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心死

第39章 心死

這幾日,宮牆裏,尹欣欣得知貞兒被皇後為難后,坐立難安,她遠沒有德妃那般理智,一想到穗禾的死,她就害怕得緊,生怕貞兒也遭遇不測,一輩子謹小慎微的尹欣欣此刻居然鼓起勇氣,決定去找皇后談判。

聽聞尹欣欣求見,皇后很是吃驚,「哦?讓她進來!」

尹欣欣獨自走進了鳳闕宮,面帶着魚死網破的堅決。她向皇後行了禮,然後起身:「皇後娘娘,嬪妾想跟您求個恩典。」

「什麼?我沒聽錯吧?」

「皇後娘娘,您想讓我怎樣都好,求您放過貞兒。」

「這話從何說起啊?本宮又沒把七公主怎樣。」皇后露出了輕蔑的笑容。

「皇后說沒有把貞兒怎樣,那為何她自從穗禾死後就不常回宮?為何回來的屈指可數的幾次都心事重重?難道不是皇后脅迫於她?」

「笑話,七公主不願意回宮看你,你不反思你自己,反倒數落起本宮的不是,你還真是放肆!」皇后嚴厲呵斥道。

「既然這樣,那嬪妾就放肆一次。」尹欣欣眼裏流露出從未有過的堅決:「三皇子之事嬪妾可就沒法保證管得住嘴了。」

「哦,三皇子早夭多年,連賢妃都跟着去了,他有什麼事?」皇后一點兒都不慌張,反問道。

「是皇後娘娘害死了三皇子!」

「空口無憑你就來誣陷本宮?」

「我……」尹欣欣一下怔住了,她以為只要這事兒單是被說出來就足以震懾人。

「尹昭儀啊尹昭儀,你還真是天真。既然你今天來了,我再告訴你個好消息。大前兒個一早,侯府的白夫人沒了,你知道怎麼沒的嗎?就是你的好貞兒下的毒……」皇后故意將尾音拉的老長,聲音里全是幸災樂禍。

「胡說,貞兒怎麼會做這樣的事,她與白夫人一向和睦。」尹欣欣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侯府出了這麼大的事,貞兒居然沒有向她通報一絲一毫。

「你別不信吶,她那可都是為了你,為了你在宮裏平平安安的,不要像穗禾一樣短命。哈哈哈,七公主都要被侯府趕出來了,你還不知道吧。」皇后說話間,帶着肆意的笑容,顯然,她早已經放棄貞兒這顆棋子了,而且她要將自己順手送出去的姻緣親手拆散。

「是你,一定是你逼她這麼做的!對,那天晌午,貞兒就在鳳闕宮。」尹昭儀恍然大悟,竟有些歇斯底里起來。

「本宮就實話告訴你,是沈貞與鍾離睿誆騙本宮在先,他們敢以六公主假死瞞天過海,換得如今的苟且相伴,就要付出代價。而你,根本不值一提。」尹欣欣今日種種,自是留不得了,皇后一甩衣袖,一個小小的藥包落在她面前,「這是白夫人服下的葯,本宮也賞你一份兒。」

尹欣欣本就內疚,被皇后如此一說,更是萬分悔恨,只將所有的責任都怪在了自己頭上,心想:貞兒小時候我就護不得她周全,如今仍是如此,她還因為我被拖累至此,我這個做母親的還真是無用,我死了,貞兒就解脫了!於是拾起藥包,踉踉蹌蹌地踱回了承棲宮。

謹蘭宮的婢女匆忙跑到侯府送信兒,還未到貞兒的卧房,就被時雲攔住了,婢女將尹昭儀的事情說完,時雲回道:「知道了,我會與公主說,辛苦了。」

貞兒彼時正在房裏收拾東西準備離府,她也不知自己能去往何處,她怕母親傷心受牽連更怕父皇追究,不敢也不能回宮,心下犯難,猛一起身,不知怎麼竟頭暈目眩,站立不穩栽了下去。紅燭見狀,趕緊扶起貞兒,便要去叫小侯爺,時雲跨進門卻說:「小侯爺對公主如此狠心,你還去叫他作什麼?去找輛馬車來,我們帶公主走。」隻字不提尹昭儀之事。

不一會兒,備好的馬車停在了府門口,時雲和紅燭將貞兒扶上了馬車。謹蘭宮的婢女還在府門外沒有離開,見公主她們出來,便走上前問:「公主跟我回宮去嗎?」

紅燭心裏沒底,不敢說話,時雲回到:「公主都這樣兒了,姐姐先回去吧,待公主好些了自然會回去的。」

謹蘭宮的人見公主已是傷心至此,不好再多言語,轉身走了。紅燭說:「那我們也走吧。」

時雲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就不和你們走了,你帶着公主找個客棧先落腳,我得留在這裏,侯府有什麼動靜也好向公主彙報。」

「你都說了小侯爺如此狠心,他還能讓公主回來不成?你留在這裏有什麼用?」紅燭着急起來。

正在此時,鍾離睿從府里走了出來,他遠遠瞧見宮裏來的人先走了,曉得貞兒一行是不打算跟着回去,指着時雲說:「你留下!你們都是宮裏的人,不能說走都走了,宮裏追究起來,我不好交代。照顧公主有紅燭一人就行。」

時雲心中竊喜,「你看,侯爺也讓我留下,你先帶着公主去,落了腳告訴我一聲。」她扶着紅燭的雙肩,誠懇地說:「我會勸勸小侯爺,你要相信事情總會有轉機的。」

紅燭無奈,轉身登上馬車就要走,鍾離睿走上前,想說點什麼,可是馬車裏的貞兒並未出聲,他猶豫了一下,遞給紅燭一個錢袋,輕聲說:「好好照顧她。」

一向乖巧的紅燭竟然一擺手,將錢袋打到了地上,「哼」了一聲鑽進了馬車。

鍾離睿回到卧房,房間的一切皆與往常無異,唯獨少了貞兒,他輕輕走到床邊坐下,從貞兒的枕頭上捏起一根長發,不禁悲從中來,直到他發現枕下的小竹筒,終於忍不住泛出了淚。父親、母親、結髮妻子,如今竟都離自己遠去了。

紅燭無處可去,帶着貞兒回到了慈雲寺,仁心大師得知公主境遇,心中憐惜,只讓紅燭安心居住便是,她不會將公主之事告知他人。還是那間小院,兜兜轉轉,她們又回到了這裏。落好腳,紅燭便託人將消息帶給了時雲。

三日後宮中發喪,來人請七公主回宮,口氣似有責備公主遲遲不歸之意,鍾離睿才知道尹昭儀「病逝」的消息,很是震驚,便去問時云:「尹昭儀不在了公主知道嗎?」

「知道。」

「那公主為何不回去?」鍾離睿吃驚地問。

「沒有回去嗎?公主明明說她晚些再回去。」恐是擔心鍾離睿不信,時雲進一步解釋說:「公主那幾日都精神恍惚小侯爺當是知道的,我們也就是私心想着她是受了打擊,沒有反應過來,便由着她去了。」

鍾離睿聞言心裏好生難過,「那你為何不告訴我?」

「小侯爺,我們做奴婢的,什麼都要聽主子吩咐。」言下之意是公主不讓她們告訴他。

「你知道公主現在何處?」鍾離睿有些焦急。

「不知。侯爺吩咐我留下后,便再沒收到過公主的消息,我也很是擔心呢!」時雲說。

鍾離睿嘆了一口氣,心思,貞兒一定是恨極了自己,所以與時雲也斷了聯繫,是不想再與侯府有什麼瓜葛了吧。

隔了兩日,慈雲寺的小院門外,隔着半掩的門,時雲看見紅燭忙進忙出,沒見公主的身影。她輕輕叩了叩門環,紅燭聞聲望過來,見是時雲,先是驚喜,然後又有些生氣,「你怎麼現在才來?」

「公主呢?」時雲問。

紅燭頓了一下,竟然紅了眼睛。「公主從府里出來后,就一直昏昏沉沉,少有清醒的時候。」

時雲聞言,一個箭步衝進了房間,只見公主安靜地躺在床上,幾日而已,面容竟是清瘦了好些。轉臉問紅燭:「看過大夫嗎?」

「仁心大師請大夫來看過了,說是公主傷心過度,血瘀氣滯,至於為何昏迷不醒,還不甚清楚。」

時雲坐在床邊握着貞兒的手,來回撫摸,心疼得不得了:「公主這是逼着自己呢,不想面對吧。」

許久,時雲起身要走,紅燭竟大哭起來:「怎麼這段時間會發生這麼多的事呀,你也不跟我們一起,公主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時雲安慰紅燭說:「你別哭呀,你們就在這裏好好待着,照顧好公主。我會勸着小侯爺,興許過些日子,小侯爺想開了,就來接公主回去了。」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紅燭擦了擦眼淚問。

時雲一陣沉默,然後嘆了一口氣:「不知道,我勸過小侯爺了,可他還在氣頭上。我也告訴他公主就在慈雲寺,他也不願意來。」

失望慢慢爬上紅燭的臉,眼看着眼淚又要掉下來。

時雲趕緊安慰:「不過你別著急,日子還長,總有辦法的。」

此時,躺在床上的貞兒突然在睡夢中喚起了鍾離睿的名字:「阿睿,母親,母親,都是我的錯,我會承擔……阿睿……」

紅燭趕緊去推公主:「公主怎麼了?公主!公主!」

時雲拉住紅燭說:「說夢話呢,不必擔心。」

「公主真是可憐,小侯爺這樣對她,她夢裏都還在想着他。」紅燭抱怨道。

「小侯爺一切安好,正常上下朝、去北大營當值,沒什麼事,你要多寬慰公主,讓她放心。」時雲私心想的是,公主若能安心就不會想着回府或者回宮去為小侯爺擔責什麼的,哪怕她早已在公主的飲食里參過柔心散。

「嗯。我會的。」

「行了,我走了,有什麼事隨時與我聯繫。」時雲邊說邊走出了房間。

貞兒偶爾醒來,只能靠着床坐一會兒,食慾也是愈發不振。這天,她難得清醒的時間長些,倚坐在門檻處瞧窗外的漫天飛雪,紅燭為她披了一件青色斗篷。貞兒攏了攏,說:「這斗篷還是德妃娘娘讓四哥送來的。」

「嗯,公主,你要趕快好起來,馬上就要過年了,你要健健康康漂漂亮亮地回宮去陪皇上、德妃娘娘還有尹昭儀過年。」紅燭看着越發瘦弱的公主,心裏別提多難過。

「是呀,都要過年了。」貞兒垂低了眼帘,說:「還是像往年一樣正月再回吧。」

「公主,你不能一直在這裏住着呀,既然你與小侯爺和離了,回宮去住,去和皇上娘娘他們過年也沒什麼不妥的。」時雲不理解。

「沒關係的,紅燭。」貞兒抬起頭對着紅燭擠出一個蒼白的笑容。於她而言,小時候再怎麼不幸,過年的時候都還是可以回宮與父皇母親同聚的,然而鍾離睿從留在永樂起就再也沒有和父母一起過過年,今年更是孤苦一人了,他應該是比自己還要苦吧,所以她怎麼忍心。

「公主……你是不是還在擔心小侯爺?小侯爺要是在乎你的話,怎麼會不來看你?夫人的事,他怎麼會怪在公主頭上?如果說他是一時氣頭上,那也不至於這麼久了,時雲都勸了他了,他還這麼執拗吧?」紅燭氣不過,這些話憋在心裏許久了,終於都說了出來,她好受了許多。

可是看着公主落寞的眼神,想起時雲讓她多寬慰寬慰公主的話,紅燭又後悔了起來:「公主,我……你別傷心,是我口無遮攔了。時雲說侯府一切都好,夫人去世以後,小侯爺很快就恢復了正常的生活。」

紅燭還想勸勸貞兒,貞兒搖搖頭,示意不必了,她心想:阿睿如此快就恢復了正常的生活挺好,說明夫人的死確實解決了問題,我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紅燭,陪我去寺里走走吧,我想去給母親祈祈福。」貞兒費力地站起了身。紅燭趕緊扶着她,穿過小院的門向慈雲寺內走去。

在大殿內燃完香,貞兒又與紅燭一起去了供奉長明燈的偏殿,她本想去瞧瞧柳煙,誰知,在長案上,她竟看到了寫着母親名字的長明燈,她的心先是重重地沉了一下,轉念一想,應該只是同名罷了,此時,仁心大師從門外走了進來,朝着貞兒行了佛禮后,輕聲說:「公主,莫要太悲傷。」

「大師,這個長明燈……是?」貞兒急切地問。

「正是尹昭儀的。」仁心大師身為出家人,總是不能說謊的,「前幾日按例進宮祈福,德妃娘娘托我給尹昭儀點的。」

聽到確切答案的貞兒,一時難以承受,竟心口一陣發悶,嗓子裏反上一股子腥味,一口鮮血噴在了地上。紅燭嚇個半死,一把扶住公主,趕緊用帕子給她擦嘴。

勉強回到小院,貞兒目光獃滯,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竟沒有一絲眼淚。

仁心大師坐在床邊,安慰說:「公主,難過就哭出來吧,會好一些。」

貞兒不語。紅燭在一旁,已是泣不成聲。

「紅塵俗世,老身不便相問,但人世苦多,風華流砂。公主要想開些。」仁心大師輕輕拍了拍貞兒的胳膊說。

說話間,小師傅請的大夫進了屋,一番診治,大夫見病人獃獃的,轉身對着紅燭和仁心大師說:「小姐已有孕二月余,但是脈象很不穩,要小心才是。」

「真的嗎?」紅燭有些驚喜地問:「上次大夫怎麼沒發現?」

大夫思索道:「我也很納悶。前次這位小姐的脈象確實沒有顯現出有孕呀。」

「哦,對了,我們小姐今日嘔血了,有沒有大礙?」紅燭連忙展開手裏捏成團的帕子給大夫看。

「怎麼會突然嘔血?」大夫接過帕子,仔細瞧了瞧上面的烏黑的血漬,突然說:「小姐中毒了!」

「啊!?那孩子?」紅燭與仁心大師同時發出了驚呼。

「就現在的脈象來看,小姐除了虛弱,倒沒什麼大礙,興許嘔血反而解了之前的瘀滯之氣,而且今日能摸到喜脈,說明孩子肯定是沒事,但也還需要後續繼續觀察,小心靜養。」大夫說。

「那就好,那就好。」紅燭放下心來。「那小姐先前昏迷不醒是與中毒有關?」

「嗯,是的,之前我沒查出小姐昏迷的原因是我根本沒想到是中毒。不過看這個用量應該不大。」大夫說:「我開幾副葯,你們每日按時給小姐煎服,用完了我再來看。」

「多謝。」仁心大師向大夫行了禮,親自將大夫送出了門。

從聽到自己懷孕開始,貞兒才終於哭了出來,止不住的眼淚打濕了枕頭。她原本已經快要放棄自己了,現在卻在心裏默默鼓勵自己要好好活着。可是,要怎麼活着呢?

接下來的日子,貞兒依舊是不言不語,但她會按時吃藥,強迫自己喝水吃飯,哪怕吃進去又吐出來,甚至在天氣好的時候還會起身在寺里走走。就這樣到了除夕,兩個人幾個菜,貞兒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紅燭,謝謝你。我感覺身體好些了,過完年,我們離開永樂吧。」

「公主你不回宮了嗎?」

「不回了,回去還有什麼意義。母親都不在了,她這輩子只生了我這麼個沒出息的女兒,位份不高,又沒個皇子,是不配享太廟的,我回去連燒一炷香的地方都沒有!」貞兒語氣十分冷靜,彷彿在說別人的故事,「天地之大,總有我的立身之地,不在永樂就好。」

「公主。」紅燭聽得想哭。

此時,窗外飄起了雪花,貞兒起身站在窗前,她要好好再看看這永樂的雪景。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小院外,鍾離睿也正站在雪地里,直直地盯着院門發獃。除夕之夜,他終究還是害怕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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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去無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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