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004

在與白鴉再三解釋妖怪不能吃，吃了傷身體之後，晴明有些頭疼得揉了揉太陽穴。

明明鴉與童男童女都是鳥類，但是面對與自己關係相近的族類下手毫不留情，絲毫沒有同理心，也不被幼童的物像所迷惑，這樣的式神該讓他做出何種評價呢？.

不對，他不需要思考妖怪要想什麼。

認真計較絕對會把自己繞進去的。

晚餐時白鴉做了味噌湯，可能是因為大廚的廚藝了得，把邊上兩隻小鳥香的都快哭了，而白鴉原本是想自己去屋頂解決，但晴明見不得他那一副拘謹的樣子，就強行把人拉來同席了。

可能是他也覺得一個人吃飯怪無聊的。

畢竟安倍晴明是個不太正經的貴族子弟，這在京都同齡圈子裏人盡皆知。

原本用來捆魚的草繩正捆在兩隻小鳥的腳上，還是倒掛着，這就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山裏的一些獵戶，在捉到獵物后就用繩子把它們的腿腳捆起來，倒提着拎回家。

至於拎回家之後要做什麼，就得看大廚的心情了。

顯然童男童女也是這麼想的，這半天身子直打哆嗦就沒有停過。

安倍晴明苦笑道：「我不會吃你們的，去廚房拿一副碗筷坐過來吧。」

白鴉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不要這樣看着我啊，就算是陰陽師也不都是會趕盡殺絕的那一類……」晴明眨眨眼，「況且我只是個陰陽道學生，不需要這種功績，它們還是些沒見過血的小孩子吧。」

鴉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隨即道：「我明白了。」

便起身去給那兩個小妖怪解開了繩子。

「嗚嗚嗚，得救了！」童女在恢復自由的那一刻便不斷撲扇着翅膀，一臉慶幸又帶着迷之感動的樣子。反倒是童男很是規矩的向坐在那邊的晴明行了個禮，這倒讓晴明有些詫異了。

這不像是沒在人世混跡過的小妖怪。

吃飯時是很少說話的，除非是喝酒，晴明的性格雖然有點離經叛道，但在禮儀方面沒得說，葛葉姬自己身為狐身嫁給了人類中的小貴族自然會非常注意這方面的東西，故而也以這樣的標準影響着自己的孩子。

童女最初還想湊過去叭叭些什麼，但被童男瞪了一眼，又有點害怕那邊大翅膀的大魔王，這才大氣不敢出的拿了兩副新碗筷僅僅挨着自己的哥哥坐在邊上。

說起來，那個很可怕的傢伙也是妖怪吧，為什麼要和人類待在一起啊，難道也是為了「供奉」嗎？

趁着大魔王沒有注意這邊偷偷看一眼……

嚇，他看過來了！

「童女，這位大人……大概是好人吧，你可以安靜一點。」

童男雖然同樣不安，但還是小聲的制止妹妹犯蠢，以免她做出更失禮的行為激怒這家的主人。

童女被大魔王的視線刺激到了，點頭如搗蒜，專心埋頭苦吃。啊，這個飯里居然有肉丁！好香好好吃！！！

「的確……看上去沒什麼危險性，」白鴉垂眸，「那樣奇怪的能力，大概也只有到那種程度了，還是說這個世界都……看樣子還是需要加強對環境的適應，以後也不能把沒有見過的東西都當做危險來處理……」

晴明見他一個人在那裏嘀嘀咕咕的，有點好奇，但是白鴉做飯是真的很強，如果不是身份特殊甚至能推薦給天皇當御廚。

埋頭吃飯吧，這樣的感覺真不錯啊。

一大桌子人圍在一起。

自有記憶開始，兒時是在本宅那邊，父親安倍益材是一家之主，而母親葛葉姬是個禮儀周全的溫柔女子，不會有什麼「桌上談」，後來發生了那樣的事後，自己一個人搬出來，那生活範圍就更小了。

如此安靜而又僻靜的環境下，才使他逐漸沉迷陰陽道。

推演、觀星、占卜，思考何為生命……

或許這些就能徹底把他與正常少年們劃分開，成全「白狐之子」的神秘性。

因為是白狐之子，所以擁有着強大的靈力和天賦，生來便與常人不同，喜歡陰陽道也是天性使然、命中注定的事情，他只要走上那條與旁人不同的路，就是理所應當。

這就是人啊……

是母親無論如何也想留下的世界。

當然，失望歸失望，晴明本人還是很想多接觸些新事物的，十幾歲的少年怎麼活也不會和老頭子一個性格，就算性格有點怪又和同齡人聊不來天也不妨礙他想讓周圍多點聲音來聽。

看上去安安靜靜的，不知道在想什麼，但總是很有存在感和氣場，這是安倍晴明獨有的氣質。

這是種能讓人沉靜下來的力量。

鴉是晴明的第一個式神，看起來冷靜又能幹，放在他這當保姆其實有點屈才，所以他潛意識的想和鴉搞好關係。

貴族不會讓護衛做普通雜役做的事情，同樣，晴明也覺得讓佩着刀的白鴉每天給他做飯洗衣打掃院子有點過分……

當然，以前不是沒有過別的式神，但那都是從沒有智慧的花草或者小蟲中截取生命力做成的式神，這種真正有着自己的意識和思考的生命是不會和陰陽師簽訂契約的，更別說擁有着與人類高度契合的相性，這在人才輩出的陰陽寮也是件很奢侈的事情。

起碼晴明就沒見過賀茂忠行大人跟他提過自己有什麼很厲害的式神。

而陰陽寮那邊也是擅長占卜的陰陽師居多。

大多數需要動用武力的事情都需要武士的協助，當然，十幾年前還萬不至於如此，只是近年來妖怪的數量和實力都出現了增強，更偏向於學者的陰陽師越來越不好獨自應付。直到現在，陰陽師負責占卜測算或是驅邪，而武士們負責根據陰陽師提供的方法斬殺已經成了一種微妙的共識。

晴明不準備和任何權貴搞好關係，他是個堅定的單幹派，所以也學了些貴族子弟們用來鍍金的刀術，反正他也不用學的多好，只要能做到把由陰陽術困住的惡靈斬殺就夠了。

至於妖怪，他還沒有到能獨自處理的程度。

以後這樣的工作可以交給鴉。

晴明還能騰出更多的時間研究星占和術式，就很方便。

宅邸里裡外外都佈滿了晴明邊學邊試做出來的術式，應付兩隻小菜雞綽綽有餘，白鴉收拾了碗筷就準備去點燈，一會兒還要燒熱水，剩下的就是在二樓進行整晚的警戒任務。而當鴉回來換燈油時，童男童女正戰戰兢兢的被晴明套話，好吧，看起來戰戰兢兢的只有童女。

「你們說自己來自四國？」

面前的小妖怪妖力不強，所以晴明的頭髮還是好端端的黑色，這時他也像個普通少年一樣表達出了自己的驚訝，要知道，四國距離京都雖然不遠，卻也隔着一片內海，這兩隻小鳥是怎麼飛過來的？

「其實我們也不清楚原因……」藍色的那一隻明顯要冷靜的多，「我和童女是四國一片無名森林中的鳥妖，平日裏給田地里工作的農人驅趕惡蟲以獲得「供奉」的糧食……」

「但、但是啊，那天忽然就發現自己跑到了京都！」童女超委屈的哭訴着：「唰的一下，一眨眼就不在原來的地方了！京都有好多可怕的大妖怪，外面也有好多，我們根本不敢出去！」

「今天我們……實在是太餓了，十分抱歉給您造成了損失。」童男再次向端坐在主位的少年行了個禮，語氣誠懇，不似作假。

「沒關係，只是小事罷了，無需緊張，我能感覺到你們並沒有害人之心，」晴明露出一個標準的營業式微笑：「相比較之下，我更擔心你們口中京都出現大妖怪的事情，可以多講一些嗎？」

「沒有問題！」/「感謝您的原諒。」

白鴉小心的點燃了油燈，並沒有發出多餘的聲音，晴明從兩隻小鳥妖那裏獲得了一些聊勝於無的情報，或許想要求證還要明天去拜訪自己的老師賀茂忠行大人。

「我聽到您好像有意讓它們兩個留下來。」白鴉張了張嘴，還是沒忍住問道。

晴明正在翻看一卷有關於占卜的典籍，柔順的黑髮被懶洋洋的束了起來，只留下鬢邊那幾縷，整個人看上去溫和極了。

「讓他們看家不是很好嗎？然後你和我一起出門。」他頭也沒抬的說。

一句話就把白鴉按沒脾氣了。

晴明拿起一旁的毛筆，蘸了墨不知寫了什麼，紙上有圖有字，密密麻麻一大片，白鴉是文盲看不懂，只覺得這些陰陽道的東西很高大上，就跟天父天母們碼代碼一樣，牛逼壞了。

寫完這一篇，晴明撂下筆，長舒了一口氣，笑道：「說起來，鴉也沒有跟我講過你的故鄉吧，我一開始還以為是哪裏擁有高超技藝的匠人或是很強大的僧侶所作。」

「不…其實我的存在比較像是……幻想鄉的妖精這樣？」說完白鴉自己都被這個說法噎了一下，又補充到，「不論是[鴉]的形態，還是[亞人]的形態，都不是假象，我在樂土並沒有感應到同源的力量，您可以將之理解為由目前認知以外的力量所構建的存在。」

白髮的青年不論是言行還是能力都無限近似於人，這片擁有着八百萬神明的土地上從來沒有過「亞人」的存在，晴明也不知道該不該將白鴉歸類於妖怪，說是器物誕生了靈智也不太可能，白鴉第一天和他簽訂契約的時候就說了自己沒有靈魂，這還把晴明嚇了一跳。

沒靈魂也行……好吧，是有點超出知識範圍了。

二人之間的契約十分簡單粗暴，鴉不是妖怪，失去了靈力的供應連自由行動都做不到，而且他也根本不在乎妖怪們視之如命的驕傲和自由，大有一種下一秒就能為了主命獻出性命的既視感，很多時候都讓晴明覺得這傢伙簡直好性格的莫名其妙。

「目前認知以外的力量么……」晴明把這句話自己重複了一遍，心裏有點在意。

「是的，大概就像是晴明大人用術式所構建的幻術……」

「不是幻術，這是陰陽道，」少年的表情一下子認真了起來，「利用一切具有生命或是特定意義的‘咒"來掌握命令的能力，繼而改變其中的存在方式……」

「就像是我剛剛在寫的這個，在每天月光最盛的時刻我們就可以……」

「然後最北邊那顆星的位置……」

於是文盲白鴉一臉懵逼的被晴明抓着叭叭了半宿陰陽術基礎原理。

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