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第六章 拼圖
我坐在急診室外,白醫生毫不意外又趕來了。
他似乎熬了夜,頂着濃濃的黑眼圈,手裏還端了一杯喝了半杯的冰美式。
夏天就算是下雨都熱得要命,我穿着褲衩和人字拖都受不了,他的襯衫卻永遠一絲不苟,最頂端的扣子總是扣着,領子哪怕一絲褶皺都沒有。
去檢查血常規,被告知只是上火了。
媽媽正在繳費時,白醫生站在我面前。
我仰着頭,鼻子裏還塞着衛生紙,完全看不到他的臉。
「怎麼上火了?」白醫生問。
「氣得飆鼻血。」我答道。
白醫生哭笑不得:「怎麼了,男朋友惹你了?「
我翻了個白眼,不做聲。
白醫生索性在我旁邊的等待椅上坐下來。
「最近能運動了嗎?」他問。
我搖頭。
「還能騎自行車嗎?」他又問。
我還是搖頭。
「我來教你吧。」他說,「還是你教會我的哦。」
我低下頭驚訝地看着他,衛生紙從鼻子裏掉了出來。
「我們以前關係很好的哦。」白醫生繼續說。
我搖搖頭:「我不記得了誒。」
白醫生笑了笑,並沒有絲毫狡黠,金絲框折射的光線反射進我眼中。他伸手將我的下巴抬起來讓我保持仰頭的姿勢,掏出手巾來擦掉我快要流到下巴的鼻血。
那股熟悉的香水味撲來,讓我胃裏翻江倒海,我害怕一開口就吐出來,於是閉緊嘴巴。
媽媽交完檢查費,對白醫生道謝之後領着我回家,她偶爾也有判斷不清的時候,很多方面她十分信任白醫生。
很多人都十分信任白醫生,他身上彷彿有某種宗教感。
但我並非他的信徒。
站在醫院門口他與我和媽媽道別,這讓我送了口氣,生怕他厚着臉皮留着我家吃飯。
「偶爾也要多鍛煉哦。」他囑咐道。
媽媽一邊點頭一邊道謝,領着還仰着頭的我進了出租車。
到家之後我還保持那個姿勢半小時才低下頭,發現他遞給我的手巾此時已經被染紅了一半,而我的手心全是冷汗,後背的衣服也被打濕。
我盯着上樓的樓梯,想進到冬生的房間去。
可他總是牢牢鎖住,而且肯定放了什麼我不知道的記號。
正在我發獃之際,大門卻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冬生那顆琥珀色頭髮的腦袋探出來,看到我拿着帶血的手巾,愣了愣:「怎麼了嗎?」
「就是有點上火。」媽媽拿過水遞給我,「今天回來這麼早嗎?下午不去打球啦?」
「室內沒有場地了。」冬生說,換上拖鞋直接上樓去洗澡。
我摸摸自己的鼻子,發現不再有鼻血流出來,便將手巾揣進兜里。
試着捏緊拳頭又鬆開,我僵硬的手指依舊沒有好轉。
下午四點,紀海準時按響了門鈴,我一邊穿拖鞋一邊跑去開門,他抱了一堆玩具,抬頭對媽媽揚起笑嘻嘻的臉:「阿姨我想喝果汁。」
媽媽笑着說好。
我從他手裏接過一堆樂高和拼圖,放在地毯上,索性一屁股坐下來開始搗騰。
這些都是紀海喜歡的玩意兒。
一口氣喝完橙汁,紀海努努鼻子,問:「怎麼一股血腥味哦?」
我指指自己的鼻子:「流鼻血了今天。」.
紀海噗嗤一聲笑出來:「你沒事吧青春期少女?」
我翻翻白眼:「我好得很。」
一邊跟他鬥嘴一邊擺弄起手中的拼圖,並不是簡單的幾塊,而是一整副莫奈的睡蓮。
媽媽給紀海拿了一大袋薯片和橙汁,直到他有一口沒一口啃着,拼完了辛普森的樂高之後,發現我的畫還是一塌糊塗,愣了愣:「哇,你不是吧?「
這時候冬生也洗完澡下樓,他的頭髮吹了個半干,看到地毯被我弄得一片狼藉,沒吭聲。
媽媽也在一邊驚訝道:「小時候夏生不是玩這個很厲害的嗎?」
她帶着疑惑,去廚房做飯。
紀海看我無論如何也拼不了六分之一,抬起頭對上冬生的臉,這是他第一次與冬生對話:「學弟,你幫幫你姐姐唄。」
冬生笑起來:「我不是很喜歡玩這個。」
紀海聳聳肩,挪到與我近一點的地方,開始指導我一步步拼上去,不時塞薯片給我。
在紀海思考的時候,我會偶爾抬起頭看冬生,他歪坐在沙發上,眼睛盯着電視機目不斜視,直到新聞里出現了某男星自殺的消息,他默默坐直了身體。
我也連忙去看屏幕,那個熟悉的名字對上了那張熟悉的臉,不就是在那個酒店的房間裏除了被白醫生和冬生把腸子塞回去的那個人之外另一個完全不清醒的嗎?
紀海沒有抬頭,眼珠子狡黠地轉了幾下。
新聞依舊在播,房間裏突然一片寂靜。
為了打破這尷尬,我乾巴巴說了一句:「好,好可憐哦。」
紀海冷笑一聲:「白醫生最近失手了啊,真稀奇,」
他眼睛看着我卻在和冬生對話:「學弟,是你上手了嗎?好大膽哦,你不覺得自己應該去上幾年醫學院再來?」
冬生也不生氣:「沒有啦,學長你別開這種玩笑,太可怕了。」
紀海見我的臉色慌張起來,便閉了嘴。
在吃晚飯之前我終於拼完了一半,紀海終於深深嘆口氣,感嘆道:「哇,這個,這個,你這個,問題很大哦。」
他說著,電話卻響起來,瞄了眼號碼,他立馬站起身往洗手間去了。
這是冬生的眼光終於不在電視上,而是盯着我手上的拼圖。
那天紀海接完電話之後急匆匆跑走,等到爸爸回來看到地毯上亂糟糟一片,問我又開始喜歡拼圖了嗎,可以再買一些回家。
我點點頭?。
冬生卻笑着不搭腔。
因為明天我還要繼續玩便沒有收拾,半夜醒來突然口渴得要命彷彿喉嚨跟要燃燒似的,趕緊跑下樓去喝水。
但客廳的燈卻亮着,我以為是忘了關,結果走過去看到坐在地毯上的冬生嚇了一跳。
他沉重地呼吸着,似乎在生氣,手裏全是捏碎的拼圖,惡狠狠的眼神對上我,然後下一秒便恢復平靜。
「抱歉哦,我弄壞了,明天我買來還給學長吧。」他開始收拾,把七零八落的紙片都丟進垃圾桶,順便從路過途中的冰箱拿了礦泉水給我,「給,最近空調吹得是挺乾的。」
我接過來,在他要上樓時將他拉住:「你拼不了是嗎?」
冬生沒回答,而是將睡衣從我手中抽走。
我跟在他身後:「那天我是怎麼襲擊白醫生的?又是怎麼襲擊你的?你說來聽聽,我記不住了。」
聽到我說出一整串句子,冬生停止上樓,而是轉過頭用他濃茶色的瞳孔盯着我:「我的天,你在演戲嗎?一直以來你都在裝失憶裝智障?姐姐,你現在是認真的嗎?」
「我要你抱我一下。」我也盯着他,一字一頓說。
「你睡迷糊了嗎?」冬生愣了愣,「我有點搞不清楚了,你現在是在幹嘛?」
「你沒聽見嗎?你聾了嗎?」他站得比我高一大截,我只能仰頭看着他。
冬生看了看牆上的鐘,繼續往上走,並招呼我跟着他:「你不要這麼大聲,不要把爸媽吵醒了。」
跟着他上樓,走到我門口前,見我不動,冬生從我手中拿走礦泉水擰開瓶蓋后又遞迴來:「把這個喝了快去睡覺」
語氣詞還沒說出口,我扔掉礦泉水,揪起他的衣領,重重摁在我房間的門上,因為並沒關緊,冬生一個重心不穩,連帶我一起結實地摔向木地板上。
他用手肘拚命撐住才沒撞到頭,嘴裏罵了一句什麼。
但我不等他反應,捧起他的頭,狠狠往地上砸去。
我看着他的眼神逐漸變得驚恐,就在頭皮要接觸到地板時,我停住了,但冬生並未及時意識到,伸手飛塊鉗住我的脖子,那力道瞬間讓我食道和氣管同時被捏得死死的,隨着一聲悶響,他坐在來把我的頭按倒在地,那一下雖然感受不到痛覺卻瞬間讓我眼前發黑。
冬生也沒料到聲音會這麼大,連忙收回手。
我像條快死的魚那樣呼吸着,咳嗽兩聲,開始哭起來。
冬生想要拉起我,沒想到我迅速站起身,抓過桌上的玻璃杯朝他扔過去,打在他鼻子上,他痛苦地想要捂住,被我抓起手,將他手臂交叉摁在口鼻上,一屁股坐在他胸口,膝蓋卻跪在他手背。
他的皮膚是那麼燙,一瞬間我甚至覺得他徹底沒救了。
因此我開始哭起來,眼淚大顆大顆掉進他的眼睛裏,掉在他的小臂,沖刷了流出來的鼻血。
「都是我的錯。」我哭着,將雙手摁進他眼眶,「都是我的錯,如果最早之前你沒有看到,這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我大聲哭着,甚至開始尖叫。
我聽見樓下傳來慌忙跑上來的腳步聲。
我的手在緩緩用力,身下的冬生整個人都開始緊繃起來。
神經終於緊繃到最大值,彷彿響起了什麼東西斷掉的聲音,讓我的尖叫在同時戛然而止。
眼前發白,我毫無知覺地兩眼一翻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