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8 章 慈母(7)
「聽說宋江被張叔夜俘獲了。」顏曉回手捏一支翠葉金花,無聊地把玩着,「我生在戰亂年代,父兄割據一方,夫君陳錚馳騁沙場多年,大大小小的戰役我都經歷過。可我實在看不懂你和張叔夜唱這齣戲的意義。。」
柴慧窩在藤椅里一動不動,說起話來有氣無力:「他們是流寇,不是割據一方的諸侯。他們只會盲目自信,不懂得怎麼正確估量自己的能力。這齣戲的主角是宋江,我兩頭消息靈通,張叔夜用兵如神,我們倆不過是給他搭台唱戲的。只要壓下反對的聲音,天子赦書一到,我就該退場了。」
「難得張叔夜願意陪你搭台,我想無論宋江去攻打海州,還是張叔夜攻打梁山,結局都沒有差別。你面子不小啊。」
「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想拿下樑山不是件易事,他也不想讓自己手下的將士流血。我們很早就交流過宋江的人生追求,他認同我的觀點,知道宋江一心招安。我的面子不值錢,張叔夜對天子忠心耿耿,他只是想給朝廷添點人才。」
她只說了幾句話竟累的開始閉目養神,顏曉回見狀調侃道:「自從打梁山回來,你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該不是要「時辰到」了吧。可得撐住了,咱們手裏少一條狐尾,你萬萬不能尋死去。」
柴慧閉着眼含含糊糊地說:「我也覺得沒精神,要不你了結我算了。」
「你當我不曉得,不自殺就能出去的說法專針對你們幾個不省心的傢伙,實際上只要不是壽終正寢都無法離開。要真像你說的那麼簡單,我何必費力保住你的肉身,你的魂魄又怎會幾次三番被三生石截住?」
柴慧睜開眼,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如果壽終正寢,三生石便不會攔截我的魂魄嗎?」
「我認為是這樣。與你以前的經歷相比,只有今生被李承睿喚醒了天宮的記憶,也只有今生才會被三生石截留魂魄。而且每次不是強制你留在五行結界,這種現象彷彿是在保護你,給你一個等待救助的時間。」
「那樣最好。」
「程芙來找過你好幾回,真的不見見她嗎?」
「我怕應付不來。」柴慧反問她,「隱元的事怎麼樣?」
「有點眉目。跟你回來的那個新垣平人品雖然不好,但是頗有學識。他也提到了當年附身蘇妲己體內的千年狐妖,據傳雲中子製作的法器「巨闕」能殺死她。按照這個思路,隱元的肉身如果在紫微殿裏,那麼她一定藏在某個人體內,想殺死她需要藉助特定的法器。」
「一定要殺死嗎?我感覺洞明在保護我的同時也在保護她,萬一有什麼隱情……」
顏曉回果斷地否定道:「沒有萬一,這種靈魂與軀殼的關係是「佔據」,據為己有,不是單純的附身。只有先殺死肉身才能處決靈魂,這也是當年狐妲己必須先在人間受刑的原因之一。」
「什麼特定的法器能殺死她?以我們現在的情況,能指望的只有你、竹海還有羅真人。」
「我沒有法器在身。竹海是神仙,又任緝捕司巡官,手沾凡人鮮血,將來天法司非叫他一命抵一命不可。我師父道行太淺,手裏根本沒有合適的法器。」
「那就是沒辦法?」
「有。能殺死隱元的人不在你所說之列。」顏曉回不知花榮那邊虛實,所以在給柴慧透露消息時不得不謹小慎微,她身體前傾靠近柴慧,神秘地問,「你有沒有好奇過,我是個遊魂,為什麼能大搖大擺地行走於陽光之下?」
「你有你的辦法,我沒想過。」
「你不問我也說。因為有一件法器在支撐着我的魂魄。」
柴慧翻個白眼:「故弄玄虛,剛才不是說你沒有法器在身嗎?」
「這件法器不是我的,是天英的!」
柴慧猛地坐直身子喊出了聲:「金桿赤羽箭!」
「然也。每一件聖物師父都試過,只有赤羽箭與我不相排斥。你莫瞪我,將來還他就是。」
柴慧才不關心這事兒,等出去了,還給他幫着天魁搗亂?
「如此說來,能殺死隱元的人是花榮。」
「你也行,前提是找到丟失的橫刀。」
「李承睿說他送過你一把橫刀,前身是你在五行結界時日夜不離的武器,叫我無論如何叮囑你找到它,把它帶出去。提起這把刀,新垣平可把它吹神了。想當初天帝覬覦五行結界,預備屠盡界內眾人,你攜此刀據守東門山口,血戰七天七夜,刀下亡魂無數,故而煞氣極重。」
柴慧覺得好笑,指着自己問:「你說的是我?血戰?刀下亡魂無數?別逗,我連殺雞都下不去手!連開陽帶柴慧,兩輩子就殺過三個人,還是在他們不死我就得死的情況下。」
「那能一樣嗎?」
「好吧,真假暫且不論,刀早失落在高唐州了。我記得四哥替我去找過一回東西,不過只找到一部分,刀大概是被誰拿走了。」
「那就只剩花榮可以倚仗了。」
「得嘞,既然不管我的事,樂得輕鬆。」
顏曉回見她要走,連忙問道:「你要去哪兒?竹海馬上就從酆都回來了,我們想跟你一起商量商量如何處置隱元用「婪」控制的那些凡人。」
「我跟高俅約好談點事情,晚點回來再說吧。」
「你跟他有什麼可談的?」
「老傢伙對梁山成見很深,我過去指點指點他。」
整個華陽宮內只有正殿人來人往,柴慧的住處冷清得堪比紫微殿亂石堆。除每日來送飯以及換洗衣服的宮人外,綏寧宗姬連個隨侍的人都沒有。她整天獨來獨往不知道在做些什麼,顏曉回多少有點擔心她的安危,但想到也許危險會將暗地裏保護她的洞明逼出來,也就心大地由着她去了。
柴慧是永遠不會跟高俅打交道的,至少不會單獨跟他鬥法。她最大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從來不輕視自己討厭的人。高俅能從街頭混混搖身一變成為掌管殿前司的「太尉」,能是個一無是處的草包嗎?
經過多日的觀察,她研究出一條盡量少遇到人的路線,從華陽宮直達睿思殿。之所以要偷偷摸摸地去是為了避開程芙的耳目,那個女人經常半夜三更穿着一身黑黢黢的衣服「潛入」睿思殿,從竹海口中得知這件事後,柴慧私底下開始了盯梢計劃。
起初她以為程芙在背着趙佶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大概盯了七八天後,她發現等在睿思殿的男人正是趙佶本人。
貴妃夜裏見天子為什麼要打扮成那副樣子?非搞清楚不可。
她再次蹲守在程芙的必經之路上時,路過的禁軍和內侍們已對這等古怪行徑見怪不怪。天子都不管,他們也只當沒有看見。
同樣在等待程芙的還有睿思殿裏的趙佶,他無心茶飯,心事重重地癱坐在御座里。偶然瞧見案上的紙筆,他剛想寫幾個字,卻見那筆尖細得要命,分明是作畫勾線用的,哪寫得了字?
好不容易熬到文德殿鼓樓報時,三更終於到了。殿門一開一關,程芙卻沒有進來。趙佶按捺不住起身走到前殿,只見一襲黑衣的程芙正坐在他白天剛從童貫那裏強要過來的七寶裝烏木椅子上。
「今天怎麼捂得這樣嚴實?」
難怪趙佶發問,程芙今天多穿了一件純黑的斗篷,一張臉隱藏在風帽底下,渾身透着股邪勁兒。她十指交叉,傲慢地靠着椅背,對趙佶沒有半點恭順之意。
趙佶不但沒有生氣,反而急切地問她:「隱元可有給你和林靈素新的命令?」
程芙搖頭。
「她真沉得住氣。」趙佶頹然道,「顏曉回頗有些手段,估計很快就能查到她的藏身之地。你決定了嗎,跟着她一條路走到黑,還是像我一樣抽身出來,不再管她?」
程芙嘆了口氣,依舊不作聲,估計這個問題讓她很難抉擇。
「我已帶你看過那些葯人的下場……程娘子,幫她也是死,不幫也是死,你要報復梁山可以有很多途徑,別再替她作孽了。難道你畏懼她嗎?離開你們這些人,她什麼都不是,她連床都下不來!」
「不替她做事你給我「婪」吃?」
趙佶下意識地想說「她自己都沒得吃了,哪來多餘的給你吃」,卻忽然覺得聲音不對。
「程芙」緩緩取下風帽,柴慧的臉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我小時候沒少在睿思殿裏跟趙佶玩這種把戲,你沒認出來,你不是他。」
「我低估你了。」
「聽聲音你是……洞明?」
「沒想到第一個找到我的人會是你。」
「顏曉回那麼聰明,也許她已經知道了吧,畢竟最早發現程芙行蹤詭秘的是竹海。」
「未必,聰明人都有點自負,這一點顏曉回和沈鉞差不多。你比她們多了點耐心,凡人不是常說嘛,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柴慧啞然失笑,不過很快恢復了正經模樣:「為什麼佔據趙佶的軀殼,他本是長壽之人,你別作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