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身體卻很誠實
面對劉辯這樣精心來騙、來偷襲,自己這位四十二歲的老同志,無可奈何的賈詡只能息事寧人,想着趕緊打發他離開。
“殿下......”略微頓了一下,他便將話題轉到正事上:“其實昨日殿下勸司空的理由已然充備,卻忽略了最關鍵的一環。”
“嗯哼?”劉辯已捏了一條鴨腿,啃得滿嘴流油,含混一聲表示自己在聽。
賈詡的眉頭便突突直跳。
好在養性功夫十分到家,很快又不動聲色繼續道:“殿下昨日說過,司空在雒陽毫無根基。這話說對也對,說錯卻也謬之千里。”
一條鴨腿已入腹的劉辯,這下神色認真了許多:“願聞其詳。”
“說司空在雒陽毫無根基,乃因大漢數百年來掌控朝堂的,看似不是外戚,便是天子寵信的宦官,但實際上權力則一直在負責政務的高門士族手中。”
“司空身為西北武夫,既無德行名望,又無門第背景,更無旁枝錯節的人脈和大片掌控的資源。”
“縱然殿下昨日獻了一策,讓司空以‘外戚’的身份秉承禮制,搶奪總攬朝政的權力。然也相當於掩耳盜鈴,只能說取巧有餘、成果未知。”
“然。”劉辯點頭,這些跟他的看法不能說大同小異,只能說幾乎一致了。
賈詡也面色稍緩,正準備欣慰點頭。
可隨即便看到,劉辯又扯了一塊雞翅膀——嘴上同意你說的,可動作上卻表明......你這不是廢話嘛。
人非草木,焉能不怒?
賈詡就算涵養再好,心裏也有些波瀾,隨即語氣也快了那麼一絲:“可司空雖說秉政的優勢全無,卻又有着秉政所需最根本的力量!”
“兵權?”劉辯連雞翅膀都來不及往嘴裏塞,忍不住開口回復。
“不錯。”看他一針見血,賈詡也認真起來,道:“這點司空昨日說得很清楚,唯有兵權才是碾滅朝堂任何權勢攻襲的力量。”
“又因大半生都與軍卒為伍,比起朝中那些出身豪門望族、輕虐寒士武夫的士閥,司空也最懂士卒需要的是什麼。”
聽到這裏,劉辯瞬間驚覺,心情也開始惶恐:“然,然後......為了籠絡住那些剛剛收攏的士卒,司空必然要恩威並施,拿出切實的利益來。”
“於是,雒陽城裏的百姓便成了犧牲品,成為司空籠絡士卒奉上的代價?”
賈詡神色看似仍舊平靜,只是嗓音中不由出現了微妙的顫動:“不錯,便如溺水之人,首先會胡亂抓摸能讓自己借力的事物一樣。”
“更何況,兵權可不是一抓就斷的稻草,而是能讓司空傲視朝堂的倚仗。”
“同時,正因司空在雒陽毫無根基,兵權才成了他的命根。為了籠絡士卒,別說劫掠百姓,便是燒毀整個雒陽城,他也是能幹得出來的。”
聽到這裏,劉辯懂了,終於懂了。
也終於明白為何董卓哪怕喝醉了,也不肯跟自己袒露實情。明知自己說得沒錯,卻仍會下令讓士卒劫掠百姓。
這些隱秘又深刻的東西,一直藏在歷史的深處。若非是賈詡這等天縱奇才、宦海沉浮的高人指點,自己恐怕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
“並且,殿下應當還沒考慮到人性之惡。”就在劉辯面露悲憫愁苦時,賈詡細長的眼睛裏,彷彿又有電光閃動。
“人性之惡?”
“不錯。”他看向劉辯,聲音仿若從九幽之下傳來:“放縱士卒劫掠百姓,
非但能籠絡士卒,更能快速將他們綁在司空的船上吶。”
“這怎麼又......”劉辯下意識開口反駁,可話剛說一半兒,就反應過來了:不錯,讓士卒劫掠百姓,得到放縱和錢物還是其次。
最主要的,是他們同董卓一起造了這個孽!
只要董卓倒台,日後這些罪孽一定會被清算,而他們無論情願不情願,都會被歸於董卓的餘黨。
唯一能做的,就是死保董卓不下台。
也就是利益捆綁,大家同坐一條船。除非船翻了,否則誰也別想下去!
歷史巨大的陰謀陰雲驟然壓下,劉辯忽然覺得自己這脆弱的小身板兒,根本就承受不起。視頻中短短几分鐘的講述,真實中竟如此血淋淋和沉重。
眼前的滷雞和燒鵝,頓時就不香了。
可隨後看到賈詡眼中一閃而過的快意,劉辯忽然......跳了起來:自己,好像被這老狐狸耍了!
剛才他眼中的快意,絕不是變態屠戶嗅到血腥,也不是陰謀者看到世界末日。而是見自己手足冰涼、舉止失措,他在......幸災樂禍!
也就是說,老狐狸有辦法解決的。
“老狐狸......”想到這裏,他的稱呼都變了,悶悶地幽怨言道:“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孤會來,且還知道孤會耍無賴?”
下一瞬,又想到今日出宮如此容易,忽然有了猜測:“昨日孤回永安宮后,你是不是又跟董卓、李儒說了什麼?”
“殿下莫要胡思亂想。”
賈詡當即搖頭,直接一副‘我沒有’、‘我不是’、‘別亂說’三連否認:“殿下今日出不出宮、來不來此處,這些老夫怎麼可能算得到?”
“呵呵......”劉辯就敷衍地笑笑:若賈詡之前沒道出董卓深層次的動機,說這些自己可能還會相信。
但現在嘛......
自己昨日那般在意百姓,老狐狸能看不出來?
然後他還幫自己圓了場?
並且自己走後,董卓鐵定會跟心腹商議如何對待自己。偏偏今日想出來,李儒居然屁顛顛地就同意了......
好在,被耍了的劉辯也不氣惱。
相反,還很高興。
因為,他也有賈詡的底牌。
“老狐狸啊老狐狸,明明一顆心也向著百姓,也想治國平天下。結果費那麼大勁把人家引誘過來,還裝得如此冷漠?”
一句話出口,劉辯的氣場就變了,慢慢向賈詡走來。
賈詡明顯還要硬撐,語氣卻莫名帶出幾分緊張:“殿,殿下莫要亂言,更,更不要亂來!......”
“懂,孤懂你......”劉辯卻開始笑得邪魅狂狷,走到賈詡身旁坐下,猛地一把摟住他的肩膀。
明顯感到賈詡的身子一顫后,才道:“賈曹掾是個慢性子,比較被動,喜歡暗暗地來,這些孤都懂。”
“現在你就好好跟孤說說,如何才能讓司空不放縱士卒劫掠百姓,否則的話......”
“否則怎樣?”
“喲......嘴上還這麼說著不要啊,可你身子顫什麼顫?”
既然要耍無賴,賈詡還招架不住,劉辯只能貫徹到底了:“你要是不同意的話,今晚孤就不回去了。”
“非但不回去,還要讓冷壽光等人放話出去,我等今晚砥足同眠、大被同床、相見恨晚......”
養性功夫到家的賈詡,再也撐不住了,猛然起身呵斥道:“殿下!”
可惜他沒上過網,否則一定會說:“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幽默?......老,老夫從未見過汝這等厚顏無恥之人!”
然而,惡人自有惡人磨。
劉辯非但沒被嚇住,反而向外招呼道:“壽光啊......”
“殿下,老臣說,老臣說還不成么?......”
賈詡趕緊攔住,愣愣看着劉辯年輕稚嫩的面龐,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明悟:這小子,就是老天派來折磨自己的災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