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雨街伊容
我有點奇怪,不是給我帶的夜宵嗎,怎麼在這裏吃上了?不過正事佔據了頭腦,什麼也顧不上了,急急地問:“這是怎麼回事?”
大寶告訴了我事情的經過,原來他剛才回館裏的時候經過傳達室,老許頭正在搬煤球,大寶向來古道熱腸,放下手裏的東西幫忙,忙完了準備離開的時候,老許頭幫大寶把放在桌上的手機拿起來遞給他,卻無意間按亮了手機,手機上的相冊界面沒有關,被老許頭一眼瞄到了照片。按大寶後來的形容,老許頭那是面無血色、驚魂未定。大寶見有異狀,忙問他緣由,老許頭卻向大寶詢問照片怎麼來的。大寶看他的樣子知道有戲,馬上就給我打了電話叫我過來。
我來的時候老許頭一直坐在火爐前沉默不語,這本是一個很樂觀整天嘻哈的老人,平時對我們年輕人很好,很愛開玩笑,這麼長時間神情凝重,平日裏我們並不多見,看來這照片的出現確是深深刺激觸動了他。
來之前我帶上了那張照片,我將之遞到他面前:“老許,你看看,是不是這張照片?”
老許頭顫抖着手接過,才看了一眼就馬上表示肯定:“沒錯,絕錯不了,照片下的那行白字,還是我寫的。”
我和大寶很是意外,老許頭居然是這張照片當年的經手人,那真的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我急忙問他:“老許,你能不能告訴我,這女人究竟是誰?這對我們來說太重要了。”
不想老許頭搖搖頭:“我不知道她是誰。”我愣住了,老許接著說道:“我只知道照片是我後期處理的,也是我親手交到這女人手上的,她……她是店裏的顧客。”
我遲疑了一下,問:“伊容照相館?”老許頭抬起頭來,驚訝地看着我:“難得啊,現在知道這照相館的不多了。”我苦笑一下,指着照片說:“上面不是寫着的嘛……老許,能不能給我們說說事情的經過?”
老許頭讓我倆坐下,長嘆了一聲,“五十年了,這女人給我的印象太深了,但是有一點應該再次向你們聲明,我是真的不知道她是誰。”他環顧了一下我們所處的傳達室:“你們不覺得我們單位的這傳達室實在是太大了點嗎?告訴你們,這是老建築,這裏就是當年的伊容照相館,除了裝修粉刷外,結構和當年沒啥變化。”
我差點要從凳子上掉下去,沒想到念念尋找的伊容照相館一天之內就被找到了,更想不到的是,這個老照相館居然就坐落在我工作生活多年的單位院內!
此時屋外仍是雪花飛舞,已經是臨近夜深,我們三人就坐在火爐旁,談着那遙遠的往事。老許頭回想了好一會才拉開話匣,不為人知的往事一點一點地開始呈現在我們面前。
伊容照相館事實上算是一家百年老店了,在民國初就成立了,整個民國時期,這家照相館在省城都是名聲很響。不過在建國初,經歷了社會主義改造,伊容照相館被收歸國有,老許頭也是在那段時間招工進來當學徒,那時他才十幾歲。
老許頭,當時應該叫小許,進照相館才兩年多時間,那一年才十六歲,還沒有出師,在店裏做一些裁剪、沖洗、收發之類的工作。他至今仍記得那一天,是1959年4月的某一天,整天都是在下着雨,天氣乍寒還暖的。午後不久,正在店堂里百無聊賴的老許,忽然聽見店門被推開的聲音,他抬頭看時,一個穿着旗袍的年輕女子一邊收傘一邊走了進來。
她就是照片上的女子,一個美得讓人刻骨難忘的人,何況是當時青春年少的老許?他馬上就認出來前兩天還在她的照片上寫過印字,當時就驚嘆流連她的美貌,不想今天看到了真人,比照片上更加嫵媚有致。老許迎了上去,女子告訴他,今天是她預約取照片的時間。
老許很快幫她找到了照片,辦理了交接付款后,那女子道了謝,轉身向門外走去,就在此時,門外又走進來一人。
那人是當時老許的師父,一個六十多歲、手藝十分精湛的老攝影師,他一走進來,令老許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現了。師父一見到那女子,突然眼睛瞪得極圓,嘴巴也情不自禁張大,望着女子,好像見到了什麼很可怕的事物一樣。
老許不知道師父為什麼出現這樣的表情,就連那女子看這情景也顯出不解表情。緊跟着師父忽然向那女子低聲說了幾句話,老許並沒有聽清師父說了什麼,但那女子楞了一下,臉色大變,也小聲說了幾句話。師父一聽,臉登時如死灰一般,呆立當場,那女子不再多言,開門匆匆離去。
從那以後,老許再也沒有見過那女子,不過師父的神情着實令他驚訝。扶着師父坐下,好半天等他緩過神來,老許便詢問那女人是何方神聖。
師父獃獃坐着,好像在想什麼詞來形容她,半天才咬着牙擠出四個字:“她是怪物!”
她是怪物!?我和大寶面面相覷,這是什麼意思?當然,我們不知道,就連老許也不知道。當時老許問過師父沒有答案,後面幾年又有意無意問過兩次,但師父口風很緊,什麼也沒說出來。
從敘述過程來看,老許師父是肯定認識那女子的,至少以前見過,但究竟是有過什麼遭遇,怕是沒人知道了。老許頭說,當時敵特活動很猖獗,他甚至還懷疑過女子和師父是特務分子在接頭,不過隨着時間過去,懷疑雖然慢慢打消,但這件事給他的印象過於深刻,到現在仍記得清清楚楚,他也沒想到,當年的這張照片,今天居然會從我的手裏重新出現。
一時間,我們都默然不語,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我拿起照片又一次細細地看着,五十年前,照片上的這個人走入了我現在所處的這間屋子,又飄然離開,她到底是什麼人?這麼美麗的人,又怎麼和“怪物”一詞產生聯繫的?
後來的老許一直都是在照相館工作,七十年代末,省城重建圖書館,看中了照相館及周邊的這塊地皮,便將之收編進來,老許便成了圖書館的職工,再後來,圖書館的攝影業務被取消,伊容照相館也慢慢被人淡忘了。事實上,老許一生,從沒離開過這個地方,但他再也沒見那美麗的女子回來過。
本以為事情會有好的發展,沒成想又增添了更多的謎。這個被稱為怪物的女人,為什麼把照片送給張越之?他們是什麼關係?張越之為什麼會與裴儒林在羅布泊合影?他明明去過羅布泊,卻在他的一生中沒有一丁點的記錄?張越之一生躲避自己故鄉,又是為了什麼?
疑問紛至沓來,毫無半點頭緒,但卻如此吸引着我,我暗暗下了決心,非得把這些事情弄清楚不可。但現在乾脆先不去想他,正好肚子餓了,於是便和大寶老許頭推杯換盞大吃大喝起來,直喝的酩酊大醉,連怎麼回到宿舍的都不知道。
由於宿醉,第二天上班遲到了。被館長石老頭叫去訓了半天的話。從館長辦公室回來的時候,大寶急急來到我面前,說:“老林,聽說了嗎?前天我們從張教授家運回來的那些書被封了,上面來人了,對這些東西進行檢查呢。”
“什麼?書被封了?那些書有什麼問題嗎?”我很奇怪,一個老教授的藏書,也驚動不知哪個上面興師動眾來檢查,公共出版的書刊,莫非還牽涉到國家機密不成。一想到機密,猛然間覺得後悔了,張越之那麼多書放在館裏,怎麼就沒想到看看裏面有沒有什麼夾帶不正常的,說不定真有什麼秘密呢,這下好了,有人來查了,就算有秘密,只怕是什麼都看不到了。
大寶又對我說:“聽說等會還有人找我們談話,問那天運書回來的經過,先說好啊,絕對不能提前天晚上偷偷去教授家的事。”
那是自然的事,不過,我更想知道的是,上面的人,到底想在那些書里找什麼?
我本想問問大寶在他叔那裏得到了什麼收穫,但看他匆忙的樣子,便忍住了不問。
我在不安中等待有人來找我談話,卻沒想整天都沒見人來。臨下班時才忽然明白,那天運書本來就是大寶一個人的事,我是被他臨時徵用的,館裏不知情,只要他不說,又有誰知道我也參與進來了呢。
晚上十點多的時候,我去敲大寶的門,沒有回應,打他電話,關機了,莫非他回家了?第二天一早一上班就去找他,沒想他根本沒來上班,我隱隱覺得不對勁了,一個電話打給了大寶家裏,卻得知大寶昨天就沒回家,我不作停留,直奔石老頭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