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阿卑斯山(下)
雪越下越大,飄飄揚揚。
這裏的雪跟京都的雪不大一樣,京都的像鵝毛,這兒的像棉花。
雲澤蜷縮在馬背上,忍不住將手從懷中伸出,去接助那棉花。
大抵是手在懷中被捂熱了,那棉花只停了一會兒就消融。
“誰將平地萬堆雪,剪刻作此連天花。”審食乞看到雲澤接雪,文人的心性有感而生,吟了一句詩。
雲澤一笑,將手擦乾淨放回懷中。抬頭看向審食乞,發現他鬍子佔滿了雪。
“此花曾對古人開,不見今人見古人。”
“哈哈哈,不錯。”
審食乞說道:“但不全對,我等雖未見古人,卻一直在沿着他們的路走。”
審食乞伸出有些顫抖卻又無比堅毅的手,指了指前面。
“就是這條路,老夫第一次來的時候,是跟着曹爽曹大人,那時候老夫才二十多歲。三十多年過去了,老夫老了,而那個年輕人變成了你雲澤。”
審食乞的話蘊含著一種悲壯。
聽完審食乞的話,雲澤怔怔出神。並非他反駁雲澤,而是他話裏有話。
雲澤以一種悲傷的心情看向審食乞,發現他真的老了,雖然他確實老了。這一刻,雲澤似乎有些明白他為什麼來了五次。
一旁的張小平對這種文人騷話沒興趣,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茫茫的荒原上。他粗礦的臉上的每一寸肌膚都緊繃著,像一張拉緊的弓,蓄勢待發。
張小平,三十歲左右,個頭算不得高大,正七品的雲麾校尉,擔任禁軍旅帥。
跟雲澤和審食乞身上穿的襖子不一樣,他身上穿着的黑色玄甲,已經結了一層冰渣。
“張校尉,可有發現異樣?”雲澤隨意問道。
誰知張小平卻對雲澤點了點頭,讓雲澤一驚。
雲澤連忙四處張望,卻見四野茫茫一片,除了白就是白。心中有些生氣,這軍漢居然戲弄我。
審食乞見雲澤面露慍色,耷拉一下韁繩,心平氣和地說道:“張校尉並沒說錯,危機四伏啊!”
雲澤不解。
“怎麼會?這荒原這麼大,一眼望出去明明什麼都沒有啊!”
“雲兄弟有所不知,這個點應該是雪鷹出來覓食的時候,可這天上除了雪,什麼都沒有。”張小平說道。
雲澤抬頭一看,果然如此。
雖然他說的雪鷹是什麼,雲澤並不知道。但不想顯得太無知,還是點了點頭。
“所有人戒備!後面的跟上,走快點。”
張小平拉住韁繩,轉過頭對後面大聲吼道。他的聲音很大,響徹荒原。
“我們必須儘快趕到鐵嶺寨,在那兒安營紮寨,補充給養。”審食乞說道。
身後護衛中的兩個小旗官,開始策馬飛騰,往隊伍的後面飛馳而去。一邊跑,一邊傳達審食乞和張小平的指令。
黑壓壓的人群速度加快,腳步聲疊起來,竟然比張小平剛剛的吼聲還大。
這種天氣里,沒有人再想要逃走,緊緊跟着隊伍的腳步是活下去的唯一機會。
雲澤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有些許害怕,又有些躍躍欲試。
他一直在中都長大,雖然偶爾見過殺人,但那都是別人被殺。如此刻這般,自己可能會被人砍成幾截,丟在冰天雪地里的情況想都沒想過。
雲澤雙手牽着韁繩,但眼角的餘光一直瞥着掛在馬鞍上的青鋒劍。
血開始變熱,心中那隻暴力鬼開始往外鑽。
雖然這些年的生活、壓力、道德將浣熊村養豬場的少年,變成了一個衣冠楚楚的武備學生。
但記憶中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一直都在。
青鋒劍是雲澤在龍泉劍廬買的,這把劍劍身長三尺,為八面劍。
劍柄長七寸,為兩條游龍鏤刻。因劍刃極其鋒利,呈淡淡的青色而得名。
上面鏤着‘橫貫八方’四字,夠霸氣,很符合雲澤的口味。
雲澤聽老闆段平說,此劍是他先祖跟隨太祖高皇帝陛下征戰六合八域,因功獲賜。
剛開始也沒啥名字,後來青鋒劍這名就傳了下來。
士卒民夫們大多數是步行,一個個雖然蜷縮成一團,但步子卻跨的很大。
外面是錯落有致的散騎兵,穿梭在風雪中,他們都是張小平的禁軍騎兵。
馱着輜重、帳篷、糧食的騾馬走在外面,人在中間走,一是禦敵,二是御風。
大雪飄落紛飛,大地裹上一層又一層銀裝。早些時候遠山之間的溝壑還是一道道陰影,現在都被大雪覆蓋上了。
使團的正前方,是一道山脈。高開低走,地勢險阻。只有幾條小路上山,山上便是鐵嶺寨。
這方圓百里的牧民、獵戶都住在上面。
他們在別處或許還有家,但那都得等雪消融后才能居住。不然不是餓死,就是被野獸、馬賊給殺死,更慘的是被異人吸乾鮮血。
鐵嶺寨的地形易守難攻,很多年很多年以前,這裏曾是匪寨或者是城堡。
但因為從內地到西州路途遙遠艱險,所以這裏便被帝國軍隊打了下來,變成了軍寨。
上面設有驛站,當初驛丞與軍漢都是內地王朝派遣的。
但千年以降,演變成了本地人,父死子替兄終弟及。
鐵嶺寨的山腳下,是一片密林。因為樹冠連成了一片,被大雪覆蓋,導致林中有些陰暗。
在這陰暗中,此刻正整整齊齊地列陣着四十多個騎兵。
這些騎兵五官深邃,身上穿着獸皮製成的皮甲、還裹着貂絨,頂着厚大的氈帽。
他們的眉間都紋着墨綠色的神秘圖文,臉頰上長滿了卷卷的鬍鬚。
顯而易見,這並不是天朝文字,這鬍子也跟內地人明顯不同。
他們的馬鞍上掛着箭壺、軟弓、大馬刀,懷中還抱着各式長兵,有槍有塑有陌刀。
這是這一帶最有名的馬賊,叫紅纓團。
之所以叫這個名,是因為他們殺人之時,會在手上纏上一層白布。
敵人的鮮血會將白布染紅,而他們會在離去之時,將手上的白布掛在附近的樹枝上,讓浸滿鮮血的白布在風中風乾,成為飄揚的紅纓,寓意着仇恨永不凋零。
馬賊的後面是一道矮矮的山崗,山崗上立着一匹白色汗血寶馬。
這馬丰神俊朗,就像它的名字一樣。
讓人驚奇的是它的頭上竟然籠着一道黃金馬面具,上面鏤着細細的花紋,顯得尊貴無比。
這神駒的主人,此刻正安靜地騎在馬背上。這人身前橫着一桿銀槍,槍刃像冰一樣散發著寒芒。
她身着白衣,披着白袍,身上尊貴的氣質讓天地間的飛雪也汗顏。
她雪白脖子以上,全部暴露在寒風中。那張傾國傾城的臉,似若精靈世界的仙女。
她的穿的衣服並不厚,很難想像,她該有多深的修為,才能在嚴寒中如此從容。
她淡金色的頭髮長長垂下,散落在背後。高高的鼻子讓異域風情充滿這張鵝蛋臉,精緻的五官顯得英氣十足。
最令人注目是她那雙淡藍色的雙眼,就像湖水一樣清澈。但這湖水卻是結了冰的。
和她的雙眼一樣冰冷的,還有她那雪白脖子上那顆晶瑩的藍寶石。
此女正是紅纓團的領袖,荒原之上赫赫有名的女匪頭,伊芙。
在荒原上住着的人大多聽過一個傳說,說伊芙是瀚海國王族的流亡公主,但是沒人證實過。
唯一能確定的是,荒原中確實在百年之前有一個瀚海國,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個瀚海國已經被滅亡了。
瀚海滅亡的原因眾所周知,是瀚海的國主試圖帶領屬民離開阿卑斯山脈,前往大澤王國。
這是絕對不能容忍的,出手滅亡瀚海的,正是大唐帝國西線聯合軍群下轄的安西守備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