嘴巴,只不過不是紅色而是幽綠之色罷了。
在八抬大轎之後,有着兩名年歲較小的女子,手中拎着花籃,花籃之中是一種名為‘朱沁’的紅花。
從這迎親隊伍,能看出新郎家境並不富裕,只是具備了簡略的隊仗儀式而已,若再富裕些,人還會更多,手中所拿着的迎親物會更多。
這隊仗踩着通衢大道中央的粗壯紅線,兩側是陳舊的建築,而且暮色還在不斷沉重,以那跳着舞的陰森老婆婆打頭,本該是極好的事,可因此而顯得多出了幾分弔詭。
一列隊伍看完,羅青勐然想起,
新郎呢?!
身後小二哥似乎瞧出了羅青兩人滿臉的疑惑之色。
“兩位有所不知,這儀仗並非是為迎親,而是為了超度亡魂。
前頭那名懂得些招魂手段的老婆,是在施展玄之又玄的手段。
咱們這娶燈城的風俗,誰家男子早夭,尚未娶妻,會在及冠之日,請來喜婚儀仗。
據說這樣之後,會老來得子……”
羅青點點頭,與牽着馬的溫台朝着那名為‘八仙過海’的素材鋪而去。
娶燈城歷史悠久,建築破舊,青石地板沉重,與那跳着招魂舞的老婆婆相近,再聽耳邊鑼鼓之聲,氣氛怪異。
好在城池之中過往行人盡數洋溢着笑容,咧着嘴,彎着眼。
娶燈城前,兩個碩大的琉璃娶燈,光芒閃耀之下,有着令人歡悅的效果。
當然,那般效果,對於羅青、溫台兩人,沒甚麼效用。
溫台左右打量了一番,察覺到了這些人似乎稍有異樣,不過沒多想,“羅兄,此地百姓似乎日子豐足,瞧着都不錯。”
羅青古怪地瞥了溫台一眼,“溫兄,你沒察覺到四處瀰漫著祀力?”
溫台這才仔細審視,“似乎確實如此。”
“……”
轉過兩個彎道,羅青兩人到了素材鋪。
八仙過海貴為娶燈城的第一大素材鋪,但實則沒多大,只是一家尋常的門面鋪子而已,而且裝潢陳舊,與這座城池一般。
羅青開門見山詢問道:“掌柜,不知貴鋪可有一種名為‘鏤喜旗幟’的詭物?”
站在櫃枱后昏昏欲睡的掌柜聽了鏤喜名字,沉吟片刻,眼中透露出幾分精明,“聽着耳熟?”
羅青眉梢一喜,“貴鋪可有此物?”
掌柜搖搖頭,“似乎聽過,不過小店並無此物。”
羅青沉吟片刻,“掌柜可否有相關線索?”
掌柜打個哈,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似在思索。
羅青瞭然,從懷中取出一枚喜婚之地通用的撒帳錢。
掌柜仍是一言不發。
羅青又拿出一枚撒帳錢。
掌柜極有耐心。
羅青接連取出十枚錢,“掌柜若知線索,價錢好商量。”
“城中有一名居住在朱花巷的老頭,對於娶燈城的歷史研究極深,最愛鑽研些老舊物件,而且知曉許多他人不知的往事,我鋪中許多素材詭物,都出自此人。
你既然來娶燈城,想必確認這甚麼旗幟乃是出產自娶燈城?
若是娶燈城之物,沒有那老頭不知道的東西。”
“這麼說來,你並不知那老頭是否知道此物?”
羅青再次將餘下收入懷中,“你所給的消息,頂天只值兩枚撒帳錢了。”
掌柜嘿嘿一笑,手中捏着兩顆撒帳錢,沒有反駁。
羅青走出鋪子,繼而又打聽那朱花巷,並朝着那地方而去。
朱花巷所在位置極為偏僻,而且街道破舊,牆體斑駁。
巷子口邊,有幾人扎堆,正說著家長里短,見到牽着高頭大馬的羅青兩人移步而來,頓下聲來。
羅青在幾人面前駐足,行了一禮,“幾位嬸嬸,不知此巷可有一位會制迎親之物的老者?”
一名熱情的胖大嬸笑道:“你說的是賈老頭罷?
沿着巷子走到盡頭,左手邊就是他家。”
羅青趁勢接着問道:“嬸子,若是請賈老制一件詭物,他會答應么?”
“賈老頭沒啥別的手藝,就只會做些婚嫁用的娶燈、紅綢這些玩意兒,也憑着這門手藝吃飯,有買賣上門,難道還有推脫的道理?”
有一位嬸子好奇問道:“你們是從娶燈城之外的地方來的?”
羅青點點頭。
“俺們娶燈城位置偏僻,在喜婚之地算是邊緣了,好久不見有它地之人過來了。
小哥勿怪。”
“聽說喜婚其他地方一些大城很是繁華,小哥去過么?”
羅青站在原地,一一應答,“我去過不少地方,不說咱們喜婚地,就是喜婚附庸,比如東邊有個地方叫做紅甲,商賈都極多,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確實繁盛得很。
不過我沒去過喜婚城,這趟到咱娶燈城買來一件素材后,就打算去喜婚君城瞧瞧。
這不,這趟就找賈老詢問呢。”
“賈老頭性情古怪,不過確實手藝有一套,聽說在咱城中,有些祀修大人都找賈老頭呢!
任厲害的人,怎麼住在咱們朱花這小巷……”
羅青輕哦一聲,“性情古怪?幾位嬸嬸,能不能告知我些賈老的喜好?
登門拜訪,就怕拒絕,手裏拎着點東西,也好求人不是。”
“賈老頭喜好?聽俺家男人說,賈老頭喜歡喝酒,不過城中各家酒都喝膩了,得新鮮些的……”
“多謝幾位嬸嬸,正好我那行囊中還有一壺酒。”
踏雪馬兒身上,有一套掩人耳目的包裹,羅青一直不曾摘下。
“那我就先去拜訪賈老了。”
羅青神情恬澹,聲音平和,語氣溫潤,令人極有好感。
這是向紅甲城中吳立人所學。
羅青走到門前時,手中已多出一裝滿酒水的酒壺。
所盛裝之酒,乃是羅青荷囊之中的百年負子酒。
負子酒品質極為不錯,除卻能驅寒降邪外,口感還極佳,是上等好酒,羅青一直不曾飲完,留存一些,此番派上了用場。
“冬、冬、冬。”
羅青食指叩了叩門。
半響后,沒任何動靜,只好再次敲門。
冬、冬、冬。
沒人?
羅青只好走回巷口,還不等開口詢問,一名嬸嬸道:
“沒人是罷?賈老頭不時會出門,晚些應該就會回來,你在這兒等會兒即可。”
羅青頷首,“嬸子,賈老出門,是做甚麼買賣么?”
那名熱情的中年婦女道:“那誰知道?可能就是出門遛彎罷。
每次回來也不見他裏面拿甚麼東西……”
手中空無一物?
羅青聯想許多,莫非是一件荷囊?
“嬸子,賈老年歲多大了?”
幾名婦女相互一視,“那恐怕不小了罷?我家那口子說,他小時候就知巷子裏頭的賈老。”
“我公公給我家小子說,他年幼時賈老就在了……”
“八九十?”
“說起來,我嫁到朱花巷也有二三十年了,當初也見過賈老,感覺和現在長得相差不大!”
“年歲大些,五六十和八九十還能相差多少?無非是臉上褶子多了點罷?”
“……”
聽着幾人議論起來,羅青愈發覺得這所謂的賈老頭不簡單。
溫台打個哈,乾脆站着入眠。
多日趕路,羅青一直在請教溫台瞑眠修行之事,再加上溫台對騎着天馬頗為興奮,數日不眠不休,確實犯困。
尤其是對往常一日半日入眠的溫台而言,更是如此。
羅青倒是精神抖擻,向這些嬸子旁敲側擊,打聽賈老頭的消息。
而他所付出的代價不過是遊歷諸地得來的見聞而已。
天色徹底昏暗之前,一名句僂着腰身,穿着簡樸,一襲青衣的老者負手沿着路緩步走來。
羅青移目望去,見到了賈老的廬山真面目。
皮膚黝黑,頭髮黑白參雜,滿鬢星霜,面容滄桑,不苟言笑,看上去五六十上下。
神識探查,察覺不到賈老頭身上有甚麼氣機流轉,彷彿只是一名尋常老頭。
可羅青不那般想,這老頭絕對不容小覷。
不只是羅青如此,入眠的溫台都睜開了眼,一雙眸子射向賈老頭。
賈老頭走近前來,這幫子對羅青感官極好的女人道:“賈老頭,這兒有兩位公子尋你,要你做些素材。”
賈老頭遠遠就看到兩人,還在入眠即入定的溫台身上頓了頓。
羅青急忙拜了拜,有禮有節道:“賈老,我二人想找一種素材,可尋遍了城池,也沒不見任何蹤跡,四處打聽之下,聽說了你的名頭,因此前來,還望勿怪。
這是小子備下的薄禮,一壺上等的陳年佳釀,權當聊表心意。”
賈老頭並未接過手,一轉身,向家中走去,聲音蒼老,嘶啞道:“過來罷。”
羅青與溫台對視一眼,緊步跟上。
賈老頭走到門前,手掌放在門前,運轉祀力,只聽門內卡噠一聲,門鎖打開,掉落地上,爾後門扉敞開。
羅青怔了怔,猜測出賈老頭出門時,並非是從門走的結論。
跟着進了門,賈老頭目光移到了踏雪身上,並在踏雪雙肋之上的一抹雪白色上頓了頓。
羅青捕捉到了賈老頭的眼神,不動聲色,反而遞過去了酒水,“賈老。”
賈老頭指了指院落中的圓形石桌,“先放那罷。”
羅青照做。
賈老頭院子頗為整潔,地面上除卻那蔓延的青石板路外,還有幾處種有着蔬菜的小園圃。
賈老頭與溫台一起,將馬兒牽到了馬廄,“在何處得來的此馬?”
溫台摸了摸馬鬃,“這馬不是我的,是羅兄之馬,我只代為牽着。”
羅青聽到問話,“是小子從歡喜地偶然間得來,前不久得來提升此馬血脈的法子,才晉級成了天馬。”
賈老頭沉吟片刻,似在自言自語,“歡喜舊地,確實有這馬的蹤跡。”
羅青順勢問道:“這馬莫非還有甚麼講究?”
賈老頭並未答話,又望向了溫台,“瞑眠溫家的人?”
溫台撓撓頭,“前輩高見。”
“筋骨不錯。”
賈老頭微微頷首,走到石桌前,在那一張太師椅上坐下,爾後順手拿來放在桌上的酒水,拔出壺塞,頓時一股香氣溢出。
賈老頭嗅了嗅,喉結微動,飲上一口,贊道:“好酒!”
“在這城中多年,娶燈城中的酒水早就喝膩了,這新酒如同甘泉啊。”
賈老頭咕咕兩口,一仰脖,將這些酒水喝掉大半。
“百年老酒,而且品質上佳,許久不曾喝過這等酒了。”
“說罷,要我做什麼?”
羅青板板正正站着,一直不曾開口,此刻聽到詢問,才道:“鏤喜旗幟。”
賈老頭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