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030

翌日，源博雅在一隊紙式神的忙碌之下洗漱、沐浴，焚香完畢，在口中大聲詢問「你家有沒有麵粉」時，被晴明面色不善的轟出家門，緊趕慢趕的趕去了早半的朝會。

而庭院也恢復了新一天的活力。

童男一邊打哈欠一邊給妹妹梳頭，白鴉在做早飯，晴明調整了一下星儀的位置，開始占卜這一日的吉凶。

雖然陰陽師不能占卜自己的運勢，但是可以投機取巧占卜一下身邊人的，這樣多多少少心裏也能有點預案。

「晴明aa，熱水裝滿了！」兩隻小鳥一左一右跑進堂內，手裏還抱着洗漱用的布巾。

「辛苦了，」晴明放下寫有中吉的竹籤，在看到童女頭上的花朵時驚訝了一瞬，「一時沒有注意……原來朱瑾花都已經開放了嗎？真不錯啊。」

「嗨咿——」童女揚起一個巨大的笑容，「庭院裏的大家都生長的非常精神！」

童男聞言嘆了口氣：「所以你就把人家摘下來了啊……」

相同流程的沐浴焚香，晴明保證，這絕對是他十幾年來起床最早的一次，本來沒有打算醒，但是還在四點多時就被忽然醒來開始抓狂「啊啊啊忘記了今天還有早朝我的官服——」的博雅大人給吵醒了。

然後就是一陣兵荒馬亂。

他也是頭一次見識了所謂的朝臣私底下還能有多不靠譜這個悲傷的事實。

晴明宅的一眾大小妖怪們各自都有自己的作息時間，兩隻小金翅雀基本上一天要睡滿四個時辰，所以往往天一黑就被大人們趕去睡覺了，而鴉原本一天得睡，可惜他本身是個靠靈力充電的007(從零點工作到零點，一周干滿七天)，瘋狂熱愛工作，想湊滿時辰時眼睛一閉，零零碎碎的就湊齊了。

所以大夥盡量調整生物鐘，把休息時間選在亥時到卯時這個時間段里，既能符合晝夜交替的活動規律，也能在某種程度上滿足陰陽師的日常觀星需要，如此一來倒是更像白鴉所見後世的生活節奏了。

而且晴明在某些方面是真的不太講究，類似於「有的話更好，沒有也沒關係」這樣的態度，不難伺候。

總之和現在的人不大一樣，但如果有誰提出這樣的疑問，也只能說是「大概這就是陰陽師吧」。

吃過早飯，又慢悠悠的把一天的占卜事宜做完，那邊的白鴉也十分迅速的完成了家務勞動，提着自己的黑鞘太刀不一會兒就沒了蹤影。

這是每日必備的巡邏時間。

不管是烏鴉還是白鴉，都是領地意識極強的動物，生性霸道不講道理，如果說妖狐的視角中「享樂主義」即為正道，那麼[鴉]類生物，就是貫徹着欺軟怕硬與弱肉強食、將生存與掠奪當做日常必修的「□□」。

這樣的天性曾在沒有人類的第六維度體現的淋漓盡致。

現在對待妖怪也是一樣。

因符咒而改變樣貌的黑髮武士行走於鬧市之間，周圍的平民百姓害怕冒犯到他而紛紛避讓，白鴉對人類的階級規則只是一知半解，他很不能理解這種關係的存在模式，一千年後的互聯網絡和教育普及已經做的非常成熟，並不會出現這種因為兩個人類身份地位的不同，而看起來就像是兩個活在同一世界的不同物種一樣的現象。

但現實就是如此，人類並沒有他想像中的那般完美，尤其是在這個淳樸卻不失簡陋的平安時代，如果不是一直以來都只和妖怪們待在一起，而主家又是個被他人稱之為怪胎的個性，恐怕鴉一個人遲早要瘋掉。

隨手按死一隻從河裏伸出來的鬼手，白鴉坐在木橋兩旁的欄杆上，周圍的百姓看不到妖怪，敢怒不敢言，都遠遠的躲開他走。

他想，階級真是個神奇的東西，人也是。

正午的京都城內熱的可怕，來往之人不是趕着找個地方避暑就是匆匆買了東西回家，越接近御所的方向越安靜，白鴉弄死了幾隻新來的天邪鬼，仗着身手好還去克明親王府門前溜達了一圈，圍觀到了可憐的源博雅大人被其父瘋狂質問早上看到的那名女子是哪來的，彷彿已經斷定了源博雅因為愛上了身份卑賤的平民女子而被愛情沖昏了頭。

太慘烈了。

用這種自毀名聲的方式來拒絕相親，也只有博雅大人能做得出來了。

眼看着故事的主角被親爹生拉硬拽扥進了府中，大門一關，也不知道挨沒挨揍，雖然很想把劇情跟進一下，但考慮到皇族中人家裏肯定有那群陰陽師們佈下的針對妖怪的防護，如果驚動了他們實在得不償失，這麼想着，白鴉只好帶着點遺憾向另一個方向繼續巡邏。.

鴉想看看所謂的安倍宅是什麼樣子的，但晴明沒跟他提過，每半個月的物資也只是本家那邊派遣了僕人將東西送到過橋之後、距離庭院有一段路的地方，然後自家那輛其實是由紙式神拉動的牛車就會把東西自己帶回來。

如果自己這位主家生在一千年後，大概會非常喜歡足不出戶每天靠訂外賣生活的日子。

這種技術宅實在是太適合去推動科技生產力了。

白鴉回憶着腦子裏的京都地圖，從這裏，出了二條再轉個彎……

「汪汪汪——！」

「嗚哇！……別過來，快走開啊！」

不遠處一陣犬吠聲傳來，伴隨着稚童的帶着哭腔的威嚇，男孩揮舞着手裏的樹枝不住的後退，然而面前通體漆黑的紅眸惡犬卻漸漸逼近……

送行犬嗎？

急忙趕到的白鴉剛要抽刀，卻見從隔壁的房子裏閃出一道矯捷的身影，雪亮的刀光並伴隨着一聲大喝：

「退後——！」

小孩子已經嚇的腿軟了，哪裏還挪得動？情急之下，鴉只能伸長了手抓住他的衣領往後奮力一甩，而那隻發狂的送行犬也將身子高高躍起向他撲來——

「嗤……」

很熟悉的聲音，是刀切入妖物身體的腐蝕聲。

惡犬躍至半空的身子被一柄長度驚人的大太刀分割成了兩半，與鴉不同，這位使用着大太刀的能人居然喜歡落首死。

送行犬死不瞑目的黑色腦袋骨碌到地上，身子還在蹬腿兒，但過了一會兒就不再動彈，化作黑色的煙霧消失了。

「你沒事吧！」

那使着大太刀的青年男子急急忙忙的收了刀向鴉問道，神色間充滿了擔憂。

「啊，沒關係……」白鴉乾巴巴的回答着。

這還是他第一次以個人的身份和人類對話，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而且這種時候不是應該關心一下那個倒霉的小孩子嗎？

呃，手上好像是有點疼……

白鴉後知後覺的翻過手背看了一眼，似乎是因為之前要甩開那個人類小孩，所以手背上被濺上了送行犬的血液，妖怪的血液帶着腐蝕性的妖氣，現在那塊皮膚已經被灼的發紅了……

只是簡簡單單巡個邏而已，又要麻煩晴明大人，這叫什麼事兒啊。

青年男人似乎對於因為自己的魯莽導致的後果非常抱歉，他尷尬的摸了摸頭上的黑色六角帽，說道：「到我家的刀屋裏來坐一下吧，你的傷口還需要清洗。」

隨即他轉過頭衝著來時翻過的牆頭喊道：「岩融！出來幫下忙，這裏有個孩子受到了驚嚇！」

隨即一個看上去同樣高大但是面相有些許兇巴巴的青年走了出來，倒是語氣意外的爽朗，「哎呀，發生了不得了的事情啊！送他這孩子回家是嗎？我明白了！」

隨即便十分熟練的開始詢問那個孩子要去的地方，甚至看到對方被嚇得腿軟也沒有呵斥什麼「不像個堅強的男人」什麼的，反而伸手把人扛在了肩上。

「出發——！」

一家子怪人。

彷彿是察覺到了白鴉詫異的目光，最開始使用大太刀的青年笑了笑，解釋道：「我們兄弟幾個是從奈良來的，因為父親大人的出色手藝而經營着這處位於三條的刀屋，並不是什麼壞人。」

「這樣啊……」

鴉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沒跟人類(成年人)相處過，但既然是刀匠之子，又在京都開了刀屋，那麼會熟練的使用大太刀大概也說得過去……？

當務之急是要先把手上的傷遮掩一下，遇到這種小事還受傷實在是太丟人了，完全不知道回去該怎麼跟晴明大人講，倒不如忍兩天等它自然分解。

踏進這個自稱「阿今」的青年家的刀屋，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整體環境非常的乾淨整齊，擺放在顯眼位置的刀劍從短刀到太刀都有，有些是被回收再販的也被標註了原本的製作者，但大多數新刀都是出自一位名為「三條宗近」的刀匠之手。

當然，白鴉不識字，這些都是阿今說給他聽的。

最初得知白鴉不識字時阿今還震驚了一下，隨即又在鴉疑惑眼神中表示，「你看起來並不像是不通文字之人。」

白鴉看了他一眼，沒多做解釋。

阿今的兄弟非常多，當然這在平安時代非常的常見，大概是因為刀匠之子的緣故，似乎個子都挺高的，讓人不禁感嘆京都貴族圈簡直要把自己的身體都養廢，看看人家鄉下(奈良)來的刀屋兄弟們，一個比一個高，尤其是之前離開的那個岩融，也是過於挺拔了。

這就是鍛煉的成果。

不過拿着大太刀揮舞還是很誇張，阿今看着挺文氣的人，這力氣真不小。

此時正逢刀屋有人打了水來，按照阿今的說法，他們兄弟幾個並沒有繼承到他們老爹的完美手藝，所以目前只接送去奈良製作的訂單，以及一些他們可以自己做的刀劍維修保養什麼的……

「這個傷……真的不需要祈禱一下嗎？」名喚石切丸的青年長相有點老成，此時也頗為保父的提出了自己的建議，但是祈禱又是什麼鬼……？

「咳咳，我這個兄弟平時很喜歡去參拜神社什麼的……」

阿今在白鴉看不到的角度瘋狂向石切丸使眼色，對方這才接過用完的布巾走掉了。

白鴉自己帶了乾淨的繃帶，正好上次的傷也是傷在不遠的地方，多纏兩下也不會被人發現，阿今是個很健談的人，他似乎把鴉當成了潛在客戶，賣力的向他介紹自己老爹的手藝有多好，如果自己家的養護材料不夠了也可以來他們刀屋進貨。就很強。

大概是正午的太陽實在是太熱了，白鴉不大想出去，倒也耐心的聽完了阿今連珠炮彈似的一串推銷，只不過他總覺得好像有一道視線不知道在哪裏注視着自己，等它回頭望過去又找不到，反而因為走神錯過了阿今說的很多話，有點失禮。

不過阿今也不愧為刀匠之子，雖然白鴉知道黑切不是普通的刀劍，但臨走時還是被忽悠着買了好多東西打算回家拆拆看……

沒準打磨一下會更鋒利？

直到目送白髮綠眸的青年離開三條住區的主巷，「阿今」才砰的把門關上，長出了一口氣……

「居然真的有翅膀啊。」

偽裝出來的黑髮在一眨眼的功夫里就恢復了淡金色，大太刀今劍輕咳了兩聲，用手敲了敲桌子，一瞬間，三條家的兄弟們從各自聽壁腳的位置圍坐過來，聽領導講話。

「要裝作看不到的樣子也挺難的……」

「啊哈哈哈哈！沒想到karau小時候這麼可愛！完全想不到會長成那個樣子啊！」

「就是說啊，我跟他聊了這麼半天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虧他居然還聽進去了……」

大太刀石切丸、薙刀岩融、大太刀今劍，三日月宗近。

紺藍色的最美之刃半眯着眼睛，似是不在意的說道：「是啊，某刃完全沒有出場的機會呢。」

「不出場也好吧，」石切丸接話：「karau對顏值太敏感了。」

今劍捋了捋頭髮，非常認同：「根據我對他的了解，你現在頂着這張臉跟他來個初見會被打死，一定。」

「……」

嘖，都是一家人，年紀差不了多少，忍了。

今劍並不理會兄弟的牢騷，他鋪開一張畫的跟蟲子爬出來的似的地圖，指着上面畫著京都的圈圈和小旗子，道：「現在鴉已經找到了，確定是這個時間裏的鴉。」

隨即又將手指向距離京都城區最近的另一個畫著小旗子的圈：「接下來就是伏見區的小狐丸。」

他看向周圍的幾刃，問道：「你們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