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1個男人的夢
我並不相信有所謂的“神”,即使我出生於一個堅信其存在的國度。
在他們的口中,周遭的一切——包括我們自己——都好像是神夢境的產物,神的醒來會使世界崩壞,所以要保持對神的敬畏之心。而我選擇質疑自己從小耳濡目染的一切……這並不代表我徹底否認家人給我灌輸的東西,我只不過在否認那個被賦予全知全能身份的神。直到現在我也在投身於對龍靈的研究中,企圖窺探到創造這個世界的生物的真身。或許是察覺到我無理的舉動,神對我所存在的世界降下天罰,將我族用百萬年才建立的一切毀於一旦。
父母若愛孩子,應給予勸解而非毆打;神明若愛世人,應賜予啟迪而非磨難。
不過即便被困於昔日王城的廢墟之中,我依然沒有停下探知的步伐。通過殘存的典籍,我大致推測出世界誕生的方式——這聽上去很可笑,但我無法否認——我們誕生於一個生物的夢中,或者是它轉瞬即逝的大腦閃光中。那個生物並非父輩祖輩口中所說的那樣全知全能,但它確確實實擁有創造一個世界的能力。或許對於它而言,這不過是一場夢或者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想法。但對於我們,則是一個偉大文明從誕生到覆滅的過程。
至此,我的腦中又閃過一個念頭——我們的夢,又是否是一個世界的瞬間?那我即將在其中看到的,又會是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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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四啊,現在重複一遍計劃。”尉遲昊冥左手摁住裝甲的連接處,空出右手拿來扳手擰上螺絲。
“找人,表白,跑路。”尉遲弦纓盯着鏡子中的自己,穩住雙手把晶片插入裝甲上的卡槽中,這才長舒一口氣,把卡槽用龍鱗甲蓋住。
“你要記住,我最多只能讓他家的安保系統癱瘓兩秒,你一定要保證能跑進屋子裏面,”昊冥在輕型裝甲上又安裝一層反應裝甲,“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啟動這玩意兒,不然所有人都會知道你的位置,明白嗎?”
弦纓在狹窄的車座上舒展身體,並和昊冥小心調整裝甲的位置。正當兩人放下工具準備放鬆一下心情時,突然聽到有人在敲擊車窗,連忙抽出手槍指向窗外,這才發現敲窗的人是葉筱岩。
“放鬆放鬆,”筱岩舉起手裏提着的紙袋,“這附近除了我們就沒有其他人了。”
上一秒筱岩遞過紙袋還想擠進後座,下一秒就被昊冥一腳踢出車外。他揉揉胯部被踢疼的部位,繞到副駕駛的位置坐下,回過頭來看好奇地打量着紙袋的兩人。
“你確定這麼小的東西能搞定?”昊冥掂量着紙袋,隨後把它小心翼翼地交給弦纓。
“沒問題,我願意拿自己的姓氏擔保,”筱岩拍着胸脯說道,“我跟筱悠打聽過了,這可是今年最火爆的告白商品。你們別看這玩意兒量少還難做,女生在下午茶的時候討論最多的就是誰用這玩意兒給自己表白了。你們信不過我,總得信筱悠吧。”
弦纓看着印在紙袋上的圖案,略加思索后問道:“我記得這東西不是已經脫銷了嗎?這個時間點,你是怎麼買到的?”
“誒嘿嘿,”筱岩驕傲地揚起嘴角,“這種玩意兒,只要吃過一次,我就知道它是用什麼材料做的,剩下的就是不斷測試咯。”
御用糕點師,好恐怖。兄弟二人盯着紙袋,腦中下意識冒出一樣的想法。
昊冥看了看顯示屏上的時間,側身拍拍弦纓的肩膀說道:“差不多到時間了。
”
“這麼快,”弦纓也探頭去看時間,“我還想跟你們多聊一會兒呢。”
“沒事,等你們回來的時候,我們還有大把的時間來聊天,”筱岩伸手揉揉弦纓的頭,“不過你可要想好了,這可不是野遊,下一次見面,可能就是幾十年以後了。”
“我明白,這也是為什麼我要回來。”弦纓的話讓兩人有點摸不到頭腦,但他們還是輪流給弦纓一個大大的擁抱。
“一定要小心,我最多只能讓系統癱瘓兩秒,抓緊時間。”臨走時昊冥再三叮囑,隨後便和筱岩拐進夜幕下的街道。
弦纓蹲在牆角,從潛望鏡中觀察到小林由澤消失在二樓書房的門后。他輕輕叼住紙袋,悄聲躍起抓住牆頭,等待着昊冥關閉安保系統。
他一邊豎起耳朵聽周圍的聲音,一邊留心由澤的位置。終於,在聽到系統靜默時激光開關響動聲音的同時,弦纓立刻翻上牆頭,雙腳奮力一蹬越過庭院。眼看即將落在木質走廊上,他張嘴鬆開紙袋,抬手控制龍靈在落地點形成一陣強氣流托住自己,接着接住紙袋。整個過程在系統恢復正常前完成,樓上也沒有動靜,一切都按照計劃正常進行。
根據這些天的暗中觀察,這個時間段由澤應該會在書房一直待到晚飯,在那之前弦纓還有大概二十分鐘的時間。從樓梯直接上去肯定不行,由澤會聽見弦纓的腳步聲,那麼只有爬上外牆從窗戶翻進屋裏。
弦纓將身體伸展到極限,隨後撿起地上的紙袋並用嘴叼住。對於經歷過地獄般加急訓練的他而言,順着牆壁爬上二樓不過是小事一樁,但一想到自己馬上要見到的人,弦纓的臉就不由自主地發燙。
再三猶豫后,弦纓還是打開二樓盡頭房間的窗戶。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房間的主人此刻正在床上小聲地打着呼嚕。弦纓翻進房間,躡手躡腳地走到床邊,蹲在一旁觀察着小林葉櫻的睡臉。
許久之後,弦纓長嘆一口氣,站起身將紙袋放到床頭柜上,接着打算到門邊確認小林由澤的位置。但就在他經過窗邊時,小林由澤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你真覺得我們家是你能到處溜達的嗎?尉遲弦纓。”同時他感覺有一把刀正頂在自己的後背上
弦纓沒有說話,舉起雙手表示自己並不想把事情鬧大。
“待會兒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為什麼你會和你的二哥跟葉筱岩出現在我們家附近的巷子裏,還有你為什麼能突破我們家的安保系統?不要以為你用一塊蛋糕就能把我妹妹帶走。現在,你最好什麼也不要做什麼小動作,跟我下去。”
然而就在弦纓準備轉身跟由澤下樓時,龍鱗甲下面突然閃爍起詭異的紅光。由澤當然知道那個位置有管理反應裝甲的晶片,但他想不明白為什麼弦纓會在這個時候開啟反應裝甲,他低聲呵道:“尉遲弦纓,你想幹什麼?!”
此時睡夢中的葉櫻被由澤的聲音驚醒,她睜眼就看到哥哥由澤正舉刀防備着身穿裝甲的弦纓,不禁失聲問道:“哥哥……發生什麼了,為什麼弦纓會在這裏?”
“沒時間解釋了,”由澤的手臂上冒出翠綠色的鱗片,雙瞳也收縮成豎縫,他一把推開弦纓,把手伸向葉櫻,“快到我身後來,快!”
然而剛剛睡醒的葉櫻還沒有反應過來這裏發生了什麼事,視線茫然地在兩人之間徘徊。
弦纓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事嚇了一跳,但他接着反應過來是晶片有問題。他緩緩後退到窗邊,對葉櫻說道:“櫻兒,聽由澤的,快離我遠點。”
葉櫻連忙跳下床,光着腳朝由澤跑去。然而就在這時,正對着她的反應裝甲突然爆炸,從中竟然飛出數十枚破甲彈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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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拜在新一輪的炮火中被吵醒,洞外傳來副官指揮部隊反擊的喊叫聲.——他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昏倒在戰壕里了。
周圍臨時病床上的傷員發出微弱的呻吟聲,讓羅拜內心的愧疚感更加強烈。雖然作為檢查團並不應該配備武裝,但哪怕自己能在出發前給手下爭取到基本的防衛武器,現在大家也不至於被困在這裏苦等支援。
手下施展的【冰域】即將失效,屆時山腳下的那群土著就會像看到稻田的蝗蟲一樣衝上來,而就憑戰壕里的這些人,又能抵抗多久呢?
“如何?”羅拜快步走進戰壕,副官剛好從前線退下來,立馬把羅拜的武器遞上前。
“還是聯繫不到最近的駐紮兵團,不過已經派人突圍送信去了。”副官的臉色十分難看,羅拜細問之後才知道在自己昏迷的時候,土著的巨魔趕到戰場,開始破壞附着在山體上的冰層。為了拖延時間,所有人都在集中火力攻擊巨魔,但本就所剩無幾的龍靈儲量最多只能減緩敵人推進戰線的速度。
羅拜探頭望向戰壕外。就在土著的軍團中,有一頭形似昆蟲的巨型野獸被重兵保護,那是土著用來阻攔信號的生物武器。不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送信的人身上,現在的問題就是如何殺掉那頭野獸,並在取得聯繫后抵抗土著下一次的進攻。
“大人,”副官眼看左右無人,突然從衣服內側口袋裏掏出一個針筒,“這是最後一支龍靈藥劑,您趁現在打了吧。一會兒兄弟們帶着您再突圍一次,肯定能把您送出去。”
羅拜獃獃地看着針筒,思索良久后才接過來,把藥劑全部打進胳膊。他能感覺到在龍靈的滋潤下即將乾涸的迴廊有一次充盈起來,雖然沒有恢復所有龍靈,但至少身心不像剛才那樣昏昏沉沉。
戰壕外傳來冰層碎裂的聲音,在巨魔的重擊下,【冰域】失效的時間提前了。副官把剩下還能戰鬥的人召集到一起進行簡短的會議。然而讓羅拜不解的是,許多人的腰上都掛着防毒面具,而戰鬥過程中他們發現土著並不會使用生化武器,那防毒面具是要用在哪裏呢?
一切準備就緒,但羅拜卻始終覺得有什麼他所擔憂的事即將發生。眼看冰層破碎,半山腰上的巨魔竟然停下前進的腳步,無聊地用石斧剮蹭着身旁的樹木。看着山腳熙熙攘攘的土著軍團,羅拜突然覺得他們好像在等待着什麼,但絕對不是他們要進行的突圍。
他看準防禦相對薄弱的地方,率領眾人翻出戰壕向山下衝去。巨魔竟對他們的舉動表現得很驚訝,這使羅拜開始質疑自己的指揮是否正確。然而拉弓沒有回頭箭,羅拜奔向離自己最近的幾頭巨魔,同時口中念道:“吾主為土所生,為土所逝;不攜一物於世,不攜一物以逝;【土流棺】。”
巨魔眼看羅拜沖向自己,本想上前用石斧將他斬殺,抬腳卻發現自己的雙腳被沙土固定,不僅如此,沙土正在沿着他的腿向身上攀附,同時開始強行滲進他的皮膚,侵蝕他的骨肉。最終沙土蔓延到巨魔的胸口,介時他才垂下揮舞石斧的雙手,在呻吟中被徹底吞噬。
這隻不過是其中幾頭巨魔,羅拜並沒有停下腳步,企圖從這個缺口率隊突圍。然而他突然覺得全身的迴廊彷彿被腐蝕一般疼痛難忍,渾身不停地冒出冷汗。汞中毒。羅拜一個踉蹌摔倒在地,想起身卻一點力氣都用不上,他想叫其他人丟下自己逃命,嘴中噴出的卻是發黑的血。
模糊的視線中,他發現有人悄悄地戴上防毒面具,而這裏面就有自己的副官。他眼睜睜地看着那些帶着面具的人將印有骷髏標記的針筒刺進其他人的脖子裏——那是高濃度汞液,是政府考慮到被俘情況給他們發的自盡劑。
那些被打入自盡劑的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便紛紛癱倒在地。他們的身體迅速萎縮,每一次的喘息都帶有灰色的細小碎片。在汞液的侵蝕下,器官和組織會逐漸萎縮,迴廊也會在幾秒鐘內被徹底破壞,混合著被汞附着的龍靈發散出體外,成為劇毒的“死灰”。
“不好意思啊羅拜大人,”副官走到羅拜的身旁蹲下身來,“我們必須現在殺了你,不然那些土著是不會放我們走的。不過也得怪你不小心,還真以為我會留下多餘的龍靈。”說完,他抽出自己的長劍,輕而易舉地刺穿羅拜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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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行艦的顛簸震醒了少女,她不安地四處張望,果然發現坐在床邊的父親。
“怎麼了?”父親合上書,倒了一杯水遞過來,“又做噩夢了?”
“不是……”她接過水杯放在手裏摩挲着,但並沒有喝,“好久沒有在床上睡覺了。”
“哦,我的小絨球,”父親的臉上出現自責的神情,他摘下眼鏡坐到女兒身旁,輕輕地撫摸她雜亂的頭髮,“這樣的日子馬上就要結束了,我向你保證。”
“我知道。”她靠着父親,想着再多睡一會兒。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此刻的寧靜,兩人不約而同地掏出隨身的武器,父親確認門外人員的身份后打開門,簡單交談片刻后關上門走來說道:“他們希望我們提前下艦,群眾準備沿街歡迎。”
“不會有問題吧?”
“應該不會,”父親疲憊地揉搓着眼角,“我們已經把教會的一切揭露並摧毀了它,應該不會有事。”
“是嗎?”她保持懷疑,但最終選擇相信父親。
她會為此悔恨終生。
通往中樞的主幹道上,民眾在兩側的行人路上歡迎到來的眾人。為了防止驚嚇民眾,父親要求所有人只攜帶輕武器並安裝限制器。以英雄的身份返回故國,所有人都被這一點麻醉,紛紛同意。
一想到馬上就能見到母親和妹妹們,她不禁暗自興奮起來,兩側的歡呼聲也讓她心裏痒痒的。為了揭露教會的陰謀並與其抗爭,父親率領着游擊隊在外漂泊已有百餘年,如今大業已成,他們終於可以回到曾經的生活中。
這時她發現父親四處張望,彷彿在提防什麼,立刻湊上前低聲問道:“有什麼不對嗎?”
“我不知道,”父親沒有看她,依然在移動着目光,她彷彿回到在雨林中被圍剿的日子,“我真的不知道,但就是有些……不對勁。”
從離開故土到現在,父親不論如何都睡不着,一路上精神和肉體上的折磨讓他中年便滿頭白髮。
但即便如此,她依然相信父親的直覺。
她靠向副官,裝作不經意擦肩,實則用手勢告知提高警惕。作為游擊隊的元老之一,副官面不改色,私底下已經開始告知其他人。
“英雄!”
一個孩子的叫聲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而她就是其中之一。下一刻一個高大的身軀佔滿她的視野,緊接着一聲槍響,遭受衝擊的父親撞得她一個趔趄,卻及時用右手拉住她。
槍聲彷彿是一個信號,吸引來更多的槍響。人群中射出的子彈讓身處街道正中的他們無從招架,儘管身經百戰,但處處受到拘束的游擊隊此刻就是刀俎上的魚肉。
父親展開雙翼將她和自己包裹起來,她突然感覺身上一陣濕熱,低頭看時才發現父親的左臂已經不知去向,噴湧出來的血液沾濕了兩人的身體。
“幫我包紮,”父親的臉色慘白,彷彿隨時都會睡着,“百年的不眠,果然不是一筆好交易。”
雖然不明白父親在說什麼,但她已經來不及多想,包紮時還能聽到子彈和箭頭射中翼膜時發出的聲音。漸漸的,槍聲停息,取而代之的是走向他們的腳步聲和銳器劃過路面發出的刺耳聲音。
在她的攙扶下,父親垂下雙翼站起身,這時兩人才看到街上的景象。很難想像此時噤若寒蟬的民眾剛才還人聲鼎沸,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兩人身上,三名身穿長袍的人從中樞的方向走來,手裏分別拿着巨鐮、長劍和法杖——是教會的象徵。
“看來你真的以為自己粉碎了教會,”中間手持雙手長劍的人脫下兜帽,是一張熟悉的面孔,“但你忘了自己不可能粉碎人心,這一點我告訴過你。”
“古鳴昊狄,”父親從牙縫裏擠出這個人的名字,“我以為我們是一邊的。”
“你以為而已,”昊狄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感,他單手舉起劍指向父親,“現在我要斬除叛徒的禍根,你可以拔劍了。”
“放她走。”父親推開她,徒手捏碎了限制器,踉蹌着拔出佩劍。
“我沒有理由放跑一個叛徒。”昊狄示意旁邊兩人上前包圍她。
“不!”父親極力試圖勸說昊狄,“我發誓讓她離開奧德羅爾,且不會出現在任何管轄地。昊狄,求求你,她是無辜的。”
“等等,”昊狄叫停兩人,接着問父親道:“以後只要我們發現她,便會不留餘力進行追殺,你可要想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父親回過頭,強硬地命令道:“快逃!”
“為什……”
“逃啊!”她第一次看到父親對她面露猙獰,下意識往後退卻撞上屍體,狼狽地跌坐在地上。
她看着父親單手持劍沖向昊狄,而後者乾淨利落地彈開父親的攻擊,揮劍斬下了他的頭,輕而易舉地宛如切開一塊豆腐。
眼中的一切彷彿隔着好遠,耳中聽到的儘是尖銳的蜂鳴,昊狄將父親的頭放進盒子裏,抬頭時看到她,好像說了什麼,可能是見她沒有反應,便走了過來。
她回過神,下意識拔出短刀對着昊狄。
“你知道他是為你而死的吧?”昊狄指的應該是父親,“滾吧,下一次可不會放過你。”
殺了他。
她的腦中竄出這樣一個念頭,她想這麼做,也知道自己應該這麼做,但她做不到。
昊狄轉身準備回中樞報告,然而民眾的驚呼聲讓他感到恐懼。這個叫洛盈的姑娘用刀在手上刻出術式,接着將手心和心臟一同貫穿,現在正躺在不遠處,逐漸喪失光芒的雙眼死死盯着昊狄。
“我詛咒你們。”
正當昊狄準備上前查看,耳畔突然傳來她的聲音,這種感覺就好像她趴在耳邊輕嘆似的。昊狄迅速拔劍張望,卻發現所有人都驚恐地左顧右盼,教會派來同行的人也聽到了這句話,舉起武器隨時準備攻擊。
“我將成為你們的夢魘。”
與聲音同時出現的是一陣劇烈的震動,昊狄能感覺出震源來自中樞方向的地下。
難不成,是那個東西……
“我要毀滅奧德羅爾,讓你們所有人永世不得超生!”
巨大的裂縫將道路分成兩半,人們引以為豪的建築瞬間倒塌。人群作鳥獸四散而逃,昊狄將劍插入路面穩住身體,抬眼便看到裂縫深處幽幽火光。
兩隻骷髏巨爪伸出地面,將裂縫撕開,隨後一顆古龍頭骨從廢墟中探出,它眼窩中燃燒的藍色火焰正是剛才昊狄所看到的。頭骨後接着是長長的頸椎,龐大的身軀彈出望不到盡頭的骨翼,看似脆弱的尾巴輕而易舉地破壞掉中樞大樓。
古龍,屹立在廢墟之上。
昊狄躲在陰影中,正準備拿出口袋裏的念珠,就被古龍連帶着頭頂的牆體一同踩在腳下。
“我知道不能讓你燒掉這玩意兒,”古龍抬起一隻手指,將念珠連同昊狄的側腹碾壓得稀碎,它忽略痛苦的昊狄,看向遠方,“支援部隊還不知道這裏的情況,但很快他們也將化為我的力量。至於你,將親眼目睹自己建立的文明在我手中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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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睡夢中醒來。
就算是夢境,也過於真實。我彷彿作為夢中的當事人經歷了他們人生的一部分,或者說人生最後的一部分。
但不論夢境如何,現實的生活還是要繼續過下去。洗漱完畢,我站在鏡子前,發現頭髮已經像二哥一樣披散到地上。不容多想,我回到房間從牆上取下短刀,提起頭髮將其切斷,留下披肩的長度,把剩下的纏好扔進垃圾桶里。
應該是聽到我下樓時發出的腳步聲,躺在大廳沙發上看書的洛汐立刻起身放下書,隨後一路小跑到廚房準備早飯。她是個聰明的孩子,卻不得不和我在這裏遭受無盡的折磨。或許是為了表達對我的嘲諷,神將她留在這個世界,讓我每天都要面對她那一頭銀髮和琥珀色的雙瞳。
“老師,早上好。再稍微等一下,我把培根加熱一會兒,馬上就好,”聽到我落座,她頭也不回地說道,“今天也要出去嗎?”
“嗯。”我點點頭,想到她在專心做飯,就又簡單回應一聲。
“那我就在家裏自己看書,準備晚餐等您回來。”她踮起腳取下胡椒粉,往鍋里撒的時候沒有控制好力度,自己不小心吸入飄散在空中的粉末。“啊嚏!”她放下鏟子去揉鼻子,卻沒發現專門壓在頭髮下的獸耳彈了起來,連炸毛的尾巴也從裙子下高高地翹起。
洛汐笨拙的樣子,讓我不禁想起了她。除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從外貌到神態,洛汐的一切都跟她是那麼相像。我忍不住站起身,從背後緊緊抱住洛汐,就像抱住她。
“老,老師!”洛汐連忙從我的懷中掙脫開,壓下耳朵藏起尾巴,恢復一名普通女孩的模樣。我也發覺自己的失態,小聲向她道歉后回到座位上坐好,隨手拿起一本書裝模作樣地看了起來,但腦中縈繞的依然是她淡淡的發香。
培根煎得有點老。
我穿上外套準備出門,聽到背後洛汐說道:“老師,您好歹把午餐帶上吧。”
我轉身快速接過飯盒,只不過因為不想看到她臉紅的模樣。
穿過種滿蔬菜的中庭,視野中是王城的廢墟。如今的這個世界,除了我們兩人,只剩下長滿雜草藤蔓的殘垣斷壁。
沿着快速鐵道緩步前行,到達議會廳時太陽早已當頭。正門早就在襲擊中被炸毀,好在主廳的天花板也被炸出一個缺口,這才省去我清理廢墟的力氣。
就算是閉上眼睛我也能找到過去屬於我的位置,即便世界已經在遭受天罰后度過百年,那個藏在藤蔓下的名字也不會被磨滅——帕克希斯,這是我的名字。
摘除桌面的藤條雜草,我把飯盒恭敬地放在桌子的正中央。洛汐做飯的手藝已經快要趕上她了,但我還是希望她保持現狀就好。
既然答應過要回去吃晚飯,就抓緊把當前該做的事完成吧。我穿過佈滿植物的樓梯,來到主廳最底部的平台。這裏可遠比表面看上去那樣普通。摸索一陣后,我找到地毯下面的拉環。未曾想剛拉到一半,地下的鐵鏈可能是因為年久失修卡住了,不過好在通往寶庫的活板門勉強被打開一條剛好能通過的間隙。
為了防止門突然關上,我一手拽着鐵鏈,用另一隻手顫顫巍巍地從不遠處勾過來一根粗細合適的鋼棍,用它把拉環牢牢釘在地上,隨後狼狽地鑽進門內。
我曾經對議會廳的座位安排提出過疑問,畢竟地位和座位所處的高度是呈反比的。對此很多人都告訴我說這代表着對執政者的警示——我們肩負着人民,隨時會被他們壓倒。然而後來我才知道,越靠近主廳的底部,就意味着離寶庫越近,使用和守衛寶庫的責任也越重。不過被許多人覬覦的寶庫就在他們參加會議時所在的房間下面,這或許也能稱得上是一種諷刺吧。
這裏雖然被稱為“寶庫”,其中收藏的東西卻不是每一樣都能稱得上是寶物。歷代最具有創造性的裝甲原型機被供奉在這裏,一旦使用就可以摧毀一個世界的神器被封印在這裏,而曾經毀滅一個王朝的古龍的遺骸也被禁錮在這裏。有時我在想這裏究竟應不應該被稱為“寶庫”,而是該被稱為“監獄”。
沿着去年來時留下的印跡,我一路走到封印着神器的地方。大多數神器普遍都有個特點——體積不大,所以我能在周圍光線不足的情況下輕易找到它,創世果核。
目前可以確只有這件神器出現於文明建立之前,其製造者更是不得而知。一個巨型金屬圓果核被固定在手狀大理石雕塑上,研究表明組裝成果核的金屬是現在都無法鍛造的鋼化龍骨,而摩擦係數為零的雕塑也不是那個時代的工藝能夠雕刻出來的。
爬上果核的頂部,整個寶庫儲存的神器都能盡收眼底。我的臉幾乎都要貼到果核的表面,就為尋找其紋路的規律——經過多年的研究,我發現果核的開啟並非隨機,而是與表面時刻活動的紋路有關,一旦能夠找到其中的規律,便可以輕鬆打開果核。研究神器在過去的時代本來屬於違法行為,但既然如今的世界只剩下我和洛汐兩人,自然就沒有什麼法律可言,一切全靠自覺。
“我即使被關在果核中,卻仍是無限世界的王。”
龍靈從指尖溢出,按照紋路在果核上遊走。打開果核並不費力,但每次要進入其中時,我的動作都會下意識停頓。這也難怪,畢竟只要看到果核中滿載的藍色液體,任誰都會打退堂鼓。據說這種液體是那些因錯誤使用果核而死在其中的人經過果核消化形成的,單純進入果核並不會在液體中溺死,相反它會提供可呼吸的氣體以及營養物質。然而一旦操作不當,很有可能還來不及反應,就被液體釋放的汞毒殺,接着被分解,變成這藍色液體。
我把脫下的衣服掛在雕塑的指尖上,隨後坐到入口的邊緣,將雙腿泡在液體中。液體的溫度和體溫相近,也並不會像水一樣沾濕皮膚,如果不集中注意,反而感覺不到它的存在。我做了幾次深呼吸,終於潛入液體中,果核也在隨後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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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汐左手拿着書看,右手揮舞除塵撣打掃書架,回過神來,窗外已經隱約能夠看到天上的繁星。
“不好不好,都忘記看時間了,”她趕忙放下手裏的工作,把書插在腰間,“怎麼就晚上了!”
她從衣帽間取出三顆龍晶,把兩顆放進門外的燈罩里,橘紅色的光芒瞬間在黑暗中點亮門廊。洛汐在門前佇立許久,直到感覺有點微涼這才進屋。她把剩下的一顆龍晶放入隨身攜帶的提燈,坐在玄關打開書。然而她並未翻動書頁,而是獃獃地坐在那裏,一切發生的過於突然,以至於她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終於,眼淚還是溢出眼眶,洛汐把書扔到一旁,蜷縮起身體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