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父與子
幽靜的黑暗，是封閉牢房的主色調。
夜裏無光，白天靠孔。
牆面上，呈六邊形設置的六孔通風孔，讓闖入的外界光呈現凜冽的射線放射狀。
但通風孔的位置，設置得有些高。
空間彷彿存在一道分界線，在光線映照不到的牢房下半，如寂靜的深邃海底將地面的華德整個吞噬。
“咕咕~”
肚子時不時發出寂寞的叫喚，一隻手捂住腹部，華德曲着完好的左腿坐在牆根下。
猶如禁閉室的幽閉環境，讓他能更心無旁騖的進行手上的實驗。
滋滋。
比起偶爾的肚子咕嚕，他面前注視的堅硬混土地面，正持續釋放着細微的腐蝕響動。
巴掌大的半透明黏菌，正像硫酸王水滋滋侵蝕着，牢房那比肩3A鋼板硬度的混土地面。
華德想得很美。
他設想飢餓的奇異黏菌，最好能以周圍的特殊牆體為食。
這樣他既不用付出撫養培育的負擔，也能依靠黏菌的強悍腐蝕性逃出監獄。
但持續了十多分鐘，堅持不懈的黏菌，也僅侵蝕了一層兩三毫米的皮毛。
更因為侵蝕的過程中，消耗的養分大於吸收的營養。
巴掌大的黏菌，此時儼然縮水大半，正可憐巴巴地不停朝華德，釋放着名為‘飢餓’的訊號。
“不行，以小黏現在的能力，哪怕完全榨乾自己，也無法對周圍的地表牆體造成實質的影響。”
意念安撫着黏菌，華德也看出了當前黏菌的能力極限。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難題是，他沒有任何可以補充與培育黏菌的東西。
右腿是個意外的負擔，華德不可能為了補充與培育黏菌，犧牲自己其他完好的身體組織。
所以就地取材，最好還是讓黏菌擁有，自給自足的能力！
想到這裏，華德的手掌緩緩凝出潔白無害的白色光球，再次啟動了自己的特殊能力。
他想得很簡單，既然自己的能力能催化出，眼前的奇異黏菌。
那麼如果繼續催化加速，會不會讓它誕生更多奇妙的特性？
看着不斷釋放的能力光球，源源不斷的投入到黏菌體內，華德內心暗自期待：
“你的上限不該如此，讓我看看你的極限，小黏！”
很快不斷吸收能力光球的黏菌，在他的觀察下進一步縮小自己的體積。
通過燃燒自己身體，獲得進化所需的能量。
當最後一個力竭的能力光球不起作用時，黏菌那半個巴掌大的體積，已濃縮到小指頭的大小。
此刻，一種純黑色的新型黏菌，展現在了華德眼前。
但比起外形的變化，華德更關心黏菌的能力變化。
“去！”
意念指揮下，小指頭大小的黏菌，重新腐蝕起身下被稱為‘鋼土’的混土地面。
滋滋滋。
催化蛻變過一次后，現在的黏菌腐蝕能力，明顯得到了針對性的提升。
腐蝕了幾分鐘，地上就出現了一個黑色的小點。
華德湊近點觀察，發現這是一個深度約一公分左右的小凹坑，直徑大概半公分的樣子。
顯然這遠遠達不到他的理想預期，可感受着從黏菌處傳來的有所衰減的飢餓訊號，華德振奮了。
“來，繼續，吃，吃飽飽……”
看着黏菌經過一次光球催化，蛻變出進食鋼土的消化能力，興奮的華德按捺住又完全榨乾自己，
繼續進行催化的衝動。
之前黏菌體積大幅縮減，以及最後的能力光球不起作用的一幕，提醒了他黏菌的蛻變，除了催化之光，還需要有足夠的能量。
再等等，等長肥了再說……嘴裏念念有詞，注視着黏菌繼續進食，給它下達一個吃一次就挪個地方的命令后。
飢餓與虛弱，讓興奮減緩的華德，昏昏沉沉的悄然睡去。
滋滋滋，滋滋滋……
腐蝕的細微聲響，縈繞着悠長的沉靜黑暗裏。
吃，長，吃，長……遵循着睡前華德的指令，黏菌腐蝕出一個小點，就換個地方繼續進食。
隨着進食消化的能量增多，黏菌的細胞開始重新分裂。
一小時后，黏菌重回半個巴掌大小。
兩小時左右，黏菌體積變大進食麵積增大，進食效率的增多讓它回歸最初的巴掌大。
但這還不夠。
華德沒有醒來，生物進化的本能得不到抑制，便會一直貫徹下去！
一點點，一點點，由點到面以牢房裏的華德為圓心，黏菌的進食範圍一直在向外擴張。
吃一口換個地方，當再也沒有新的地方，給它替換時，黏菌的觸鬚已觸及到了牢房的牢門邊界。
它本能感受到，眼前的阻擋物後面，還有着一片更曠闊的全新‘食場（進食場地）’。
只是它的宿主，它的造物主，它的父親，它的主人，已很久沒有給它下達新的指令了。
突然意識到這點后，黏菌進食生長的生物本能，第一次得到有效抑制。
膩咕膩咕（黏糊糊音效）……
黑暗中，桌布大小的‘黑色膠水’，在地面上流動。
它回到了世上最親密的人的身邊，如潮水緩慢覆蓋上了華德的枯瘦身軀，像是蓋了一張流動的薄毯。
黏菌這是在吃掉自己的父親嗎？
不，它只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感知着造物主的情況。
情況很不妙。
長久的飢餓和病痛折磨，讓華德的身體一直處在幾近崩潰的邊緣。
得不到營養補充，又突然失去了整條右腿，生理的代償修復進一步增加，成為壓垮溺水者的最後稻草。
在黏菌的懵懂感知中，父親生命的小火苗猶如風中殘燭，搖搖欲墜得可能隨時熄滅。
而心智蒙昧的黏菌集體意識，隱約感知到自己也許會隨着父親的死亡，共同走向消亡。
所以，它要活下去……
如最初無師自通，清理掉華德的右腿感染組織一般。
本是華德用整條右腿培育出的奇異黏菌，又回到了它熟悉的溫馨老家。
黏菌溫和腐蝕掉，華德右腿癒合的斷麵皮肉后，繼續往裏深入……奇迹般的以不定型姿態，重新駁接上了華德的右腿神經…開始反哺養分……
恍恍惚惚中，華德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一直在深海中沉溺。
五彩斑斕的氣泡，從深邃的腳下海底不停上涌。
每一個大小不一的氣泡表面，流光溢彩着種種熟悉或陌生的場景。
似乎永無止境的下墜，讓他失去了對時間和空間的感知……直到一坨黏膩卻又無比溫暖的奇異海水，猛的從腳下浮現將他整個兜住。
——哈！！
滿頭大汗的蘇醒，周圍清冷幽閉的黑暗環境，喚醒了華德的認知記憶。
他下意識換個姿態，四肢用力從地上爬起。
但在雙手支撐上身，雙腿發力即將翻身站立起來時，華德的動作猛然一頓。
“腳，我的腳…恢復，了？”
他重新坐回地上，伸頭望向自己的缺失右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