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第七十章 無言的骨

第 70 章 第七十章 無言的骨

我有了那種想法。

所以早早來到治療室,白醫生還沒來上班,只有護士姐姐在前台,見到我冷得直吸鼻涕,她連忙打開門讓我先進去坐。

我依稀記得那天雨夾雪,連傘都擋不住,從脖頸的縫隙鑽進去打濕了毛衣。

護士拿了毛毯給我,又回到前台,留我一個人坐在沙發上。

房間只開了一盞燈,那種暖色在此刻顯得非常寂寞。

我對着聖母像發獃,第一次湊那麼近,跟着冬生在美術室心不在焉學了好幾個月,我對雕像面容變得敏感,竟覺得眼前的石膏與念衍本子上那個失蹤的檢察官妻子有些神似。

是的,我有了那樣的想法。

踮起腳,啃了聖母的眼淚一口。

那時我鈣質不好的牙齒居然啃下一層,粉末如粒子般崩裂,熟悉的味道蔓延開來,頓時甚至沒聽到門開的聲音,一隻大手放在我頭上。

「幹嘛呢你?」白醫生的聲音響起,「護士說你衣服打濕了?等下穿我的衣服回吧。」

我抬頭,對上他疑惑的眼睛,點點頭,開始不自覺四處亂瞟。

可怕的想法將我環繞。

「今天咋這麼早?」他跟往常一樣掛好大衣,走到冰箱前倒了兩杯牛奶,冰的遞給我,另一杯放入微波爐加熱,抱怨道:「雨突然下得特別大,搞得今天預約全取消了,我以為你也在家躺着呢。」

風聲雨聲打在窗戶上,像妖怪那樣嚎叫着。

我尷尬地捧着牛奶,見他咕咚咕咚一杯下肚后疑惑地看着我。

「幹嘛你今天,怪怪的,」他說,「肚子不舒服要喝熱的?」

我連忙搖頭,小小喝了一口,皺眉道:「最佳覺得牛奶太腥了。」

白醫生笑起來,打開窗戶望了一眼又關上,縫隙中我看到外面黑壓壓的烏雲和街道,他打開電視,裏面剛好播放着雨雪預警的新聞。

「再晚點路要不能走了,我現在送你回去吧,你坐一下啊,我跟護士說讓她今天先下班,交代點她事情,不然等下她得困在這裏了。」他放下遙控器,沒等我回答大步往門口走。

關門聲響起的同一秒我幾乎連滾帶爬衝進盥洗室,試圖將剛喝進去的東西摳出來,但無論我手指怎麼使勁,只有牛奶味的打嗝,胃裏翻江倒海卻無法越出來。

還沒來得及罵一句,某種壓迫感就出現在我背後,讓我不由得汗毛倒立,乾嘔得更加厲害。

白醫生總是擦得油光鋥亮的黑皮鞋就在我視線的角落裏,他的大手再次落在我背上。

他蹲在我身邊,一邊拍着背一邊遞給我礦泉水和紙巾:「慢點吐哈。」

全身的神經都因此繃緊,我連忙扯過衛生紙胡亂擦了一通,按下沖水鍵。

他饒有興緻地看着我,彷彿面對奄奄一息卻還在爬行的獵物。

「我聽冬生說,你把你朋友的骨灰喝了,那是什麼味道?」他問,想看我會用那種蹩腳的演技來逃避。

胖虎骨灰的味道,存在於我的身體裏,味道也牢牢印刻着。

是的,那個熟悉的味道,從石膏像的眼淚里再次進入到嘴裏。

我卯足力氣準備跑,卻腳底一滑跪在他跟前,這讓他忍俊不禁笑出聲。

「你實在不用這麼感謝我。」他笑。

我想反駁點什麼,卻發現自己話都說不出來,腦袋裏混混沉沉,來不及吐出來的東西在身體裏迅速生效。

白醫生從不拿重物,喜歡穿稍微大一點的衣服,給人弱不禁風的感覺,但他拎起我來,就像抓待宰的小雞一樣輕鬆。

他走去門口,掐斷了電源,房間裏的燈光瞬間熄滅,巨大的厚窗帘只透進來細微的光線,即便如此他卻行動自如,拿過剩下大半杯的冰牛奶,毫不客氣地澆在我臉上。

突然的觸感刺激到神經,我開始咳嗽起來,似乎有了說話的力氣。

「你一個人知道嗎?從哪裏知道的?」他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我低下頭,咬緊牙關:「你做出這種事,你以後一定會下地獄。」

他笑着問:「我做了什麼事?你說把我媽媽的骨灰做成石膏像的眼淚嗎?」

他甚至毫不掩飾,這讓我覺得自己完了,可能下一滴眼淚就是我的骨灰。我這麼想。

可我想活着,我想擁有平凡幸福的人生。

我甚至不敢抬頭,嘴裏碎碎念道:「我不想知道,請你不要告訴我。」

「你可以直接問我,我也不會騙你,你這樣像個小偷一樣鬼鬼祟祟在我房間裏亂翻,讓我覺得你特別沒禮貌,」白醫生的聲音在黑暗中十分清晰:「你知道這些對你有什麼好處?你弟弟做出那樣的事,他就可以上天堂?」

一提到冬生,我的心理防線被瞬間擊潰。

我想像了無數次的話,此時不經過思考就直接蹦出來,我甚至抬起頭,死死盯着面前的黑暗:「是你讓我弟弟變成了那樣,你還教唆齊曉,你覺得你自己能撇清關係?我弟弟還是未成年人,他的人生還要重來的機會,聽信你的屁話才做了那樣的事,你就是個卑鄙的爛人,總是假裝自己很好的模樣,難怪你媽媽不愛你,因為你永遠不會像念哥哥那樣是個正直善良的大人!」

話剛落音,我的臉挨上結結實實一巴掌,腦袋嗡嗡響起來,視線閃過白光,差點撲倒在地。

而白醫生吃疼地甩了甩手:「媽的打了白打,痛的是我。」

學着紀海那張壞嘴巴,我依舊硬着頭皮:「我還見過念哥哥房間裏的照片,那是你爸爸嗎?你真可憐,連你爸爸都不愛你。」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氣氛因此陰沉下來。

「你不用這麼刺激我,你以為我是什麼暴怒后亂說話的小鬼嗎?」他說,「但是我真的很傷心,我這麼珍視你,我以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你卻說這種話,我實在沒想到。」

耳邊響起咻咻的聲響。

「光線稍微暗一點你就看不清吧?你和冬生差別真大,你簡直就是殘次品生下的加強版殘次品,」他說,「我覺得我不可憐,最可憐的是你弟弟,每天要面對智障般的家人,還有一個儘是缺陷的姐姐。」

直到脖子上的東西突然收緊,我才意識到剛剛那是他脫領帶的聲音,來不及扯掉,被拉下治療椅重重摔在地上拖行。

「這會兒應該稍微適應光線了吧?嗯?我怕你看不清,讓你看得更仔細點。」在寬大衣服下看起來瘦弱的白醫生,把我勒得眼冒金星,就這樣被摁住狠狠砸在石膏像上,發出沉悶的碰撞聲,竟將石膏像推倒在地,摔得支離破碎。

我腦子發麻,臉腫得發燙,白醫生終於鬆開手,一把鉗住我的腦袋,板向碎掉的石膏像。

那白色的碎成粉末的東西上,圓形物體佇立着,刺鼻的化學味道讓我咳嗽起來,我胡亂抹了一把擋住眼睛的血,終於看清,開始瘋狂乾嘔。

我與那顆連肉都變成棕色的人頭面面相對,她的嘴唇和肌肉因為長時間泡在藥水裏又風乾而變萎縮,沒有眼珠,兩個黑色的洞望着我,而裏面什麼都沒有,卻彷彿要把我吸進去

我乾嘔得更加厲害,不知道是因為氣味而是畫面的衝擊感,熏得眼淚瞬間往下掉。

從小到大我第一次感覺到如此害怕,沒憋住開始哭起來:「我想回家......」

「這個路況你只能晚上才回去了哦,」他看了一眼表,取下來,扔到沙發上,「哭什麼?第一次看你哭還嚇到了,現在看起來,就覺得,」

他聳聳肩,似乎在說索然無味。

四周寂靜無聲,連骸骨也是沉默的。

白醫生從口袋裏掏出一把葯,在手心選了幾顆,直接用手伸進我喉嚨深處,他的手指使勁壓着喉結,我不受控制往裏吞。

他親吻了我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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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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