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第94章 他的食言與他的欺騙
杞家原本的家規不過百條,雖然杞君認為它是杞家先祖東拼西湊無聊的時候弄出來的,但規束內性修養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再說,杞家的人除了他之外,就只有神風這個小崽子,約束約束還是可行的。
然而神風雖然將家規熟記於心,但心裏卻沒有真心要遵守的意思,所以即便他被罰,心裏雖無怨言,卻不會真的記住,明知故犯這個詞在神風身上可是體現的淋漓盡致。家規的影響力也只會在杞君和長情面前才會有效,這一點杞家人心知肚明。
故此,神風才是杞君和長情一輩子的牽挂。
無論過去多久,也無論身份有怎樣的變化,神風他都是他們心尖上的人。
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就連君隨風那個奶糰子都察覺了。
所以,這才有了現在聞家的一幕。
奶糰子望着周遭的一切,不僅富麗堂皇,還溫馨浪漫,這對於奶糰子來說是自己嚮往已久,但卻從未得到過的。
君家的人對他是很好,君律那個老頭子對他也很好,可是他還是在聞家,在聞家冥情這裏感受到了不同。
這幾個月以來,他都接受了冥情對他的好,然而今天不同,這個日子不是他能承受的,那個小小哥哥的東西他無法心安理得的接受……
「輕輕…今天的一切窩不能接受……」
冥情將蛋糕放在涼亭里,笑着招招手,「你來。」
奶糰子走到冥情身旁,看他將蠟燭點燃,看他將生辰手環戴在手上,看他將周圍的一切點亮。
「你是不是想說這一切都是幻想,都是我們的替代?」
冥情很清楚奶糰子的心思,從知道6月16這個日子的含義之後,奶糰子就已經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這種無微不至的照顧與關心了。
冥情推推奶糰子,示意他可以許願了,奶糰子怔然的看着冥情,搖頭拒絕,「輕輕,我…不能……」
不能搶了屬於小小哥哥的東西!
冥情望着小糰子要哭卻非要倔強的樣子,輕嘆一聲:「不是替代,也沒有搶屬於他的東西。這一切不過是湊巧而已,你的陰曆生日與他的陽曆出生日期正好撞在了同一天,這是巧合,也是你們之間的緣分。不用覺得自己受之有愧,這裏的一切,原本就是給你慶生的。」
聞言奶糰子放下情緒對着那熒光萬千虔誠的許願:希望輕輕早日與小小哥哥重逢!也希望他們永遠幸福快樂!
然後吹滅蠟燭,將蛋糕推到冥情面前,「思念一個人,或者心情不好的時候,甜食可以緩解一下的。」
冥情莞爾,「你啊,年歲不大,懂得東西卻不少。」
冥情不可能會認錯,即便有再多的巧合,他也不會認錯自己的孩子。
他有以前的記憶這不是意外,這是在遇到神風之後下的羈絆,他們三個人之間的羈絆。他們一家人的牽念,是任何人也替代不了的。
自從他看到一線天戒之後,他就明白了神風不可能回來了,即便他不願意相信,可這就是事實。他不知道杞君是如何想的,也不知道接下來杞君要做什麼,他只知道神風他想要他們做什麼。
神風想要他平安長大,想讓他忘記他自己,想讓他和杞君忘記他自己的存在,更想讓他和杞君回到那個沒有他出現的年代,沒有他的日子,只有他和杞君兩個人的那個小家。
可是,神風他還是在他們心裏存在了位置,他的忘記只是不會再出現在他們的生命視野里,不會出現在他人口語之間,那些回憶會慢慢消散,就如同他這個人一樣。
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神風,不外如是。
君隨風不懂,可是他知道輕輕在難過。
「對不起……」
冥情摸摸奶糰子的頭,「為什麼道歉?這本來就於你無關,我們之間有很多事情都是說不清楚的,離別這一件事情早就出現在我們的生命里,我們接受它面對它,卻沒有辦法放下它。」
「君隨風,你就是你,不是我想的那個孩子,更不是其他什麼人,我認得清。」
不只是他,杞君也一定認得清,氣質再如何的相像,舉止言談再是熟悉,然而神風就是神風,他不是替代,也不會替待,更不能代替。
君隨風握着冥情的手,切下了這稚氣可愛蛋糕的第一刀,也消弭了他和冥情兩個人之間的低落與難安。
許過心愿,切過蛋糕,君隨風和冥情作了別。
「輕輕,我離開不全是因為我的欺騙,還有我的弱小!我會儘快強大起來,然後和你一起去找小小哥哥!」
望着輪渡過留下的濤濤痕迹,耳邊響起了君隨風小糰子的話,冥情笑了笑,眉眼間儘是溫柔,風起來到海寧台來到冥情身邊,「我以為他還要過段時間再回去呢。不過,奶糰子和咱們家那位脾氣不好的少主居然有氣之共享的聯繫。」
「那你知道它的作用嗎?」
風起搖頭,只聽冥情給他解釋,「它是在隔斷我和杞君的分離,消減我和杞君因他而產生的罰印。」
風起有些詫異,「我以為他想讓你們忘記呢,忘記他的存在。」
冥情撫摸着一線天戒,「他原本就是想讓我們忘記,只是啊,他太霸道了,想到以後我們身邊要是有了其他的孩子,以他的脾性他非要大鬧不可。他啊,屬於他的唯一,他想放手都不行,他霸道獨佔的心裏可過不去。」
風起自然也知道,當年他因為拿了一塊情語糖,就被神風虐了一個月!
就連被調離,也是神風故意為之!
不過後來才知道自己輾轉多個地方,只是為了等待長情的歸來。
這裏沒有杞家那位女主子,他除了定期去綰孀風逝那裏去看望他的哥哥,其他時候都是在靜候,靜候他曾經的恩人,現在的朋友。
「據可靠消息,家主一直居住在帝都的那棟別墅里,杞家的一切都交給了四位掌事主三十二位執行官和百位特助團,就連暗部和久不聯繫的月冥思都相繼抹除了蹤跡。接下來,家主恐怕要……」
要幹什麼呢?
不僅風起,就連杞家的人也在擔心,那樣悠閑自在的養老生活,與杞君的作風完全是背道而馳的。
安安靜靜,才是杞家人覺得可怕的地方。
聽着風起的話,冥情卻搖頭表示不贊同,「他不是悠閑自在的養老,他在修鍊,杞家的寰宇幻玉境是可以造就一方世界,虛幻或者現實,兩者都可。然而,若寰宇幻玉被本家人識破,現實也只能化虛無。神風的介入,令原本掌控在他手中的一切轉移到了神風那裏,以神風為主,自然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神風的祈願延續下去。神風離開之後,他以神風之心化解神風之願,用世間最後一顆兼愛天下之心換神風回來。於他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
杞君從來不在乎天下,就如同那年被迫登基為帝,他在位期間的政績從來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杞無暇,杞無暇臨終之言是要他守好杞國。所以,杞君一直記得,直到方南亭造反,杞君才真的放下身上的擔子。
為一人誅四國,又為一人守一城,杞君他在一無所有了之後,也只有長情和神風能重新融進他的世界。
風起作為杞家人,自然也了解杞君家主這個掌家人的性情,那可是對別人毫不憐惜的大家主!
「家主他要做件大事啊!」
冥情淡然一笑,「沒有什麼大事。神風早就知道一旦他的離開被所有人發現,那麼他們定會採取行動,對此,他早有決斷。他用他自己的能力封閉了可能出手的人的所有,讓他們沒有機會動手,並且安安穩穩的生活下去。故此,不論是我還是杞君,我們無法打破神風帶給我們的限制,我們也不捨得摧毀神風交給我們的一切。」
也所以,他們明明知道這是一場訣別,卻永遠也無法挽留。他們明明知道這是一次時光回溯都不能修補的事實,卻也永遠無法拒絕。他們明明知道記憶深刻的痛苦,卻更是會永遠銘記在心。
冥情的話,風起還是挺贊同的,他們都不會捨得摧毀小神風留下的痕迹的。
就像他們不會忘記自己是杞家人,而神風是杞家的孩子一樣。下屬與少主也好,朋友與同系也好,他們都是一家人。
從進入杞家勢力之後,他們就是一家人,一入杞家終不悔,不分生死不忘魂!
願之所願,生死不辨!
「雖然我們不願意破壞小神風的籌劃,但是我們還是不願意就此接受他的離開。」
風起看着負手而立的冥情說道,「我們到底還有沒有別的辦法讓小神風回來?哪怕只有一線希望,我們也想嘗試一下,我們不想坐以待斃就這樣接受他的離開。」
「以前他總是挑釁我們,挑我們的刺,給我們設置各種障礙,不願意讓我們靠近,也不願意讓我們走進他的世界。可是現在不一樣,他變了,我們也變了,他不再執着過去的事情,我們便再也沒有任何的理由去阻止他,去挽留他,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離開,然後我們自己痛苦,在沒人的地方獨自療傷。我們是後悔的,後悔沒能在那些相處的歲月當中,好好的與他嬉笑歡鬧,好好的陪着他,也沒有能夠留下更多值得懷念的記憶,所以他不記得我們,也沒有不捨得我們。也或許是我們沒有能夠留下他的能力,是我們沒有讓他有留下來的記憶,是我們沒有讓他能夠產生眷戀的依賴。」
「終究……是我們無能……」
冥情直面波瀾銀面,心有所感,亦有所念。
「風起,你是不是很久沒有去看望北堂雲起了?那你一定不知道他已經醒過來了。」
「什麼!」
風起面色聚變,「怎麼會!我哥他明明……」
冥情語意淡淡,道:「北堂雲起自十三年前救了歲欲頃后就成了植物人,綰孀風逝曾斷言他永遠不會醒。而今他已然醒來,風起,你猜這是為什麼?」
「是……」風起神色潰敗,「是因為小神風……」
「可他怎麼會呢……」
風起不是不相信,而是疼惜和心痛,小神風究竟在他們不知道的情況下做了多少事!
風起雙眼微紅,而後單膝半跪,「懇請長情主子告訴我們救神風的辦法!求您了!」
冥情閉了閉眼,將眼中的波濤洶湧盡數掩藏,「風起,他死了…回不來了……」
他用他的死,換回了所有人的生,將所有人的生命軌跡都用幸福串聯起來,恢復了這個曾經默默無聞小世界的安穩與平靜。
「你回去吧。」
回去?
回杞家嗎?
風起抬頭望向前方那道哀傷孤寂的背影,「我回去了,您呢?不回去嗎?」
冥情摸摸心口,坦然無懼,「我要在這裏,他既然希望我平安長大,那我必然不會讓他失望。」
「那家主呢?您不去找他嗎?」
冥情嘴角勾起,「杞君嗎?他可不想看到如今的我,他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見到我很難保證不會破防。你看,他明知道我在海域這邊,這麼久了也沒有動靜不就說明了一切。他啊,現在也在適應呢。」
適應什麼?
自然是適應神風離開以後的生活。
那些過往是杞君不放棄的理由,那些過往同樣也是杞君不離開的思念。
很多個世界的生活碎片,終於在這裏完整,這對杞君,對神風,對長情,是幸福滿滿,也是碎心蝕骨。
他們三個人,他們這個家,終於在眼淚中骨血里駐紮在彼此心裏。
這場意外的劫期不是所有人都能說放下就放下的,杞家的人放不下,還有很多很多的人,他們都放不下。風起知道,在海域的另一端,有一群人,他們同樣無法安心,無法忘記,無法釋懷,無法鎖念,任時光摧毀他們的意志,任記憶碎片割裂他們的世界。
有時候風起也在想,是不是他們做得不夠好,是不是他們很無能,是不是他們致意淺薄,所以他們想留的都沒能留住。
「風起,你回去前,幫我帶話給那個人。」
風起靜默等候,只聽冥情那淡無情緒的聲音伴隨着海風呼嘯的銀面,落進他的心裏。
「那年,你信誓旦旦地與我打賭,賭神風的選擇從來不曾改變,他屬於千靈鏡像,也永遠屬於你,與我和杞君毫無干係。賭,天之意願,你相信一個受到庇佑的人會永遠順風順遂,它會庇佑你的生命,它會幫助你得到神風的依賴真心與信任。賭,神風的治癒關鍵在你,你才是那一個能夠讓神風重新回歸到平常的人,才是那一個能夠與神風產生羈絆的人。為此,你不惜賭上一切,倘若你贏了,就把我和杞君逐出神風的世界。假如我們贏了,你會不惜一切代價割裂掉我們的記憶,神風的記憶,甚至與之相關所有人的記憶。」
「那個時候我不曾給予任何的回應,現在我就把這個答案告訴你。沒有什麼受到庇護,也沒有什麼治癒的關鍵,那些都不是你,是你自己的一廂情願,現在我把它收回,這是我們的權利,同時也是神風的意願。神風的選擇你現在應該一清二楚,過去種種我們都不再想計較,但是你要明白,你是你,神風是神風,他永遠是我們的神風,與你一絲一毫,沒有聯繫。」
這一場由蔚拾風開始的重逢,終於在現在畫上了結點。
蔚拾風心心念念神風的原因,長情清楚,杞君清楚,就連神風也是一清二楚。
原本長情,也就是現在能力尚未恢復的冥情,是不打算再去蔚拾風的領域的,但奈何蔚拾風的手伸的太長了些,長情的劫期只有杞君和神風能夠左右,與外人又有什麼關係呢?蔚拾風私自干涉,是覺得他現在能力平平,無法指劍劈了他嗎?
能力不足也能把蔚拾風打回原形,千靈鏡像世界雖然毀去,但因着神風的善念,有些人被剝離出來,有些事也被延續着,但這些都與蔚拾風無關。
很久很久之前長情就問過神風:如果有一天自我理解的事情有所偏差,那是會選擇原諒,還是會選擇仇怨?
那時候神風是如何回答的呢?
長情記得那時候的神風睥睨一切,冷傲的一笑:自負和辜負的區別就是,一個是有資本的又能力強大的人逆風翻盤,另一個則是能力有限卻口中賣慘的人自降身價。人若犯我,小懲大誡,人若負我,以命相抵。
小懲大誡的一般都是神風的身邊人,而以命相抵的,一般都是令神風情緒高昂敵意生厭氣息很重的人。
神風其實心很軟,他不輕易動手,雖然他是殺過人,但他也付出了代價。
那些痛苦的記憶都是他成長必須。沒有人能夠消減,就連長情和杞君都不能。
天道規則在神風身上,在長情和杞君的生離死別的劫期里體現的淋漓盡致。
要想更改,除非拋棄自己的固元本心軌道。
長情和杞君的更改,陰差陽錯的成全了神風,又將所有的一切還給他們,讓所有偏離出去的星辰軌道全部正向。
風起也是受益人,他要回去,回到杞家,要用自己的方式為神風做點什麼。
「家主那邊放過了那四個人,您也不追究了嗎?」
冥情輕輕抬了抬手,示意風起站起身,而他則是依然背對着風起,「風起,你覺得是天藍,還是海藍?」
風起站起身看看波濤洶湧的海面,又看看萬里無雲的晴空,蔚藍之天,湛藍是海,「願以此心寄明月,皎潔之餘空茫唯心是自由之藍天。願以餘生賭天下,決然之下不計愛恨是兼愛之心海。」
「兼愛?孰不知他們曾經是那樣的厭惡「兼愛」一詞。」
兼容所有,憐愛世人
呵——
杞君曾經為此付出生命,神風為此也付出了生命!
杞家能兼愛天下,卻不能憐愛自己,何其可笑!
不過,如今連天道都換了,那杞家之事,又有什麼不能改變的?
端看杞君,如何做了……
也希望他的選擇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也希望他能不那麼考慮在意神風的意願……
後來,風起離開了無極洲
後來,中洲域有了新的繼任者
後來,長年不得行蹤的含淵谷現於海域另一方
後來,有幾個瘋魔的人到處找孩子
再後來,一代新人換舊人,星辰又重新閃耀
而當那些新的星辰找到杞君和長情之時,他們也才意識到,原來時間流逝竟才幾年光景……
幾年之間,這些曾和小神風差不多年紀的孩子,也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了。
和小輩們一起來的,是景熙和玉澤。只不過玉澤是去見長情,而景熙是去見杞君
說起來,玉澤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長情了,眼前的人和之前的人容貌上有一定的相像,但因為種種原因,又不能相像。
現今有着冥情身份的長情見到玉澤和容離,沒有過多的驚訝,像是早就料到了會有這麼一天的到來。
「你們來找我,做什麼?」
玉澤是天道規則投放到凡世的守護人,對於他來說,想知道什麼都可以利用身份知道,當然也是因為長情並沒有刻意隱瞞自己的行蹤,讓他們這些杞家人有所察覺,不然就算玉澤的身份再是特殊,也沒辦法窺視到長情的存在。
玉澤先是搖頭,而後躬身一禮,「面對杞家,我的身份從來都不是玉家的玉澤。神風說過,我永遠是他的亦約,所以在杞家,在你面前,我只是亦約,杞家暗部中只歸屬於神風一個人的亦約!」
長情點頭表示理解了,「那你帶他來找我,是為什麼事呢?」
已經長大成人的容離上前一步規規矩矩的跪在長情面前,執手作揖,「慕容家慕容微之子慕容離代老師御清辭向師伯道歉與問安。」
長情摩擦了下指尖,淡然一笑:「原是御家和慕容家,你起來吧。」
「他讓你來找我,是因為慕容邛莫的病情?」
聽到問話,化名容離的慕容離回答:「並非如此。師父只是想表達歉意,過往那些事,是他之過錯,他不清楚事情的原委,就妄下判斷,是他錯了。另外,對於當年去殺神風的事情,是他沒有成熟而生出的嫉妒心,他也不知道神風因為那一場刺殺而差點丟掉性命。他很後悔,後悔之前為什麼不去多了解一些事情,也後悔在師伯以一人之力對抗整個御家的時候,他還在背後捅刀子拖後腿。」
容離望着那沉靜如水的人,重重磕頭在地,「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長情望着慕容離,他認得慕容離,也就是曾經和神風一起同過窗的容離,那個少年也長大了,有御清辭的清傲,也有御清辭的冷漠殺伐,當然也有慕容家慕容微的柔情。
「你不必太在意,他也不必在意,我和御家,和他的事情,早在神風把那一紙方子交給他的時候,就有了結果。這一世的御家,前半生有御長情,後半生,有御清辭足以。」
容離依然筆直挺立的跪在地上,「師父有一個手串,那個手串上有一方印章,那個印章很小,是玉質的,師父說是一個對他很重要的人送給他的禮物,也是唯一一件能夠拿來懷念的東西了。」
長情不解,當初他應該送了不少好東西給御清辭才對,比那個印章好一千倍的東西都有不少,怎麼會沒有?
接下來容離的話,替他解了疑惑,容離說:「師伯走後不久,師父也做了和師伯一樣的事情,只不過師父沒能成功,御家的幾位老人合力軟禁了師父,又設計讓師父聽到那些不好的言論,就連那一屋子的禮物,都被拿來做文章,到最後只剩下一枚小小的印章。師父護不住東西,也同樣護不住人,所以他變了,變得連御家人都覺得陌生了。再後來,師父他就離開了御家,他說因為他的嫉妒心,其實師父是藉著這個理由想去看一看師伯和那個孩子。師父殺人是真,可心裏的思念師伯同樣是真。」
長情感嘆之餘也不忘問話,「御家初心變了?」
容離搖頭,「沒有,御家濟世救人之心從未改變,師父的維護之心同樣也不曾改變。只不過,時移世易,很多事情就算是出於好心,也無法忽略它所帶來的傷害。」
「你倒是通透。」
長情讚賞的看了一眼容離,「早年,我與御清辭說過,我並不怨,也不恨。不然,我何至於讓神風喚他「叔叔」?對於過往,我與他心知肚明,他會讓你過來這裏,不是為了帶話,是為了見你。」
「見我?」
見容離不明所以,長情垂下了眼帘看玉澤,也就是亦約,「自然是見你,你幼時就在御家,自然不清楚慕容家的事,那你也就不知道當年位列帝都十傑之一的慕容邛莫。慕容邛莫年少時與你現在別無二致,只不過因着意外,他容貌大改,所以現在能知道你和他這一層內情聯繫的寥寥無幾。」
長情示意他起身坐下聽,招招手令人端上茶點,而後才繼續道:「慕容家是為給御家擋災才會被人排擠,和御家隱居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當年帝都玉家和景家的兩位老爺子為了我使了一招瞞天過海,然而不巧御家的消息太多,牽扯出了慕容家,還有其他幾家,那段時間除了費力相抗,就是暗地裏尋求庇護,他們找上杞家,杞家答應了。可後來,他們為了那莫須有的長生不死葯出賣了杞家。杞家是不懼的,莫說幾個世家,就是再來一百個,杞家也不會眨一下眼睛。慕容家和玉家同時發生的綁架案,也都是某些人自導自演的,當時杞家沒有管制,就隨着事態發展,誰知慕容家被騙了,導致一家被反殺。全族幾百口人逃出來的也只有寥寥數人,被害人之中,有一個人曾經給過我幫助,所以我救了他的後人,也就是你嫡脈的哥哥,慕容邛莫。他傷好之後,我問他可否需要恢復容貌,他拒絕了,頂着那張不屬於他的臉繼續他的人生。後來帝都所見到的臉,那都不是他。他的臉,從小可不長那樣。」
長情抿了口茶,接着道:「御清辭讓我見你,是想告訴我,慕容邛莫曾經也在某個人的勢力之下待過,想讓我小心。可是吧,某個人的勢力在外人看來也許幾無敵手,但在我眼裏,他什麼也不是。我能把他打到只剩一口氣一次兩次,同樣的,現在更是不懼。」
明白了,手下敗將而已。
亦約心中定論,蔚拾風是手下敗將這件事,他早就聽說了,只不過現在是聽一次開心一次。尤其還是勝利者正主的吐槽,他就是很開心,那種要有多舒心就有多舒心的感覺。
他們其實都盼着蔚拾風能早點死,只不過在神風的安排下,蔚拾風不會死,也死不了,他們這些擁有記憶的人也死不了。
也或許,他們都有一個壽終正寢的好歸宿吧。
「不用覺得便宜了他,餘生活着的每一日,他都痛不欲生,於他來說,活着才是對他最好的懲罰。」
長情深知蔚拾風的本性,單單神風抹平了那些過往,就足夠他後悔終生的了。
隨後看向亦約,「他來是為了提醒我,那你呢?來這裏做什麼?」
亦約笑笑,以前他的身份和年齡都不及長情,現在他比如今轉生為冥情的長情年紀大一些,但該有落差還是一分不少。
「我來只是想看看。」
長情深知亦約的脾性,從前最是看不慣神風那樣的依賴他,現在卻要來看自己?這話說出來,怕是沒有人相信吧,至少長情是不信的。
「行了,說吧,你來找我到底什麼事。」
亦約苦笑,果然瞞不過,杞君是,長情亦是。
「我在風源長生殿,見到了杞家玉硯主。」
長情先是瞭然一笑,而後心頭又湧現出哀傷,「到底…他還是騙了我們……」
說什麼一家人要整整齊齊,到頭來,他和杞君,還有杞無暇和麟月,他們又重新整合在了一起!神風又把自己刨除在外,不就是神域中人,不就是被打落凡塵需要放棄才能活下去的劫,不就是殷殷希望太過渺茫卻死也要成全的塵世之緣!
杞無暇的死,與麟月不同,麟月是透支了這一世的相遇,延長了他歸來的時間。而杞無暇,她因為血誓咒的逆天燃魂代價,已經無法再回來了,別說輪迴,就連一片衣角也尋不到!
現在亦約卻說她回來了,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神風還把自己的血肉當做載體,和天道做了交易,讓杞無暇得以有重生的一線希望!
「亦約,我要見他,就現在!」
聞言,亦約有些為難,且不說現在這個天道主他根本不認識,就是連一句話,亦約也沒和他說過啊!
要見他,亦約這一時半會也聯繫不上啊!
「我們見不到他,自從神風離開以後,這邊的事情有很大的權限,他都下放了。我能進入風源長生殿,還是因為那枚守護的法印。這一任的他和上一個並不相同,但是如果是你和家主找他的話,他應該不會見你們。」
不見?
長情有的是辦法讓他出現,當初他們能讓那些個天道妥協,現在亦是能夠問出其中的內情!
可這個內情,長情心裏已經有了回答……
天道下放權限,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有人讓他看顧這方世界給那人帶來的善意。
神風啊神風,沒有多餘,從來都有位置,心裏最重要的位置!
「神風為什麼會以為他多餘?到底還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
亦約望着不再平靜的長情,心裏再悲痛也無濟於事,神風最後的歸屬早已有了定論。
「其實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神風之所以會以為他自己是多餘,是因為生離和死別。他曾經那樣的害怕分離,他曾經那樣的害怕血腥死亡,他曾經那樣的害怕被丟下,他曾經那樣的抓住和緊握。」亦約神色慘淡,「正是因為你和杞君,還有我們大家對他的保護,對他的疼惜,都讓他以為自己不再害怕,可是到了事情發生的時候,他才恍然發覺,一切的一切不是自己說不害怕就不害怕的,他的內心深處害怕被丟下,但他更害怕的是,我們為了他而離開。」
「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見過神風安靜的模樣,那副樣子是任何人見了都覺得害怕的。他固步自封自己的世界,他不願意讓其他人走進去,是因為不接觸就不會有人因為他離開。只不過他想錯了,固執的他遇到了固執的我們。他是那種不論我們做什麼,他依然堅持他自己的,而我們剛好與之相反,我們雖然不會做與他同樣的事情,但我們會選擇其他的方式呆在他的身邊,不管多久,不管什麼事情,都不會輕易的離開,除非面臨生死,除非無計可施。」
「第一次是這樣,第二次也是這樣,還有那個夢境的意識世界同樣是這樣,所以他在清醒之後做了選擇,他把自己排離在外,他把自己當做一個看客的狀態留在所有人的身邊。別人只會以為他難相處,他很高冷,他很霸道,他不懂得人情世故,也不懂得冷暖安放。那就只有一個原因可以解釋他這樣做的目的。」
「他在保護,在維護我們所有人的生命安全,乃至幸福。他以為他這麼做能夠消減我們對他的關注愛護和照顧,卻沒有想到事與願違,我們都在痛苦中堅守住了自己,一路走到了現在。」
長情深吸一口氣,然後穩住自己,面容是帶笑的,言語是淺淡如冰的,「所以他是在試驗,如果我們當中沒有他我們的日子會變成什麼樣。呵——他想得也太多了。不管他有沒有做這些事情,不管他有沒有其他的想法,但是答案卻只有一個,不管他是存在也好,也不管他是消失也好,總之他在我們心裏的位置,從來都不會有變化。他依然是我的孩子,哪怕一生一世永生永世,他都是我的孩子,這一點無可挑剔,更無可更改。」
亦約見容離離開了房間,對着長情,亦約也不再那麼自控,「神風說,他的這個計劃早在很久以前就籌謀好了,但其實不是的,他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怎麼可能籌謀的一點變化都沒有,所以他在每經歷一件事情之後,就會對他的計劃做出改變,一個人,一件事,都有可能影響結局。」
「他憐愛我們所有的人,也把這些人放進了心裏,自然就不會讓我們受傷害。他其實最不捨得的就是你和杞君,他把你們看成是他生命的全部,所以在這個拯救你們的基礎上又加了許多附加的小計劃,這些小計劃的目的就是為了能夠提早完成他對你們的祝願。他沒有動事件走向,他只是想要把時間倒退到沒有他的時代,倒退到沒有他的存在。他一開始的計劃根本沒有那麼多人,就像我一樣,是在於他慢慢地接觸當中,他才讓我們有了新的意義。」
長情漠然搖頭,「他到底還有多少我們不知道的秘密和能力?」
亦約回答:「他的秘密沒有很多,不多不少也就只有一件,那就是他在無所畏懼。他在不同的人身上感受到了不同的聲音,讓他的治癒之路能夠提早完成。他很明白自己的劫,所以我們治癒了他,他同樣也保護了我們,治癒了我們。讓我們的人生不再灰暗,希望也不在遙遙無期,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我好像沒有細說過神風帶我回杞家時候的場景,那個時候的神風他臉色很是蒼白,根本就不像一個精心教養的小孩,直到有一天我意外撞見他在做的事情,我才知道他沒有資格說自己是一個孩子原因,他做的事情就是大人都比不上,他在用自己的骨血去籌謀以後的事情,他在用自己的一言一行瞞過所有人的耳目。他的多餘,其實就是因為他做了讓我們無法接受的事情,讓我們排離他,只不過他錯打了算盤,所以最後的最後他是笑着離開的,可能會有遺憾,可能會有留戀,但是他一定是不後悔的。」
長情悵然,「原來最了解他的不是我和杞君,而是你這個中途被他救來的人。其實,他的食言和他的欺騙,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知道他不可能再回來了,也不可能再踏上這片土地了,以前我總是說我們的時間很長很長,現在我才發覺時間沖淡了別離,也消減了感情。我們對他的愛是那樣的深,他對我們同樣如此,只是這其中夾雜着很多東西,讓這些感情記憶變得不再純粹。」
「生離怎樣?死別又怎樣?他的離開,將痛苦與哀傷統統都留給了我們,徒留我們自己承受。」
長情滿目傷情,「過不了多久,該回來的人終究都會毀了,該離開的人一刻也不會停留。縱觀這世界的種種,能讓我們記住的刻在心底深處的,除了一個神風,還會有誰呢?」
在這一刻,長情不得不承認,剛給亦約說的話,也盡數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每日也都在記憶中煎熬,也都在思念痛苦中掙扎。
原來最痛苦的,不是忘記
原來最痛苦的,是記憶
點點滴滴,一絲一毫,烙印在腦海,每日翻滾,每日撕心裂肺碎心蝕骨,每時每刻都在思念。
漸漸的相思成遺憾,相逢之心難消生死妄念。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總是能夠聽到那個小小少年的話語,那樣輕快的,愉悅的,無憂無慮的聲音響在大家的耳邊。
「曾經的我被放棄,現在的我擁有了這世上最好最厲害的家人和朋友,我無比慶幸我能夠回來,重新認識自己,認識身邊的每一位家人和朋友。我喜歡和他們在一起,我喜歡每一個人,我喜歡所有與他們嬉笑歡鬧的日子。曾經只是曾經,過去的種種已然過去,我喜歡現在的生活,我要摒棄過去,擁抱現在!」
他們有時候也會想那個小小的少年就算離開了,他是不是又出現在了別的世界裏,遇到了另外一群無限寵愛他,關心他,愛護他的人,這一次他是不是會永遠的幸福下去?
在接下來有限的生命里他們還能做些什麼呢?是好好的生活,還是追着心底的堅信,一直尋找下去?
在杞君和長情的計劃里,這明明是一個團寵的故事,卻偏偏有了現在的結局。
他們的無限寵愛,終於還是在最後一刻,讓所有人都明白了,深愛的不會被辜負,可是埋在心底的思念,卻慢慢成了無法說出口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