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退學

溫和的金色陽光灑在逐漸變得空曠的廣場上，遠處樹叢里零星的落葉隨風飛舞，而在教堂周圍，藤蔓依舊蔥綠。

陽光不知何時變得和煦，開始驅散葉華記心頭的陰霾。

暫時拋去腦海里的瘋狂構想，葉華記穩定住了心神。

「卡爾！你怎麼了？還在想那事呢？」

瘦削身材的男子看卡爾站在原地沒有反應，便邊說話邊朝這邊走了過來。

「羅曼塔的追求者有很多，但像你這樣天天魂不守舍，盼着自己有一天能在給她獻花后成功得到青睞的，可還真不多見！」

很快，瘦削身材的男子便走到了葉華記身前，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隨即帶着略微嘲諷的語氣向他說道。

同時，男子伸出右手，順勢搭在葉華記肩上，輕輕拍了他兩下，像是社交場合中一個成熟的經歷風雨的長者對後輩的勉勵。

「請問您，怎麼稱呼……」

因暫時想不起已丟失的記憶，葉華記只能尷尬地開口詢問。

先按下不去想「怎麼回去」這個問題，葉華記必須先努力應對好這一切。

考慮到如果真的一時半會兒回不去，他決定先為自己在此安身立命做出準備。

「我親愛的卡爾，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能如此痴迷於愛情！我本以為能為了某人忘卻世界只是愛情小說中存在的事！欸，上次獻花沒成功灰心喪氣了？哈哈，今天我算是開了眼界……不過，你這是？因相思成疾而患上了傳說中的失憶症？」

他說著說著，見卡爾默然，話語略微停頓，繼而轉成試探性的語氣，原本充滿不屑的臉龐漸漸流露出關心的神色。

聞言，葉華記內心深感無奈，對方一口一句「愛情」讓他尷尬到了極點，好在周圍並沒有散落圍觀的人。

「可惡！這嘲諷的口吻！真想上去把他一腳踹翻！不過……這句台詞怎麼在小說里沒有出現過啊！」

葉華記望了一眼面前穿着整齊的男子，收攏思緒，開始回憶他筆下的人物。

「你是……霍夫恩？」

葉華記怕自己的錯誤答案讓對方聽到后笑話，不自覺壓低了聲音，小聲呢喃道。

他無法確定對面的傢伙就是主角的好友霍夫恩。

畢竟，自己塑造過不少這樣愛嘲諷的角色！

或許……是壓根兒沒寫進書里的小角色[狂笑]？

「喲喲喲！我還以為你是真為了愛情拋棄一切呢！怎麼？這麼快就裝不下去了？」

霍夫恩看到葉華記明顯沒有失憶，不懷好意地恢復了嘲諷的語氣。

他邊慵懶地說著，邊擁着卡爾向教堂反方向的小巷走去。

「啊這……我……」

葉華記嘴角微抽了一下，不得不說，他有被嘲諷到，但心裏終是鬆了一口氣。

總算沒捅出簍子來！！！

要是被現實中的朋友一問三不知，他不被送去精神病院檢查一番那才怪呢！

「我哪是在裝！我是真不知道！不過，這霍夫恩比我小說里寫得可帥多了！咳咳……可惜不是主角……」

葉華記偷眼瞧着霍夫恩，忽然覺得這個霍夫恩還挺有喜感的，嘲諷的語氣並不使他感到討厭。

在小說的設定中，這個前期看似處處嘲諷葉華記的人物在往後的日子裏可不止一次幫過他。

有時是裝作全不知情，故意將重要消息透露給葉華記；有時是一臉嫌棄地趕走葉華記，而後為他在學院遮風擋雨；有時則是背地裏偷偷地給落魄的葉華記送來他最需要的食物，然後不留下姓名便悄然離開。

身邊有這樣一個朋友，他感到很滿足。

「我們這是要去哪？」

「去哪？你跟我說去哪？還能去哪兒，當然是回學院咯！我還要去吃屬於我的午餐呢，你欠我的哈，請你好多頓了！興許羅曼塔也在場呢，不過德魯萊這討厭的傢伙最近一直出現在羅曼塔身邊，咳咳，我跟你說哈，你追羅曼塔我不反對，但她追求者眾多，你得做好思想準備，可別腦子一熱跟人決鬥，最後以你這小身板兒，缺胳膊少腿兒那算是好的了！咳咳……」

聽到這番話，葉華記這才猛然想到他編織的故事是怎麼發展的。

就在幾天前，卡爾與霍夫恩在諾爾第一技術學院的走廊上偶遇哲學系的羅曼塔。

卡爾死性不改，為求女神一笑讓霍夫恩幫忙準備奶酪與鮮花，而後在她面前塗得滿臉都是。

恰逢經院哲學系的德魯萊走過，卡爾未來得及送上鮮花，羅曼塔的目光便被對方吸引，卡爾獨自黯然神傷。

次日，卡爾在去學院餐廳的路上又遇羅曼塔，剛上前攀談不久，羅曼塔便對其行為表現厭惡反感，又稱不想再收到卡爾的表白信或者鮮花。

而一周過後，也就是晨曦教堂之事結束的當天，他被學院退學，原因是經核實，他上學年的考試成績不合格，被判定為怠慢學業而無法繼續參加深入的學習。

但學院從未有過因此被退學的案例，誰都看得出來，這是卡爾多次表白羅曼塔，遭受到了某些背景深厚的追求者的私下報復。

「啊……好羞恥啊……我必須改變這一切！對，還有退學的事！不，不僅是退學，還有父親哥哥接連失業的事！被一個配角整得差點小命都沒了……該死！」

葉華記的心裏五味雜陳，就像打翻了的裝着各色油彩的玻璃瓶，他真後悔當初要這樣去寫小說。

「以後再寫小說可得注意了，不能把主角寫這麼慘啊！不然即使身為作者，我都要跪了呀！」

葉華記忍不住在心裏對自己吐槽了一句。

思緒紛呈間，葉華記已和霍夫恩在不知不覺中勾肩搭背走出了不少路程。

和霍夫恩一起穿過小巷，拐進街道，又轉了好幾個大圈，轉得葉華記暈頭轉向，他才看到一塊「諾爾第一技術學院」的巨石擺在一座高大建築物前，建築分3層，前後大約有十幾米深的樣子。

建築的兩側是街區的房子，但都靠得不攏，三三兩兩，有的已經破舊，有的則是新修建而成。

但不管是什麼樣的房子，外牆皆由磚石砌成，磚石的縫隙里常長出青苔，雖有粉刷的痕迹但尚並不能掩蓋磚石的縫隙。

很明顯，這個世界還未出現如水泥之類的粘合物品，至少在萊茵王國諾爾區如此。

葉華記的目光掃向前方，他看見學院建築的外牆呈灰黑色，石頭後方不遠處有一級一級的台階，台階后是繪有幾何圖案的精緻拱形鐵門。

鐵門前站着學院的兩位臨時保安，看上去四十齣頭的樣子。

而學院兩側的過道與其說是巷子，不如說是大片的空地，它們長滿雜草，堆疊着石塊、木頭和落葉，這片無人看管的地面高低不齊，與葉華記印象中擁有美麗環境的「學院」迥異。

「過了這道門，我應該第一眼就能看到在過道里的羅曼塔！而後是被導師叫去院長辦公室，被騙簽署一份謊稱能兼職賺錢的某公司高價聘用合同，再然後，善良純潔的小卡爾.布里奇就開始了慘遭學院退學的命運，在傍晚回家的路上被德魯萊和一幫兄弟堵截並暴打一頓……」

「怎麼又愣住了，我的卡爾！又在想什麼呢！」

見卡爾在大門前停住，原本還在正常邁着步伐前進的霍夫恩感受到了架在卡爾肩上的手臂被徑直佇立的他拖動拉扯，手從亞麻布的灰色衣服上抖然滑落。霍夫恩隨即停了下來，回頭問道。

「霍夫恩，等下無論發生什麼，你都裝作看不見，也都不要參與，可以嗎？」

看了一眼並不知情的霍夫恩，葉華記腦海里忽然浮現出霍夫恩為他在院長面前求情而後被罰站並罰抄寫半個月的講義的場景。

而在院長辦公室里，一個模糊的身影正當著院長的面嘲笑卡爾的弱小和霍夫恩的無知。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能發生什麼呀！難道……你這麼快決定要和某人決鬥了？」

緊繃的霍夫恩突然怔了一下，而後表情漸漸緩和，目光繼而變得古怪，像在看一個傻子一樣看着面前的卡爾。

「我不是在說笑話！霍夫恩！記住我說的話。」

葉華記在內心無奈地輕輕嘆息，不再做過多的解釋，緩步走上前去。

守門的兩位見是熟人，便不再理會，任他推開了半掩着的精緻大門。

大門之後是寬可供三人肩並肩通行的過道，而在過道盡頭左轉，右手邊是巨大的圖書室，左手邊則是教務管理處。

再往前走約8米左右便走完了圖書室的全長，盡頭處是只能向右拐的狹小轉角。

那就是通往教室的走廊，走廊左側是木製的欄杆，欄杆後面是一面偌大的透明玻璃牆。

今天鮮有人這麼快便回到學校，卡爾和霍夫恩一路趕來，只零星碰到幾個同學，在打過招呼后，他們繼續朝着教室所在的方向行去。

「大多數學生都待在家裏，作為中產的他們，在厭惡經濟哲學、談吐禮儀和機械技術的程度上遠超這些個底層工人家庭出身的傢伙，因此他們也更傾向於待在家裏享受這美好的上午時光。」

思緒中，兩人走到了第二個轉角處。

卡爾一轉頭，便看到一位五官秀麗、身材高挑的清純女子正悠閑地倚靠在木製欄杆上，她沒穿平時常見的白色裙擺，而是一身休閑的打扮，精緻包裹着嬌軀。

她的黑色長發垂落披肩，舉止優雅，手裏拿着一份今日的《諾爾區早報》，目光專註。

「嗨……羅曼塔！沒想到你也在這裏……咳咳！」

霍夫恩照常打着招呼，尷尬地正想一個人偷偷走開，把卡爾單獨留在此地——

這位瘋狂的追求者一定不會放過任何與羅曼塔單獨相處的機會！jj.br>

扭頭瞥見好友古怪的神色，霍夫恩剛想邁步扭頭去餐廳吃獨屬於他的美食，卻不自覺愣住了。

他看到卡爾皺起了眉頭，而後眉頭越來越緊，他古怪的神色漸漸變得痛苦。

忽然，他以手捂胸，蹲了下來，臉上汗珠大顆大顆地冒出，像是要癱倒似的。

「卡爾！」霍夫恩驚呼出聲。

「…………」

葉華記只覺得自己的腦子突然像要炸開，在看到羅曼塔的那一刻，回憶如潮水般湧來。

他忽然記起了幾天前羅曼塔對他輕蔑和厭惡的態度，記起了德魯萊惡狠狠的眼神，記起了他把奶酪塗到自己臉上的后又誇張又搞笑的舉動，記起了發生在他身上的一一過往……

層疊回蕩的記憶衝擊着葉華記的世界觀，像是一次夢境與真實的拼貼結合——

兩層身份的回憶以一種荒謬的方式聚合於葉華記的大腦。

「9月18日，上午，我去了諾爾區北部一個無人問津的地下室，地下室里藏着一截古怪的燃燒過半的蠟燭。與此同時，我看到了散落在地上的9月3日的《諾爾區早報》。早報被人用黑色顏料塗抹過，一塊還看得見字跡的地方用我從未見過的文字寫着一些句子，但因為光線原因，字跡模糊不清。我撿起蠟燭，用隨身攜帶的火柴嘗試點燃它，卻多次失敗。起初我以為是水把它浸濕了，但當我看到左手邊角落裏那些散落一地的牛皮紙時，我否定了自己想法。我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秘密，這截蠟燭，要按照散落一地的筆記上的方法才能點燃它，而奇怪的是，這份早報的日期說明——這裏在9月3日的時候就有人來過……」

「9月18日，上午，我坐在放着筆記本電腦的古樸書桌前，泡了一杯充滿醇香的美式咖啡，尋思着是先寫小說還是吃早餐以滿足自己咕咕叫的胃部……」

「這……記憶層疊之下，現在的我到底是葉華記還是卡爾……」

冷汗淋漓，葉華記攥着拳頭使勁站起身來，大量湧現的回憶仍擠壓着他的腦海。

他艱難開口道：

「我沒事！剛剛我只是……只是想起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此時，門「吱呀」着被打開——

「卡爾，院長找你有事！他應該就在辦公室，你現在可以過去見他！我本來是想下午上完課來找你的。真巧，剛接到消息，就碰到你了！」

機械技術系導師伊斯琳娜從教室走出，她正把玩着手裏新製作而成的小部件，抬頭的時候瞥到卡爾，怔了片刻，似乎喜出望外。

「好的，我知道了！伊斯琳娜老師！」

向這位不知情的好心導師打完招呼並告別後，略顯疲憊的葉華記望了一眼笑容玩味、斜倚欄杆的羅曼塔，嘴角不可察覺地上揚。

他朝霍夫恩揮手示意，隨即轉身朝院長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我不會讓你卷進這場我的災難！我親愛的朋友，霍夫恩！」

他默默低語着，如神靈的祝福與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