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第五十一章
天色已晚,夜幕逐漸降臨,整座城市像一張網漸漸被一盞盞霓虹燈點亮。
白泱側目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陸沅。
他背靠着後座,衣帽將半張臉給遮了住,整個人看起來很不舒服的樣子。
「還好嗎?」白泱輕輕問出了聲。
陸沅沒有回答她,似乎是睡過去了。
白泱見他這樣,也沒再說話。只湊上前去小聲催促了一聲師傅,麻煩他開快點。
收回身後,又忍不住看了看陸沅。由於車子拐了幾個彎,這會兒已經人整個都七倒八歪地依靠在座椅上。
白泱皺眉看了他一會兒,最後還是忍不住伸出了手,將他東倒西歪的腦袋偏向了自己的肩膀。
車子行駛到醫院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白泱輕輕拍了拍陸沅,「陸沅,醒醒,到醫院了。」
陸沅悶聲「哦」了一聲,整個人看起來迷迷糊糊的。。
「還好嗎?」白泱問。
陸沅像是沒聽見,沒回答她,只揉了揉眼睛,后又想將衣帽給摘下。
「別摘,晚上風大。」白泱又伸手幫他把衣帽戴好。
白泱領着陸沅帶他去了急診科。
醫生給他量了體溫,三十九度三。
「嚯,燒這麼厲害。再晚點來,能燒成肺炎。」醫生是個看起來四十幾歲左右的女醫生。
「發這麼高燒,怎麼不早點帶來醫院。別仗着年輕,把感冒發燒不當病。你是他…?」女醫生說著看了看白泱。
「他姐姐。」白泱說,「請問醫生,他需要住院嗎?」
「不用,年輕人身體好。掛個水,燒退了就好了。」說完女醫生交代了一下護士。
「陸沅姐姐是吧?你先去給他繳個費吧。」護士過來說。
白泱點點頭,又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旁邊,依靠着牆的陸沅,「好。我馬上過去繳費,麻煩您了。」
說完白泱就準備起身,卻被人扯住了衣角。
她回頭一看,就見陸沅正盯着自己看着。
「怎麼了嗎?」白泱垂下頭問道。
陸沅搖了搖頭,像個小孩子似的哀求:「姐姐,我不想打針。」
陸沅此時臉頰紅紅的,眼睛因為發燒也紅紅的,整個人看起來就像燒糊塗了似的,說話的語氣也與平常大相逕庭,讓她想起了小時候那個天天跟在自己屁股後面奶聲奶氣喊着「姐姐,等等我」的小糯米糰子。
白泱低下身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頭,語氣難得溫柔,「聽話,不打針燒退不了。」
白泱說完,「大糯米糰子」陸沅依舊牽着她的衣角,絲毫沒有鬆開的意思。
她嘆了一口氣,伸手輕輕拍開陸沅的手,像哄小孩似的說:「聽話,姐姐去繳費,等下過來陪你打針,好不好?」
陸沅抬着頭,眼睛紅通通的,盯着白泱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等白泱回來后,陸沅已經掛好水了,正坐在那裏耷拉着個腦袋。
白泱走了過去。
「要不要去那邊躺躺?」白泱指了指對面的一張空着的病床。
陸沅看起來很艱難地支起了腦袋,朝白泱手指的方向看了看,一張病床旁邊全是人,根本沒有坐的地方,他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
「行,那你想不想吃點什麼?」白泱又問。
陸沅還是搖了搖頭。
大概掛了半瓶點滴后,護士小姐姐又過來了,手裏還端了一個醫用托盤,尤其是托盤上的小針筒,格外顯眼。
「做個皮試。」護士小姐姐說。
「好。」白泱輕輕拍了拍耷拉着頭的陸沅。
陸沅抬起頭,睜開了惺忪的雙眼,看着眼前的護士已經護士手裏的托盤以及托盤裏的小針筒,霎時呆住了。
「皮試。」白泱解釋。
陸沅瞪着雙眼,看了看護士,又看了看她手裏的托盤,最後目光停在了白泱處。
那眼神彷彿在求救似的。
白泱從他之前拉住她衣角的時候說不想打針就知道了,這傢伙看起來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男孩,但似乎很害怕打針。
她難得柔聲安慰一句,「疼就一下下。來,把手伸出來。」
陸沅皺着眉頭,看着白泱,抿了抿唇,最終還是聽話地將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針尖扎進皮膚的時候,陸沅忍不住「嘶」地抽了一聲。
「皮試確實挺疼的哈。不過剛看你掛水的時候可是一聲不吭哦。」護士小姐姐笑着說,「看來,姐姐在,就變成小孩子咯。」
護士小姐姐話一出,陸沅立馬將頭轉向了另一邊。
白泱也笑了笑。
掛了幾瓶水后,陸沅精神狀態好了不少。
「餓了沒?」白泱問。
陸沅搖了搖頭。
白泱看了他一會兒,接着抬手放在了他的額頭上,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好像沒那麼燙了。」
「感覺好點了沒?」白泱又問。
「好—」陸沅一開口才發現自己嗓子啞了,他清了清嗓子,「好多了。謝謝泱姐。」
白泱抿着唇笑了笑,「你是不是怕打針,所以才不肯來醫院的?」
大概是被戳穿了秘密,陸沅有些不自然地吞吞吐吐道,「我…」
白泱見他這模樣,忍不住好笑,「像個小孩子。」
陸沅咬了咬唇,沒說話。
「下次別這樣了,發燒就要去醫院。怕打針也得去,記住了嗎?」白泱說。
「嗯。」陸沅說。
沉默半晌。
白泱又問,「那你以前生病發燒了都是怎麼辦的?」
白泱問完看向陸沅。
陸沅沒有看向白泱,而是垂下了腦袋。
「以前…」
說到這,沉吟了片刻,又突然抬起了頭,對上了白泱的目光,展顏一笑,「以前都沒有這麼厲害。都是些小感冒,自己買了點葯吃完躺着睡一覺就好了。」
白泱不知道為什麼,看着這傢伙臉上的這個笑容,心裏莫名有些心疼。
腦子裏不可避免冒出了之前的疑問。
他到底是為了什麼回國的?
一個人在國內上學,雖然在學校里有老師有同學有朋友陪伴。可是節假日的時候呢十一中秋端午,周末,這些時候,都是怎麼過的呢?一個人回到那個冷冷清清的家?他不會覺得孤獨嗎?況且,他回國的時候才歲,這兩年多,自己一個人生活,那如果像今天這樣生病了,又都是怎樣度過的呢?
這些種種,種種的想法,一時間充斥着白泱的大腦。讓她終究還是問出了口。
「你到底,是為了什麼選擇回國念書的呢?」
她才不會相信他之前鬼扯的理由「為了約瑟夫·普里斯特利」。
白泱話一出口,陸沅沉默了。
時空像是凝固住了似的,就在白泱以為他大概是不會回答了的時候,陸沅突然開口,「我想給自己一個機會。」
他看着白泱,一雙眼睛,雖然因為發燒有些紅通通的,可是眸光炯炯,熾烈猶如夏日絢爛的煙火。
被這樣熾烈的眼神盯着,白泱不自覺地別過了目光。
是的,她又心虛了。
但這次她沒有逃避。
「泱姐,你有興趣聽我說一個故事嗎?」陸沅問。
白泱將目光收回,靠在了牆上,悶聲回了一句,「嗯。」
「我從小就有個喜歡的女孩,她比我,我——」
陸沅話音未落,就被從門口突然傳來的一一聲「沅哥」給打了斷。
喊他的正是陳弋。
陳弋站在病室門口,手裏提着一大袋零食,身邊還有幾個同樣穿着校服的男孩。
「醫院禁止大聲喧嘩!」經過的護士小姐姐警告一句。
「好點了沒有啊沅哥?」陳弋走了過來。
陸沅似乎心情不太愉悅,「見到你,我的病情又加重了。」
陳弋哈哈大笑幾聲,「瞧這話說的。看我給你帶了什麼,都是你愛吃的。看爸爸對你好吧?」說著將手裏的零食大禮包遞了過去。
陸沅沒接,「你就給一個剛剛發高燒才退的人吃薯片還有乾果?」
「……呃,沒想那麼多。」
陳弋還有幾個同學一來,原本就不算寬敞的病室更加擁擠狹窄了幾分。白泱見他們過來,主動讓開了位置,去了另外一張椅子。
「剛好,陳弋你過來了。你陪陪他,我去樓下打個電話。」白泱說。
「好嘞好嘞。白姐你去吧。」陳弋回答。
白泱走後,陳弋便開始更加放肆了起來。他擠着坐在了陸沅身旁。
「沅哥,兄弟這波夠不夠意思?」他朝陸沅擠眉弄眼道。
「怎麼不說話?哥你是不是腦子燒壞了?」陳弋皺着眉頭驚恐地看着陸沅。
「怪我怪我。我應該早點打電話的。」陳弋自責道。
「沒事。我燒已經退了。」陸沅說,「弋哥,謝了。」
要不是陳弋打完球回去又給他打了個電話發現不對勁去找他,那這會兒他真的一個人孤零零燒死在家裏也說不定。
白泱出了病室后,去了醫院外面轉了轉,最後停在了一個小賣鋪,買了包女士香煙和打火機。然後在小賣鋪門前的座椅上坐了下。
室外的冷空氣讓人頭腦瞬間清醒不少。
她抽了一根香煙出來,點燃。
她已經很久不抽煙了,除非心裏特別煩躁。上一次抽煙還是撞見周楠劈腿那個晚上。
這會兒,她抽着煙,腦子裏頭全是那小孩說的那句,「我從小就有個喜歡的女孩,她比我——」
她今年二十三歲。
他前幾天剛滿十八。
小時候的他,只有她一個朋友。
真是造孽了你,白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