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第六十七章 骸骨中有神明寄宿
冬生拎着小袋子貓糧,蹲在公園前喂貓,就在那裏蹲了很久,野貓集結了三兩隻圍繞在他身邊,他偶爾伸手去摸幾下。
後來漸漸熟了,遠遠看見他野貓們就會叫喚着跑過來。
小時候市裡總是有不少乞丐,有些是小孩,有些是肢體殘缺的大人,那會兒還沒進行市儀容整改,尤其在市中心的天橋下更多。
喂完了貓,冬生偶爾回去便利店買些麵包遞給那些乞丐。
他濃茶色的瞳孔變得有些陰鬱,但他似乎比以前更愛笑了,在班上經常能聽到他和其他同學的打鬧聲。
因為他不願意見到我,我們岔開了去畫室和鋼琴班的時間,他迷上了梵高,畫著一切梵高藍色的作品,貼滿了房間,經過他房間時,他站在裏面,像是要融進那一片藍色里,往下墜落,往下沉。
於是在某一天晚上我夢見藍色的海里,見到胖虎和童童,他們都變成了人魚,我想要說些什麼,但巨大的黑色的蛇纏繞了我,它尖銳的毒牙咬在我身上,使得我從夢中驚醒。
我下意識去摸身邊的冬生,可什麼都沒有,黑暗使我恐懼,我連忙打開夜燈,坐起身,風灌進我被汗水浸濕的睡衣里。
突然很想喝冰橙汁。
下了樓,卻發現廚房的燈亮着,打開門,發現冬生坐在餐桌上背對着我吃些什麼。
涼風瞬間凍住了我的腦子,每一根神經都因此縮緊,我慢慢走過去,害怕他抬頭讓我看到某種類似於人類器官的東西。
一步步走到他對面,他低着頭吃着下午剩下的草莓蛋糕。
舒了口氣,我打開冰箱,取了橙汁倒上,視線忍不住往冬生那裏看。
很久沒能在這麼近的距離,我竟望得出神,覺得他似乎變壯了很多。
他低着頭吃着,分不清是在夢遊還是清醒着。
鬼使神差般,我走過去,伸手拉開他的領子,白森森的骸骨暴露出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嚇得我抖了一下,我從未想到他力氣會那麼大,看着我的手腕在他手中被捏得發紫,想要抽卻抽不回來。
脫口罵出一句:「我X!」
他似乎被嗆到,這才放開,下意識拿過我的橙汁灌下去,當反應過來那是我喝過的杯子時,表情變得尷尬起來。
他懷抱着肋骨,吃着小時候他因為傷心才吃的草莓蛋糕,我想到白醫生說不是每個人都能扛住創傷的話,我差點蹲在地上哭起來。
我可憐的冬生。
風光打在他臉上,卻顯得搖搖欲墜,連他完美的臉此時都變得如在夢境般模糊。
「你能不能不用那種同情的眼光看我?我有什麼值得你同情的?」他放下杯子,擦了擦嘴邊的奶油。
可他並未擦乾淨,於是我伸出手指,颳走了那殘餘,這惹得冬生瞬間拉下臉,開始站起身收拾桌子。
他一手扶着睡衣里的肋骨,像是護着嬰兒那般,一手端走蛋糕放進冰箱。
我攔住他想出去的路,問:「幹嘛?為什麼要這麼討厭我?」
冬生看了看我,又看看後邊的桌子,說:「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姐弟這樣不是很正常嗎?你問的問題才很奇怪吧?」
我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正常這個詞,我以為他不在意所有人的眼光,我以為他一直認為自己是能夠脫離我們這個普通的家,最特別的那個唯一。
這澆滅了我心中某個東西,甚至冒犯了我。
「正常?你現在抱着那個東西你覺得正常嗎?」我死死盯着他,「你做了那些事,你覺得自己是個正常的人嗎?」
他不理我,直接繞開我往外走。
我跟在他身後,上樓,進到他滿是藍色畫的房間。
「你進來幹嘛?回你自己的房間去。」他攔在門口。
「你對齊曉做了什麼?那是正常的事嗎?是白醫生教你的?還是他做的?」我不依不饒,「這就是你說的你要做好事?這樣就能讓你上天堂?齊曉姐姐做了什麼壞事你要讓她變成那樣...」
話未落音,他也不管懷裏的肋骨,直接伸手鉗住我半張臉,用力往門上撞去。
哐一聲,我的後腦挨了重重一下,頓時上半身變麻,那衝擊差點把我腦漿給打出來。
他的手心居然那麼暖,跟大夏天都冰涼的他完全不一樣,與我臉上皮膚形成溫差。
他現在變得如此粗魯,動不動就有攻擊性的行為,讓我感到了害怕。他不再是那個因為恐懼因為好奇因為對世界一無所知而做出反抗的狀態。
我弟弟長大後會變成萬人唾棄的殺人犯嗎?那種沒有禮貌,生活在下水道里,骯髒的,醜陋的東西?
樓下響起了開門聲,緊接着以為家裏進賊的爸爸已經走到客廳。
冬生聽罷,揪起我的睡衣,一把將我甩到床上,輕輕關上門后,撿起肋骨就跑上床,巨大的被子將我們包裹。
那保養很好的肋骨夾在我們之間,上面殘留的我說不出來的味道讓我瞬間頭皮發麻,因為黑暗感到驚慌過度,因此害怕地猛烈呼吸着。
我的思緒一片混亂。
我什麼都看不見,然而冬生順利找到我的背,輕撫着幫助調節呼吸:「放鬆點,爸爸上來了。」
這時爸爸的腳步聲到達門口,但他只是打開門看了一眼又慢吞吞下樓去了。
懷裏是硬邦邦的骨頭,眼前出了黑暗什麼都沒有,腦中全是對冬生的擔心,於是我捂着臉哭出來。
冬生不說話,手停在我背上。
「你這樣對我也沒有關係,可你偶爾也跟我說說話好不好?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也許我是真的進入了情緒波動的青春期,如此傷心如此卑微。
冬生是無情的神明,他不為所動,乾脆打開夜燈,一邊摸着骨頭,一邊看着我哭泣抱怨,似乎是抱着好玩的心情欣賞,為了更清晰,他甚至不讓我用手擋臉。
「真少見。」他說,「那是什麼?鱷魚的眼淚嗎?」
這下我哭得更傷心,彷彿要把內臟給哭出來。
直到我哭着哭着轉為無聲的抽泣,他才抱起肋骨,放進他的小暗格內,拿來紙巾遞給鼻涕眼淚一塌糊塗的我。
「你回去休息吧。」他對着那個小暗格,閉上眼,像是在祈禱般。
那裏有什麼?那裏沒有神明,那裏只有森森白骨。
我突然想到站在石膏像前的白醫生。
「那是什麼?那裏有上帝嗎?」我問。
冬生不說話。
我知道了。
顧不得已經哭腫的臉,我走過去,抓起他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放,嚇得他立馬收回去。
「神明常存你心。」他說,指了指我的肚子。
那裏有什麼?那裏有曾經屬於胖虎的一部分,□□骨頭燒成灰燼,沒有那麼純粹。
我明白了。
瘋了嗎他是?上帝能存在於骸骨裏面嗎?這樣他就能上天堂?
我覺得腦子徹徹底底出了毛病,再次抓出他的手,往自己嘴裏塞,學着紀海的樣子,給他無名指留下齒痕。
這下惹毛了冬生,他一邊罵著我一邊用力推開我的頭。
掙扎中我不知道是咬破了他的手還是自己的口腔,咸暖的液體流出來。
懷疑自己剛才皮膚感知錯誤,我再次確定,他手指的溫度甚至高於我的口腔,這怎麼可能?
抹掉嘴角的血,看他一臉嫌棄的樣子,我撒了個謊:「你知道那是什麼嗎?那是帶婚戒的地方。」
「你腦子被驢踢了吧?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彷彿觸到他的雷區,冬生頭上的青筋都因此爆起,強忍着爆發的衝動,一把將我推出了房間。
隨着砰的一聲,門重重砸在我眼前。
睡意完全消失,我下了樓,從後門溜了出去。
騎着自行車,往市區去,憑着記憶找到警局,就算在深夜這裏的燈將門口照得通量,進去就聽見醉漢在裏面的咆哮。
入口處詢問台的姐姐連忙走過來問:「怎麼了啊?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吹了一路的冷風,本來就紅腫的眼睛止不住掉淚。
「我想見我姐姐。」我說。
那位年輕的姐姐真是個善良的人,看到我的眼淚就慌了手腳馬上扯來紙巾,可能她還是個新手,也許是剛來的實習生。
「她叫什麼名字啊?」她連忙問道。
我接過紙巾捂住臉,說:「齊曉,她叫齊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