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第三章 未成年時
紀海跳起來,手腕稍微用力,一袋子試卷順着優美的拋物線飛進垃圾桶。
他手舞足蹈:「嗚!——三分!——」
目睹此情景的教導主任眼珠子差點瞪出來,臉部迅速憋紅,腳一跺,指着紀海的鼻子大叫:「誒!你給我過來!」
紀海還蹦躂在半空中聽到這麼一聲,落地的時候腳發軟,使勁拉了拉帽檐,喊道:「林夏生!給哥沖啊!」
喝進去的水嗆出來,我連忙帶好安全帽,騎着小電驢就飛出去。
踩着人字拖我猛一個剎車,手一揮,紀海連滾帶爬擠到後座,抱緊我。
放了手剎,車子咻得往前沖,教導主任的叫罵聲只聽到前半個音。
紀海在我背上蹭來蹭去,尖着嗓子喊:「哥哥好a!哥哥秋名山車神!——」
我在前面笑得口水亂飛,因為安全帽太大,扣子還擋住了我一隻眼睛,就這樣順着林蔭大道,從快要關上的車欄杆中間擠了出去。
跟着紀海我學了一套瘋狂駕駛電瓶車的鬼方法,沖個百米遠的下坡就只要幾秒鐘,我差點因此磕掉幾顆牙。
他要去醫院給耳朵換藥,明明可以請假卻偏不請,慫恿本來就沒輕重的我感受了一把當穿睡衣的秋名山車神的感覺。
「我帽子戴這麼低,他肯定不知道我是誰。」在便利店買了飲料,他臉上寫滿自信。
打嗝伴隨着我的冷笑飛出來:「學校里有幾個人,染着黃毛哦。」
這下喝進去的果汁不香了,他砸了咂嘴,蹦出一句髒話。
我的手開始控制不住,蠢蠢欲動:「我幫你剪!我幫你剪!」
他忍不住連連翻白眼,板正我的頭盔,驚訝道:「小了這麼多?你這都擋住眼睛了啊。」
我點頭:「是啊,就掛在我頭上。」
紀海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一臉后怕地領着我出了便利店。
怕歸怕,改是不可能改的。
不一會兒他就笑起來,在我雙手拿着吸吸果凍時,掏出濕巾來幫我擦汗。
我頭髮那麼長,在夏天裏像帶了個圍巾似的,還好紀海夠姨,綁個頭髮根本不在話下,兩三下就盤出一個丸子頭來,簡直要甩我媽媽幾條街的水平。
「涼爽~涼爽~」我嘿嘿傻笑兩聲。
紀海驕傲挑眉,摘下我的頭盔戴上自己腦袋,載着我慢悠悠繼續前進。
要去精神科複查,趁着媽媽還在家裏準備,我倆在街上繞了一圈才慢悠悠回家。
紀海怕媽媽因為他逃課對他有不好的印象,送我到門口后停下來。
「你別害怕,等下我就在附一院那裏等你,我就在隔壁看耳朵。」他看着我認真地說,我抓着他的手,終於不再覺得他的皮膚涼。
我點點頭,與坐在粉色小電瓶上的他平視,把他被風吹到臉上的頭髮都撥開,才把喝完的果凍垃圾殼丟給他,跑進院子裏去了。
在這樣的夏天都穿着長袖襯衫,領帶一絲不苟的白醫生已經站在玄關處,見我慢吞吞往那裏走,問道:「怎麼啦?看起來怎麼這麼愁呢?」
媽媽也走出來,在他伸手之前為我戴上漁夫帽。
「不想去嘛......」我小聲嘟囔。
「這都是為了你快點好起來呀。」白醫生輕輕拍了下我的肩,便去將車開過來。
「每次都讓哥哥這麼費心,真是太麻煩他了。」媽媽說。
她是真的覺得抱歉,有幾個家長能拒絕像白醫生那樣在領域內有一席之地的醫生呢,這不是媽媽的錯。
別的小孩都能順利成長着,偏偏我不能,都是我的錯。
我這麼想着。
主治醫生與白醫生以前是校友,他們一同站在玻璃牆外看我做完CT,站在小房間裏與媽媽討論結果。
我一個人坐在外面的候診椅上,瞥見隔壁五官科有一團黑乎乎的身影,他吹起口哨,我才看清躲在棒球帽下面紀海的臉。
「怎麼樣?」他屁顛屁顛跑過來,耳朵上還是那塊舊紗布。
我也不知道結果如何,撇撇嘴示意人都在裏面開小會議呢,再指指他的耳朵,也學他小聲道:「姨媽,你怎麼不去換藥呀?」
「日,」他瞪了我一眼,「什麼姨媽不姨媽?」
我本來想反駁什麼,下一秒又忘記自己要說的話,便獃獃看着他。
每當我這樣,紀海的表情會變得特別難過,他有什麼都寫在臉上,那悲傷感將他的五官淹沒了。
「夏生,別哪一天,你把我也忘了呀。」他說。
我連忙擺手傻笑:「怎麼可能。」
他聽罷發出愉悅的聲調:「你忘了我也有辦法讓你記起來,哈!」
我看着他。
如果有一天紀海把我忘了呢?
那沒關係的。我這樣想。
在我愣神時,身邊的門猛地推開,還在笑着的紀海沒來得及跑掉,我與他同時對視上白醫生的眼睛。
白醫生嘴角抽動一下,似笑非笑問道:「小少爺你怎麼來了?」
紀海頓了頓,看看我再看回去,答:「看我妹妹唄。」
這時媽媽也從裏面走出,瞥見紀海在,一臉驚訝:「你怎麼來啦?」
紀海連忙站起身,指指耳朵,雙腳併攏站得筆直:「我,我來換藥。」
主治醫生帶着媽媽指向取葯的方向,媽媽牽着我往那走去。
紀海也想跟上來,白醫生伸手攔住了他。
「兩句話而已,過來吧。」白醫生讓出一條道來。
他們往樓梯的角落處走,而我直接被媽媽領下樓。
借口要上衛生間,我拐到那邊的樓道口,僅僅一牆之隔,好在聽覺沒退化,清清楚楚聽到紀海的大嗓門。
「你按時吃藥了嗎?」白醫生問,「不是叫你不要跟她一起么?」
「我很好,謝謝您。」紀海答。
如此生疏讓白醫生不禁愣了愣,甚至沉默了幾秒。
「你明天再來一下我那裏吧。」白醫生嘆了口氣。
「為什麼?」紀海問。
「我要知道你最近都幹了什麼。」白醫生答。
「您知道這些做什麼,」紀海說,「以前我不乖是想見您,是喜歡您,現在這種感覺,砰,消失了。」
我甚至能在腦海中想像他描述【砰】的那個手勢。
這讓白醫生不禁苦笑了聲。
「大哥,這就是青春期,別把青春期的人說的話當真好吧?」紀海說完,聲音往其他地方遠去了。
我連忙躡手躡腳往樓下跑,正好領葯排到號,乖乖站在媽媽旁邊拿着小口袋裝葯。
「媽媽,我等下可以跟紀海一起回去嗎?」我小聲問。
媽媽接過葯,愣了愣:「可,可以啊,他人呢?」
她話剛落音,紀海捂着要吹飛的帽子,屁顛屁顛往這裏跑過來。
「好巧啊,好巧啊夏生媽媽!」他踩到跑散的鞋帶差點摔到,踉蹌了一下奔到媽媽面前,連鞋帶都沒來得及系。
「我來拿我來拿。」他樂呵呵接過我手中的葯。
閃耀着。
紀海眼睛中的星光閃耀着。
少年的愛意是燃燒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