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崩塌
春深夜色濃,沈昱手持通行令進了宗正寺天牢。
鍾離睿正在睡覺,沈昱走到了他的牢門外,一揮手,打發走了其他人。沈昱輕咳一聲,鍾離睿一個激靈,翻身坐起,一瞧是沈昱,又放鬆下來。問:「你不進來嗎?」
「怎麼,你打算在這待客呢?」沈昱調侃道。
「大晚上來幹嘛?」鍾離睿問。
「沒什麼,來看看你還活着沒?」沈昱嬉皮笑臉地說。
「趕緊說正經的。」鍾離睿有些不耐煩。
「接下來怎麼辦?你讓我把你送進來,我怎麼感覺現在有些被動了?你就這麼在這兒躺着?這萬一出不去,你府上的人還不得怪死我?」沈昱問。
「你放心,沒人會怪你。」鍾離睿說。
「時雲已經向皇上說了,但是我母親說她交代的,與你們估計的,有些出入。」沈昱將聲音壓得特別低問:「你覺得時雲有問題,為什麼不直接審了她,要繞這麼大一圈?」
鍾離睿沒有直接回答,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你也着急,但是時雲這事兒不是單單抓住她審就能解決問題的,德妃娘娘比你我了解她,與我商議才這麼辦的。」
「行吧,我母親如今也是向著你了,這事兒若不是我執意問,你們恐怕都不打算告訴我吧。」
「牽扯到這裏面,皇后就能大做文章,我原是不想連累你的。不過現在……沈昱,還是要謝謝你幫我,尤其是要謝謝德妃娘娘。」
「別,別給我來這套,我和我母親也是為了貞兒。」沈昱看不得鍾離睿這樣,故意岔了過去,然後指着鍾離睿嘮叨了一句:「你可真沉得住氣,走了!」
劉昭容自從六公主「去世」后就一直精神不好,皇后遣人請了幾次,才把她請到,皇后特意在內殿準備了茶點,單獨招待了她。
「劉昭容,人要往前看,你一直這個樣子,皇上見到你覺得掃興不說,六公主看到也要傷心的。」
「嬪妾已是人老珠黃,皇上見着不高興便不高興吧。至於萌兒……」劉昭容說著就要哭。
「哎,別傷心,本宮說六公主能看到就是能看到。」皇后故作神秘地說。
「皇後娘娘可別哄嬪妾開心了。人常說什麼在天有靈,可萌兒連個夢都不託給嬪妾。」
「真的。你也不想想,當初皇上着急與安遠侯聯姻,匆匆將六公主發了喪,後宮之中有幾個人見着六公主最後一面?」
劉昭容彷彿被澆了一頭冷水一樣,一個激靈,她瞪大眼睛:「皇后的意思,是萌兒還活着?」
「聽說過西境的止息丸嗎?」
「西境?萌兒怎會與西境有往來?」劉昭容反應過來,「是安遠侯!?難怪每次嬪妾與他說話他都愛答不理,他根本就不願娶萌兒!萌兒也不願意嫁,所以他們合起伙來騙了我們!」
「那本宮就無從知曉了。本宮只知道六公主現在人就在建興。」皇后說。
「萌兒真是好狠的心,為了拒婚,連父皇母親都不要了。」劉昭容心裏更難過了。
「六公主從小在本宮眼皮子底下長大,她可不是那樣的人,這定是有人教唆的。」皇后暗示道。
「安遠侯!他定是與七公主有私,才來誆騙萌兒的。」劉昭容呢喃道。「多謝皇後娘娘,嬪妾這就去找皇上。」
「哎,本宮也是聽別人說,並未見過六公主本人,就是你宮裏以前遣散出去的婢女。」皇后一臉誠懇地說道,「你不必操之過急,魏王對六公主蠻照顧的,六公主一切都好。」
「既然是嬪妾宮裏的人,那就更不會認錯人了。娘娘放心,即便是認錯了嬪妾也不會怪娘娘的。」劉昭容起了身急匆匆出去了。
皇後娘娘假意喊着:「哎,你冷靜點兒,別著急呀」,然而瞧着劉昭容遠去的背影,她冷笑道:「這個蠢貨。」
勤政殿裏皇上正在午休,劉昭容不願意等,徑直闖了進去,沈易安有些不高興。劉昭容見到皇上就開始訴苦,道完思念女兒的心境,話鋒一轉就開始說有人在建興瞧見了六公主,請皇上徹查此事。
時隔兩年,劉昭容突然說六公主沒死,沈易安以為她發了癔症,一臉厭棄地叫安福領劉昭容出去。哪知劉昭容一時着急,脫口而出:「皇上若是覺得嬪妾胡說,可以命人去問魏王。」
皇上聽到魏王,趕緊揮手示意安福退下,問:「你說誰?魏王沈星?」
「是!六公主在建興多虧了魏王照顧,不然這金枝玉葉的該吃多少苦呀!」劉昭容說著眼淚就要下來。
「你的意思是說,六公主當時是受小安遠侯誆騙,服了止息丸騙過眾人,被送去了建興魏王那裏?」
「是!」劉昭容肯定地回答。
沈易安思量,劉昭容向來愚鈍,能說出這樣的話恐怕不是別有用心。他不敢大意,趕緊派人去建興查。沒過多久,密報傳來,確認了六公主在建興一事,還說,見到六公主的時候,她頭上帶着的南海珍珠釵正是皇上之前讓孫林峰將軍帶回去給魏王的禮物之一。
這七公主剛沒,六公主卻復了生,而且還牽扯到了魏王,沈易安極為震怒,「為何這樁樁件件都與鍾離睿有關,你這是不僅要攪的朕內宮不安,還要勾結邊境的魏王?鍾離睿呀鍾離睿,你究竟想要做什麼?!」於是當即下了密詔讓在建興的人繼續暗查魏王,並將六公主接回宮。
當晚,沈易安又去了殿香閣夜宿,鍾離勛、沈予安、沈星、鍾離睿,這幾個名字不停在他眼前翻飛,他們之間的關係,恐怕只有那封遺筆能解釋的清楚,可也恰恰是那封遺筆,最讓人無法開口。
不幾日,六公主被秘密接回了永樂,直接也收押在宗正寺。然而,哪怕是沈易安親自去盤問,沈萌都是一言不發。
同樣得到密報的左永年,得知六公主已經回到永樂,心裏高興的緊,趕緊給皇後傳了信兒。為了早日了卻這件事,皇后便跑去攛掇劉昭容,讓她日日都去皇上那裏詢問事情的進展。皇上實在覺得劉昭容聒噪,見了幾回就開始找借口躲着她。
劉昭容見皇上似是故意拖着,越來越着急,竟自己跑去了宗正寺天牢。然而守衛一看是後宮的娘娘,自是不敢放她進去,劉昭容便在門口哭鬧起來。待李培匆匆趕來,看到劉昭容哭哭啼啼的樣子着實有些凄慘,心裏還有些不是滋味。可劉昭容卻不聽李培勸,死活不肯走,硬是被守衛一路拉扯到了宗正寺大堂,雙方就這麼僵持着,就在這時候,好巧不巧,永王與袁朗一起來宗正寺辦事,撞見了這一幕。
二人看着李培,一臉尷尬。李培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轉過頭躲過他們的目光。
劉昭容卻是一點兒眼力見兒也沒有,見到永王和永樂府尹來,不僅不收斂,反而鬧得兇狠起來。
哭鬧間,永王和袁朗把事情聽了個大概,李培眼看再這樣下去使不得,便讓人將劉昭容架起來,硬抬上了馬車,他轉身對袁朗說:「永王殿下、袁大人,見笑了。」
勤政殿內,沈易安煩悶得很,他原還想等建興那邊查到什麼消息以後再做打算的,誰料,這劉昭容竟膽大至此,他指着劉昭容問:「你好大的膽子啊,天牢是你能闖的嗎?」
劉昭容不回答皇上的問題,只管邊哭邊絮絮叨叨六公主的事,還把責任往安遠侯頭上推。
沈易安越看越氣,在殿裏踱來踱去,對李培說:「去去去,劉昭容禁足思過,事情查清之前褫奪位份。」
劉昭容這下更是鬼哭狼嚎起來,這一嗓子,沈易安反應過來:「是誰告訴你六公主在宗正寺的?」
劉昭容此刻像是突然正常了,安靜下來,噙着眼淚,不敢說話。李培湊到沈易安耳邊,輕輕說:「皇上,皇后近日常與劉昭容見面。」
站在一旁的永王和袁朗拘束得緊,尤其是袁朗,按說這是皇上的家事,今日怎麼就讓自己給碰上了,還真是尷尬。
沈昱故意問:「父皇,六妹妹不是……劉昭容口口聲聲說六妹妹在宗正寺是怎麼回事兒?怎得也與小安遠侯有關?」
沈易安見事情已然這樣,乾脆命人將六公主和鍾離睿一併提了過來,然後對沈昱說:「鍾離睿身上瞞着的,可不止七公主一件事兒。你自己問他。」
六公主和鍾離睿都在殿上跪着,二人一別經年,第一次見面,沒想到竟是這樣的場合。鍾離睿微微側頭對着六公主一笑,算是打過招呼。六公主此時回宮,看來對方是有備而來。
「鍾離睿,這是怎麼回事?」沈昱心中雖然清楚,但還是焦急問到。
鍾離睿不語。
「六妹妹,你說。」
沈易安原本都做好了沈萌繼續一言不發的準備,沒想到,沈萌今日見此事是衝著小安遠侯來的,居然回了一句:「此事與小安遠侯無關,是我不願意嫁,才想了假死的主意。」
沈易安見沈萌開口就是替鍾離睿辯解,氣不打一處來,「嘭」一聲把龍案上的鎮尺都扔了出去,「你自己想的?!那你的止息丸是哪兒來的?」
「是,是,是……」沈萌一下子不知道怎麼圓,支支吾吾起來,轉過頭看向了鍾離睿。
沈易安看着沈萌轉向鍾離睿的臉,心裏突然緊張起來,不知為何,他似乎並不想沈萌真的親口承認此事是鍾離睿所為,因為他好害怕鍾離睿真的與魏王有關。
就在此時,鍾離睿說:「是臣母。」說完,鍾離睿緩了緩,從懷裏拿出一封信,說:「這是臣母去世前寫下的,請皇上明察。」
李培接過信遞給沈易安,沈易安展開細看了一番,陷入了沉思,時雲明明說白夫人是被貞兒毒害,可是白夫人難道能預感到自己被害,提前寫下認罪書?六公主之事已經過去了兩三年,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認罪?一定是有人突然發現了這件事,並且對她造成了威脅!疑問很多,但可以肯定的是六公主之事與侯府的變故有關。
「去把那個叫時雲的奴婢給朕叫來!」沈易安從壓抑着自己的火氣從喉嚨里發出一聲命令,「還有皇后、德妃,統統給朕叫來。」
終於聚齊了所有人,鍾離睿長出一口氣。
皇上也沒有其他多餘的話,開口就先點了時云:「你可知六公主之事?」
時雲哪裏見過這陣仗,尤其自己心心念念的小侯爺此時竟也在堂下跪着,還有六公主,她自知是東窗事發了,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奴,奴婢知,知道。」時雲結結巴巴地回答。
「上次你為何不說?」
「奴婢怕,怕皇上怪罪小侯爺欺君。」
沈易安原以為時雲會說「因為此事與白夫人之死無關,所以沒有提」的,便問:「你倒是說說,小侯爺怎麼就欺君了?」
時雲偷偷瞄了瞄皇后,只見她正緊緊盯着自己,那眼神兒像刀一樣,還透着幸災樂禍。「回皇上。小侯爺,小侯爺他,他幫六公主離宮。」時雲壓低了聲音說道。
「大膽,你怕朕治小侯爺欺君之罪,就不怕朕也治你欺君之罪?」
「皇上饒命,奴婢沒有欺君,皇後娘娘就是以此事要挾七公主的,說七公主不聽她的就要去告訴皇上,所以七公主才會,才會……」
「你上次不是說因為尹昭儀嗎?」
「都有,都有。」
「那既然如此,此事就與白夫人之死有關,你上次不提,可不就是欺君?」
時雲被皇上繞得暈頭轉向,一時間既緊張又害怕,不自覺的抽泣起來,此時她也才明白,原來任何謊言說不圓,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話說至此,沈易安有些氣憤,原來六公主之事皇后早就知道,還被拿來威脅貞兒,如此一來,事情的原委就說得通了。他不再逼問時雲,而是看着皇后,等一個解釋。
「皇上,你別聽這賤婢胡說八道,白夫人、七公主、尹昭儀現在都不在了,話都由得她說,她如今還不是想攀咬誰就攀咬誰?」
時雲一下子提高了聲音,一副豁出去的姿態,對着皇后說:「皇後娘娘,你不怕遭報應嗎?你用尹昭儀的性命威脅七公主,先是讓她監視小侯爺的一舉一動,還差點兒在獵場要了我們小侯爺的命,然後又以六公主之事威脅七公主偷盜老侯爺遺筆,偷盜不成,你就暗示奴婢殺害白夫人嫁禍七公主,現如今,你還想置奴婢於死地?你的心還真是狠啊!」說完,時雲轉向皇上,深深磕了個頭:「殺人償命,奴婢願意承擔一切罪責,求您看在奴婢坦白實情的份兒上,饒過小侯爺。」
「皇上,這奴婢是瘋了,尹昭儀在後宮深得皇上寵愛,誰人不知,嬪妾有什麼理由又怎麼可能威脅得到尹昭儀的性命?這奴婢是在質疑皇上護不住尹昭儀嗎?而且嬪妾為什麼要監視小侯爺,為什麼要去偷老侯爺的東西,這於嬪妾有什麼好處?」皇後有些慌亂,趕緊推卸起責任來。
皇后的話挑動了沈易安敏感的神經,他感覺自己的心思被皇后窺探到了,竟一時有些惱羞成怒。
「如果是因為尹昭儀無意間得知了皇后不可告人的秘密呢?」德妃在此時突然開了口。
「德妃,你也和這奴婢一樣瘋了嗎?」皇后想,自己已經處死了那兩位知情的姑姑,那衣冠冢也是假的,本宮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麼證據來指責本宮。
德妃不慌不忙地走到皇上身邊,低頭耳語了幾句,然後就出去了。過了許久,德妃再回來時,帶回一個侍婢,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皇后杖斃的兩位姑姑之一。「皇後娘娘,你可認得此人?」德妃問。
皇后怎麼也沒料到,這個被自己「杖斃」,扔到宮外亂石崗的奴婢竟然會被德妃救了回來。她自知無可辯解,從座位上起身,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在皇上的授意下,那位姑姑將皇后如何毒害三皇子,後來又是如何毒害八皇子之事都說了出來,「皇上,都是皇后指使奴婢這麼做的,奴婢就是因為內心有愧,才年年偷着去榴園給三皇子燒紙,以求心安,只是可憐了尹昭儀,無意間撞破,就被皇后給害死了。」
這奴婢說的一下子戳到了沈易安的痛處,三皇子之死八皇子神志不明多年竟都是皇後下的毒手。看來皇后對待其他皇子是真真兒的心狠手辣,所以獵場那一箭,還真有可能是衝著永王的吧?時雲所說,都是真的!
沈易安已經沒有心思再追究六公主一事了,他對着李培說:「將皇后和時雲送到宗正寺天牢去!其他人,先散了吧!」
「那小侯爺和六公主呢?皇上。」李培輕聲問。
沈易安背過身,擺了擺手,什麼也沒說。李培見狀,趕緊向鍾離睿和六公主使眼色,意思趁着皇上沒有反悔,都趕緊回去吧。
待所有人走後,勤政殿安靜下來。沈易安才轉過身,眼底有渾濁的淚水。李培很少見到皇上如此,靜靜地走上前,扶沈易安坐下,然後退到門口,將殿門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