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迷城

4 迷城

翌日清晨,密林臨時營地。

哪怕來到這個存在法術與詛咒的奇異世界,安雅也不曾丟掉保持個人清潔的習慣,這能夠有效地幫助他穩定個人狀態和調節心態。

一頭烏黑中泛着淡淡金曦的長發垂入清涼的活水中,安雅看着溪流倒映出的白皙青澀的面容,看着自己那雙似乎偶爾會閃動起湛碧輝光的青藍色雙眸,忍不住自戀道:

“嘖嘖,就老子現在這美貌,這氣質,要是能回到故鄉,追爺的漂亮妹妹能夠從京城排到南海去……”

“不過原主的雙眼瞳色為什麼這麼怪異?該不會是混血兒吧?拉蒂斯王國大多數普通人族的瞳孔都是褐色、棕黃色以及黑色,德拉艮地區的部分原住民由於所謂龍血草的影響瞳色和膚色都會偏向於淡紅色。”

“傳說中精靈的瞳色是綠色,該不會……”

由於瞳色與膚色,其實原主年幼時在村子裏並不受歡迎,反而被認為是會帶來災禍的外鄉人。畢竟,他是流民的遺子,是約克率領獵隊外出交易獵物時從捕奴隊手中搶到的。

那些捕奴隊並非貴族老爺的私軍或者僕從,也沒有得到過正式雇傭,只是自發地在城鎮周圍獵捕流民,挑選有價值的獻給貴族換取不能明面領取的高額賞金。

貴族不願意直接定下長久的固定雇傭關係,是因為獵捕流民充當奴隸雖然符合他們的利益,卻畢竟過於擺不上枱面,傳出去有損作為高貴者與權力者的形象顏面。

原主發自心底地感激約克,不僅是因為他對其多加照顧、阻止村民的子女欺辱他,更是因為據說他的母親就是被侮辱后死在了捕奴隊的手中,而正義感極強的約克直接殺掉了導致他母親死亡的幾名兇手,相當於為他報了血仇。

“嘖,這個約克,看起來怎麼有些成為聖人的潛質啊。”

想到這裏的安雅露出的笑容卻並非表現着讚許與欽佩,反倒像是某種嘲弄。

回到臨時營地,安雅收起昨晚使用高溫進行過消毒的羽箭與獵刀,背起放滿各種物品的背包,穿過阻隔禁忌之地內外的荊棘叢向著烙印在自己這具身體最深處的恐懼行去。

越向前行進,安雅就越發能夠感受到殘留在這具身體與原主人精神意志中的那份恐懼與不安,腦海中又開始隱隱有新的知識碎片墜落與衝擊着他。

“我很好奇這種傳輸的作用原理啊……冬夜密林網絡服務體驗卡?”

此時的安雅在日常吐槽后已經拿出了從原主小屋中帶出的那幅龍皮古卷,提防着腦海內的知識流突然衝垮自己的精神防線。

但在這種可能真的發生前,安雅不打算使用這份古卷。他在嘗試適應這種知識流的低頻衝擊,嘗試能否通過這種持續的浸入來讓自己產生某種抗性。

“希望如此吧……嘶!這是!”

正在喃喃自語的安雅穿行過一片半人高的灌木叢,抬頭進入其視線的景物卻將其震驚地就此停下了穩定向前的步伐。

巍然矗立在安雅面前不遠處的是一座極其龐大的古老城堡,斑駁灰白的城牆似乎陳述着某種歷史的積澱,城堡中心的高塔直近雲端,整體風格給人以神秘而威嚴的感覺。

“這是那幅掛畫裏的城堡!這!怎麼可能!”

安雅原本以為那幅畫只是原主提升生活情趣的裝飾品,哪怕其殘留的記憶碎片里並未出現它也沒有太在意。

那幅畫被安雅撕下后就扔在了小屋裏,並沒有被他隨身攜帶,

但此時此刻的景象卻在提醒着他:那幅畫很重要!那幅畫有問題!

“人們總是執着於事物表象之下掩藏的秘密,卻從未想過有的時候,表象反而才是最深的事實?”

安雅自嘲地笑了笑,從震驚中緩了過來。

接連的教訓讓他明白,自己的心態確實需要擺正了。

作為一位合格的“旅人”,自己不能也不應該犯這樣的錯誤。

“那就進去一探究竟吧,安雅,我想這也是原本的你最想要完成的願望吧?我也很好奇,這樣一座雄偉的城堡如果真實地屹立於密林之中,是如何數百年來都沒有被外界所發現的,呵呵……”

安雅低頭,對着不存在的倒影低聲道,似乎在同某種過去作告別,又似乎是下定決心擁抱現在和無法預知的未來。

“咔嚓……”

輕輕推動城堡莊嚴的雕花大門,沉重的門扉緩緩自動開啟,安雅緊握獵刀,眯起雙眸,隨時準備揮出凌厲的斬擊殺死來敵。

但預想中的各種詭異怪物與強大敵人並未出現。安雅走過前花園,走過門廊,走過前廳,走進古堡。這裏只有一張普通的高背椅,安靜而蒼老。

“坐上去,面對最真實的自己……坐上去,得到你渴望的一切……”

虛幻的囈語在安雅耳畔響起,帶着一種詭異的誘惑力,似乎只要來者坐上那張座椅,就能進入自己幻想中的天國。

不得不說,這種機械性重複的語言與乾淨單調的場景佈置結合起來,有一種別樣的真實感與誘惑力。

安雅面無表情地走到高背椅前,忽然卻露出陽光清純的羞澀笑容,怯怯地問道:“請問,坐上這張椅子,經過了考驗,我就能實現所有的願望嗎?”

“是的……是的……”

“哦,謝謝。”

安雅白眼一翻,旋起手中獵人長刀,一刀劈碎了面前這張極為欠抽的高背椅,一口老槽就噴在了一地碎塊上。

“你這個魔鬼!”

“你如果來一句性感那啥在線發牌、百萬那啥等你來,我說不定還聽你多嗶嗶幾句。一直在這裏復讀機復讀你妹啊,玩尬的?”

“什麼年代了,還在用傳統詐騙?”

“……你……這個……魔鬼!”

安雅一腳踩在高背椅的殘骸之上,腳尖着陸,左三圈,右三圈,往複循環……

……高背椅徹底安靜了。

“還有沒有新花樣?就這點把戲,還配不上這座城堡的格調。”

安雅冷冷道。

似乎墜入永恆的萬華鏡,幾番輪轉變幻后,安雅出現在了另一處陌生的房間內。

感官逐漸變得模糊又清晰,安雅感到自己的靈魂似乎被抽離,然後移動到了某個無人的幽冷的角落,以第三人稱的角度觀看着自己的人生如同默片被一節節放映。

有年幼的孩童被遺棄在繁華的街道。

有冷漠的孤兒被黑衣男子送入暗堂。

有青澀的少年被關進漆黑的斗獸籠。

有沉默的青年被送往廝殺角逐的獄。

有笑容凝固在臉上四季不變的男人叼着煙行走於大千世界無數暗窟古墓、遺迹秘窖,廝殺於紅塵俗世百千紙醉金迷、慾海沉淪,依舊嬉笑怒罵、弔兒郎當。

最後一切歸於平靜。

而後一雙眼睛自陰冷的棺木中帶着迷惘睜開,望向不可知的黑暗,卻在尋找着新的白晝。

找得到嗎?

“或許吧,但在我的故鄉有一句老話。”

“這世界上的事情無非可以用兩句話來回答。”

“關我屁事。關你屁事。”

靈魂彷彿被狠狠一腳踢出了那個幽冷陰暗的角落,回到了屬於自己的軀殼之內,安雅面帶微笑地看着面前無人的虛空,重複問道:

“還有沒有新花樣?就這點把戲,還配不上這座城堡的格調。”

“沒有了,沒有了。有意思,有意思。”

這次安雅的詢問卻得到了確切的回答,眼前的色彩變得古怪而扭曲,再次恢復如常時,卻彷彿來到了浩瀚的星空之下。

“歡迎三百三十六年以來的第一位客人來到永夜之塔,群星殿堂。”

“我是這裏的接待者,你可以隨意稱呼我,名字只是一個符號。請坐。”

安雅緩緩走在星海之間,走近面前不遠處那個不真實的影子,拉開其面前虛幻的茶桌與茶椅,優雅地坐了下來。

“客人,你可以問我任何你想知道的問題。”

“只要你能問出來,只要我能回答你。”

安雅毫不意外地笑了笑。當他親身站在這座古堡之中時,他便已經理解了很多事情。

“第一個問題,這是你的考驗?”

安雅所指的自然是此前的那些“小把戲”。

“不是。那是‘聰明的高背椅’的惡趣味。它是主人留下的唯一一件魂器。”

安雅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麼,第二個問題,你口中的主人是誰?”

“我的主人是永夜之塔的締造者,群星殿堂的編織人,無晝之晝的掌握者,永夜之夜的守夜人,位居神跡階的偉大存在,永夜大公。”

“聽起來很厲害,很能打。那麼,第三個問題,那張高背椅能讀取我的記憶?能夠看透我靈魂的本質?”

“不是。‘聰明的高背椅’只能夠使用它的力量構築出對應的迷城幻境,-你所遭遇的任何事件都來源於你內心的映射。”

“好吧,第四個問題,我是否有榮幸與你的主人直接對話?”

安雅沒有說“我想要和你的主人對話”,因為那不是一個問題,他認為這個類似於人工智障的接待者不會做出回應。

“是的。你是三百三十六年以來永夜之塔的第一位客人,請你稍後,我即將為客人請來我偉大的主人。”

“呃,其實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

“……你通過圖靈測試了嗎?”

安雅的問題得到的回答是長久的沉默。

“好吧,我很抱歉,我取消這個問題。”

“虛無之人,為何將我喚醒……等等,已經三百三十六年了?睡過頭了,險些錯過了正事。”

一個低沉的有磁性的男聲不知從何處響起:“我的客人,請你稍等片刻。我的沉眠令我錯過了三百三十六次彼岸花的盛開,請容許我飲一杯大地根脈陳釀的舊影,為我一一細數這些流駛的歲月的皺紋……”

……很有文化,我被你裝到了。

安雅揉了揉雙頰,靜候着他所尋求的對話,一場能夠揭開所有故事面紗的對話。

點點星光凝聚成一道瘦削的、戴着單片眼鏡的灰袍人影,落座於安雅正對面,端起一杯虛幻的茶抿了一口,看向安雅,說道: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席勒·普賽克,一位亡靈師,一位父親,一位學者。”

“當然,世人也曾稱呼我為永夜大公,或者,夜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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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餘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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