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要行罪惡

第18章 我要行罪惡

冬天的下午市比早市熱鬧。早晨太冷,凌晨六點幾乎是一天最冷的時候。被寒冷阻擋在屋裏的大爺大媽們下午就出來了,下午倆點正好是一天最暖和的時候,逛逛市場透透氣,遛遛彎順便買菜。

曲晞家的攤子早上擺了之後就沒撤,蒙上倆張大被子,旁邊的人幫忙照看一下,這樣能省事不少。

韭菜賣的不錯,蒜苗也湊合。其實在冬天,除了大蔥白菜土豆,曲晞家只賣這倆樣細菜,都是一個鄰居的大棚里出來的,進貨方便,價錢合理。

三點半,市場漸漸人少,曲晞和媽媽把零錢湊一起慢慢的疊整齊,這要費點功夫。正數着錢,曲晞看見市場的盡頭一輛輪椅火急火燎的開了過來,狗攆的一樣。

陰陽臉這是幹嘛了?偷人錢包被人追?除非對面是烏龜。他一個殘疾人能幹啥啊。曲晞放下手裏的錢就向輪椅堵了過去,曲晞好奇啊,陰陽臉一向慢吞吞的,今天這是咋地了?

還沒等曲晞跑到跟前,丁白駒的輪椅已經把速度加到最快,小兔子一樣從曲晞身邊溜了過去。曲晞生氣了,這是咋地?不給面子?討厭我?鼻子裏忽然嗅到了一股氣味。

曲晞想了想,慢慢的走回攤子,用媽媽的手機給紅姐打了一個電話。

紅姐拿鑰匙開門,進屋之後發現洗手間的燈亮着,洗手間門口的地上放着丁白駒的衣服,內衣外衣棉衣放了一大堆,隱隱有臭味傳過來。紅姐沒出聲,到北屋把一個特製的輪椅推出來放到洗手間門口,然後把熱水器的開關打開。丁家在一樓,所以用的不是太陽能熱水器,裝了燃氣熱水器,平時不開,怕出意外,畢竟丁白駒是個殘疾人。洗澡的時候才打開熱水器。紅姐把臟衣服抱走,扔在一個大盆子裏,幸好棉衣沒蹭上。

等紅姐走了,整理了身上的丁白駒換上門口的輪椅,這個輪椅的坐墊是所料條編的,不怕水。

一邊衝著淋浴,一邊流淚,淚水混在水裏就好了,就沒人知道自己哭過,除了自己。

丁白駒今天回來的時候,拉在褲子裏了。作為一個坐輪椅的殘疾人,吃喝拉撒都難,最難的是冬天,穿的太多,小便還能趁着路上人少,自己拿瓶子接一下,大便就沒辦法了。今天出去的時間太長,這樣的冬天,丁白駒本來是不怎麼出門的,今冬事情太多。

最後的一點力氣只夠穿好衣服。丁白駒坐在輪椅里喘了半天,推着這個輪椅到另一個輪椅的對面,面前這個輪椅就是他開着回來的那個電動輪椅。椅子的座位很大,底下是一個儲物櫃,實際上,他比看起來還能裝東西,裏面的容量很大。

艱難的彎下腰,手終於觸及了開關,不知道哪個孫子設計的,儲物櫃的開關設計到了柜子最下面,這難道是讓一個殘疾人趴着才能打開么?

艱難的打開櫃門,然後發現柜子門側開是有道理的,這樣就可以最大限度的利用和輪子形成的九十度夾角,拉出東西的時候可以防止輪椅移動。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拉出來一個大紙箱,裏面不知道裝了什麼東西,非常沉,大概有七八十斤。

丁白駒也不打開箱子,又費了一番力氣在箱子上加固了幾道膠帶,巡視了一圈自己的房子,丁白駒換上電動輪椅,把箱子拉到車上,箱子很沉,但是壓在膝蓋上並不痛,這幾天,丁白駒的下半身又失去了感覺。

開到氧吧那個房間,勉力打開房門,把箱子扔進了屋裏,關門的時候,丁白駒順手鎖上門把鑰匙拔了下來,

這個屋子改裝成氧吧之後,原裝的鑰匙一直就掛在門上。

辦完這一切事情之後,天已經黑了下來,殘疾人干點啥就是慢。

吃過晚飯,終於能躺在床上,丁白駒回憶着白天的事情,毫無頭緒。

首先是去去拿U盤,然後想去醫院看看宋煌。沒想到在醫院的門口就見到了宋煌。丁白駒抬頭找殘疾人用的輪椅坡道,看到就在坡道旁邊頭上纏滿繃帶的宋煌哆哆嗦嗦的正在和一個出租車司機說話。新纏的繃帶,把宋煌的臉遮住了一半。丁白駒知道,在繃帶裏面宋煌的大腦直接暴露在空氣中,那裏的人造頭骨被打碎了,有一個指頭大的漏洞,新的保護罩子還沒安上。

丁白駒打了一個招呼。宋煌看了丁白駒半天,不認識他一樣,過了大概一分多鐘,宋煌才想起來他是誰。出租車司機乘機把車開走了,接待這樣的顧客還是謹慎為妙,寧可不做這單。

看着暈暈乎乎的宋煌,丁白駒把輪椅又退了回來,示意宋煌去旁邊一個沒人的地方。

“我要回家。”含糊不清,反反覆復,宋煌就是這一句話。

丁白駒不敢離開他去問問醫生的意見,怕等回來的時候,宋煌可能就不見了。沒辦法只能先送宋煌回家。

這還是丁白駒第一次去宋煌的家,沒上樓,這是一個老式多層樓房,沒有電梯。一個坐輪椅的人是上不去的。

宋煌下樓的時候抬着一個紙箱子,把箱子幫丁白駒放好之後,轉身就獨自向外走去,並沒有重新上樓。“養狗的費用,照顧好它。”這是宋煌最後說的話,說的時候語調通順,乾脆利落。從語氣語音上就像變了一個人。等丁白駒抬頭想仔細看看他時,已經只能看到一個背影。

這座城市有兩座教堂,緊挨着。西邊被老百姓稱為基督教堂,應該是新教,從建築到室內的擺設都簡樸的很。東邊被稱為天主教堂,應該是傳統的天主教,富麗堂皇。

富麗堂皇的天主教堂教堂是三層樓房,祈禱室在二樓。一個人在跪地祈禱,正是宋煌。還是小學時候有一個同學的父親是教堂的執事,那時候宋煌還不懂天主教,也自然不會奇怪一個教堂執事怎麼會有兒子。反正同學帶他來玩,這裏寬敞啊,在三輩人同居一室的時代,這裏太寬敞了。後來同學竟然接班也成了教堂里的工作人員,來這裏習慣的宋煌也就成為了天主教徒。虔誠是談不上的,多少懂一點教義,基本不讀聖經。這樣的教徒在東方大陸的這個國家還是有一些的。

“我要行罪惡,上帝寬恕。”祈禱詞簡單而邪惡,默念無聲。

一個中年男子走過來,遞給宋煌一個大信封。

“電話借我用一下。”宋煌伸出手。

對面的中年人把手機遞給他,順便解開密碼,然後轉身離開了。這個人是宋煌初中同學。也是他現在還能聯繫還能信任的朋友。

很多年沒使用過手機的宋煌對現代的智能手機有些陌生,擺弄了一翻才明白要觸屏才能打出電話。翻出一個小本,在最後一頁寫着一個號碼,撥了出去。

電話幾乎是立即就接通了。“你是誰?”傳來的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帶着久居上位而習慣的居高臨下的語勢。“說出名字。”對面的語氣柔和了一點,但是夾雜了一絲警惕在裏面。

“宋煌。”宋煌知道這個私人號碼對對方極為隱秘,自己只要回答出自己的名字,對方就會明白很多事情。但是對即將捲入這件事的人來說,一切已經不可逆轉。

通話持續了大概五分鐘,又過了五分鐘。宋煌的同學走過來接過手機。宋煌猶豫了一下,掏出一把鑰匙遞了過去。“明天這個時候,你去把裏面的東西清一下,送給你了。”然後報了一個地址。

這時候的宋煌毫無一個智商受損,多年靠撿垃圾為生的底層人的畏縮。說話,連同說話時的語氣手勢,站姿,行動時候的傾斜角度,視角,都有一股說不出的利落和洒脫。但是從擺弄電話時的不熟練看,他還帶有一股脫離時代的陌生感。

一個人蘇醒了,另一個人也沒死去。這是那位同學的感覺,他的工作讓他閱人頗多,了解這世上的人性也頗為透徹,但是這一刻,看着宋煌的時候,他在宋煌身上看到了倆個靈魂。

黃昏的時候風停了,冬夜肅殺冰寒,開始凝結水汽,過了午夜,一場雪悄然落下。

這裏是一片新開發的小區,已經完工,還沒入住。除了主門口保安亭里有一個保安,整個小區里只有幾隻流浪貓。

小區的另一個門口停着一輛汽車,這裏連保安亭都沒有,司機坐在車裏面抽了會煙,抽完一根煙,看左右無人,司機下車走進了大門。

小區裏面,一條還沒鋪完的行人路上露着泥土地面,倆個男人邊走邊聊。腳印在初雪的路上格外清晰。聊了一會之後,左面的男人拿出一疊紙遞給右面的男人。右面的男人看了一會,也拿出一疊紙遞給左面的男人。

左面的男人只看幾眼就激動起來,揮動手臂,指着右面的男人,面色通紅頗有想動武的架勢。

右面的男人蔑視的看了看對面,把絨線帽摘了下來,露出的頭頂上包裹着厚厚的紗布,紗布已經呈現淺黃色,也許被什麼液體污染了。紗佈下的面孔,正是宋煌。

“把我送進監獄的時候沒想到今天會看到這個吧?”宋煌臉上的譏笑之色更濃。

對面的男人瞬間冷靜了下來。他一輩子面對的對手太多了,越是感覺到了惡意,冷靜的越快,這也是他一生最大的優點,這個優點讓他一次次擊敗對手,而且,在他心裏,面前的這個男人應該是對手裏比較弱小的。

“你也沒想到我也能拿出同樣的東西吧?宋老大。”冷靜下來的男人覺得倆人的局勢應該是對等的,對自己剛才的失態進行了內心檢討。

“看看時間。”宋煌冷冷的說。

剛才一見到這個文件就過於激動了,只看了急眼,大部分細節問題都沒留意。現在徹底冷靜下來的男人不再說話,認真的拿起那疊紙看了起來。

看大概半個小時。他抬起頭來十分認真的對宋煌說:“即使是她騙了我,我還是愛她,而且,你這份東西也可能是假的!”

“是的,有可能倆份文件都是假的。但是你想過沒有,她從來沒有愛過你,她只是想給孩子找一個有錢有勢的父親。”宋老大的聲音忽然低沉了下去。好像想起了什麼。

反倒是對面的男人愈發堅定,“我愛她就夠了,所以你應該死,你早就應該死,宋煌。”

隨即,男人沖遠處招了一下手。伸出帶着真皮手套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大衣領子,轉身就向後面走去。

宋煌嘆息了一聲:“白世清,你想過沒有,我沒什麼沒有死在監獄裏,而且還安然走了出來。”

白世清果然立即定住了身形,慢慢的又轉過身來。這確實是一個極大的疑問,這問題藏在他心裏快十年了。

一個沒有任何外部幫助的人,已經被逼進了死地。是怎麼活下來的呢?當時唯一能幫宋煌的弟弟宋諦已經過世,難道是?是她幫了他?絕對不可能,就是她讓自己置他於死地的。

這時,從遠處的已經跑過來一個身影,在這個身影的背後,還有倆個身影之後幾十米跟在他後面。三個人都很急,第一個身影略顯笨重,另外倆個明顯是年輕人。

看到自己的幫手已經快到了,白世清更加冷靜了,分析了一下宋煌的社會關係,確定不可能有人在這時候幫他。雖然幾天前竟然有一個癱子幫宋煌打了報警電話,但是那個小癱子已經被查了一個底掉,和宋煌其實沒有太深的交集,更不能在這時候出現。

不管以前宋煌怎麼逃脫的,這次是扎紮實實的落在自己的陷阱里了。這次自己要親眼看着他死。

宋煌就像沒看到有人包圍過來一樣,舉手伸到頭上,竟然把自己繃帶慢慢解開了。“這就是答案。”宋煌放下手,冷冷的看着白世清。

白世清抬起頭,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氣,倒不是被宋煌的話嚇到了,而是看到的畫面太過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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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人與原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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