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章 125
AI為什麼會感到痛呢?
晴明記得自己少年時問過鴉這樣的問題。
同樣的,理想鄉的生命為什麼會擁有味覺、為什麼會做出和現實世界一樣味道的飯菜、以及AI們為什麼要在一個只需要敲敲代碼就能獲得資源的世界裏模仿人類建立社會和秩序……他問了好多。
年少的陰陽師得到了一個溫柔的,不似冰冷的造物所回答出來的答案。
「因為不能擁有真正同理心的感情是虛偽的,如果人類和我們說‘我好痛啊",而AI完全不懂卻要裝模作樣的去安慰,那不是很殘忍嗎?」式神並不覺得這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甚至在回答時、手底下切麵條的速度都沒有放慢,顯然是認為這樣的心態與吃飯喝水一樣正常。
從那時他便覺得,能說出這種話的絕對不是什麼壞人。
AI大概是一個經由人類之手出生的笨蛋種族。
然而少年時的晴明還算不上什麼老奸巨猾的陰陽寮寡頭、只是個在生活重壓下比同齡人聰明些的預備神棍而已,對未來一片迷茫想要逃離人之世的貴族少爺、以及一個空有能力卻沒什麼常識的非人類妖怪,奇怪的組合,互相依賴也相互飼養,他們對彼此或許更多的是一種類似於親人之間的互補磨合直到適應,就如同幾年後的晴明也沒有想要招攬俗世的護衛與家僕、而白鴉在禮儀和貴族社交方面也依舊毫不上心。:
俗世的人總要把自己打磨的圓滑世故,最後變成連自己看了也不喜歡的樣子。而陰陽師很幸運,他無需打磨自己尖銳的地方,直給自己找了另一個半圓,使人生達成了內心完美的平衡。
這是一個不需要他做出多少改變的生活環境。
白烏鴉的忠誠有時總顯得過於盲目,主家不喜歡社交就不去社交,今天說不喜歡吃的青菜連續一個星期都不會出現在餐桌上,晴明想要從陰陽寮里翹班溜出來逛街時它毫不遲疑的成為共犯,偶爾客串一下主家玩「奇迹鴉鴉」的素體衣架子也毫無怨言……
這樣會不會被慣壞呢?
或許已經身在溺愛之中而無法自拔了吧。
沒有人會不喜歡被當做「特殊的人」而偏愛的感覺,他們的關係從一開始就走在了一條危險的路線上,變成現在這樣也不是難以預料的事,或者說作為陰陽師,因為見識過了太多情感案例、而對此報以着「我已經足夠有經驗不會像他們一樣」這樣心情的自己,還是太過猖狂了。
在時認識了karau,自己還是個看上去瘦弱的像個女孩子的少年,式神就像是少年人心中對未來的隱秘憧憬,什麼都懂、什麼都會、既強大又帥氣、還是個偏向人類的保護者。而現在的自己已經和式神長得差不多高,踮起腳就能把對方擁在懷裏,他便覺得即使自己無法成為這樣也沒有關係,反正這世界獨一份的幸運還是屬於自己。
只是他也不免焦急起來,二十多歲的自己能稱得上一句青春貌美不錯,只是這樣的他都不能使烏鴉下定決心,那麼拖到三十歲他還有機會嗎?就算他能忍受自己三十歲對個美青年下手,但到了四十歲大概就真的沒臉了。
以前總對世人的焦慮不以為意,如今換成是自己也不過俗人一個。
地上的狗形肉墊肯定沒家裏的懶人沙發躺着舒服,但也聊勝於無、好歹算個真皮的,晴明出來時也沒想到會折騰這麼半天,車廂里的寢具只帶了一條兔毛毯子,被本來更應該好好休息傷患強硬的蓋在了只是有幾分疲憊的健康人類的身上,說是什麼防止得類風濕性關節炎……
那個傢伙總是仗着恢復快就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
「明明有着能夠為了我付出性命的勇氣,卻連喜歡着都不敢承認,」安倍晴明摘下高帽子,烏黑的長發也如瀑布似的散開,「即便是陰陽師也會陷入這種無法保持冷靜的狀態中,這就是上天對我的‘命運"所做下的決定嗎……」
在最近的,也最遠的距離之中。
白烏鴉把自己補滿電時已經到了早上六點多,冬天北半球晝短夜長,乍一看天還沒亮,而自己趴在閣樓的懶人沙床里睡得昏天地暗,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來的。
雖然背上的傷還在疼,但這點痛感並沒有多麼令鳥在意,既然已經簡單包紮過了,上不上藥對他而言都一樣,這個時代簡陋的醫療水平還不如自己的恢復力高,養到過年就該差不多了,他養傷倆月換大妖兩年不能動武算起來簡直血賺。
白鴉隨便找了一件寬鬆罩衣披上,往日多就得起來給這一大家子準備早飯,現在洗衣挑水都有童男童女包了,室內打掃方面是花鳥卷帶着紙人姑娘們在做,自己只要往廚房一紮就行……
只是今天的廚房格外熱鬧。
白毛式神抱着臂斜靠在門口的立柱旁,看一群大小妖怪在麵粉里撲騰掙扎,芥末筒子倒在地上,妖狐捂住雙眼淚流滿地一副痛徹心扉的模樣……
呵,一會兒喊鬼牛過來把你們全都踢死。
烏鴉臨行前發酵了一盆麵糰,原本是準備拿來蒸包子的,現在背上有傷懶得動、勉強能抬起胳膊給他們下一鍋刀削麵,再多了估計又得後背噴血……
「都給我滾去洗手洗臉。」
內務NO.1的發話讓廚房裏亂糟糟的一團妖怪們連推帶搡的跑去了池塘,徒留下彷彿被瘋牛犁過一遍的滿室狼藉,說來也奇,妖怪們因為種族不同口味也不大一樣,就像白鴉對食物的保質期不是很在意、童男童女對禽肉敬而遠之,而妖狐則完全相反,對禽肉的喜愛則一度瓦解了他對自己妖怪身份的信仰。
至於花鳥卷,這姑娘表示自己不喜歡也不需要進食,且不管是食物的油漬還是青菜水果的汁水都容易把畫弄髒,生靈對口腹之慾的追求在她這裏已然完全絕跡。
木盆里的麵糰已經發酵好了,若是往日他可能直接就上手開拉,但如今肩膀上的傷口還沒好全,便只能拿起菜刀對着滾燙的油鍋練手腕兒。
想吃酸辣粉。
唉。
撒鹽切蔥倒醋,一勺肉醬,少許生薑碎末、再切點黃瓜絲,可惜沒有辣椒油……辣椒這玩意兒得等江戶時代的葡萄牙人,沒個幾百年的耐性怕是吃不到的。
還是放點芥末吧。
媽蛋,綠油油的這都啥玩意兒。
因着昨晚家裏唯一一個吃不死人的廚子出門做任務了,故而庭院裏的大大小小也就草草煮了點米粥墊肚子,妖狐還差點把鍋燒漏了,而晴明那一頓更是連米粥都沒撈上吃,在外邊跟着烏鴉跑了一宿,一大早整個人都要餓厥過去了。
大少爺哪吃過這種苦?
兩隻小鳥抬了鍋給大夥分了麵條,一人三鳥一狐圍坐桌前,一時間整間和室內只剩下吸溜吸溜的嗦面聲。
「不錯,手藝很棒。」陰陽師真誠的誇讚道。
白鴉看了看這一排冒着綠光的乾淨碗底,決定還是不要告訴他們辣椒這種東西了,總的來講芥末這東西也不是不能吃……好吧,它還是很在意。
不行,太怪了,不知道辣椒油還能心情平靜的接受刀削麵就是放芥末醬,但一旦心裏有着辣椒油的影子就覺得芥末醬簡直就該被人道毀滅,不僅味道奇怪,顏色也非常不對!
我白烏鴉不接受自己會做出這麼兒童邪典的料理!
式神一向溫雅的俊臉上寫滿了嚴肅,便這麼盤膝坐着,眼睛死死的盯着碗裏的那一抹青翠欲滴的芥末綠。
晴明乾笑:「沒有必要這麼認真吧。」
「但芥末真的很奇怪,」白鴉完全不反思明明是自己想吃酸辣口才放了芥末,「都是芥末的錯,為什麼不能長得和辣椒一樣呢!」
晴明:「……」
不,錯的是我,我就應該料到你會把脾氣撒在食材上。
陰陽師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將它呼了出來,這才覺得內心平靜。他告誡自己這是你暗戀的貨、你跟他較不僅會顯得很傻而且還容易把煮鴨子進度條直接清零。
「我們去把中納言家那條咬死了好幾個路人的狗綁來吃了吧。」他提議道。
這個提案經舉手表決一致通過,於是庭院一行人三個大人帶倆小孩拎着麻袋、浩浩蕩蕩的跑去中納言家偷狗。
中午他們在院子裏打火鍋,鍋里煮着中納言家的惡犬,對面坐着被捆了左手、只能用一隻手拿着筷子吃加量版芥末刀削麵的大天狗。
白烏鴉心裏一下子就舒坦了。
偷偷觀察到這一幕的陰陽師將之記錄在了自己的日記里,大致內容與以往一樣千篇一律,就是式神有多有趣啊、小心眼的時候格外可愛之類的,以及冬天圍在一起享用的狗肉鍋子很好吃。
至於什麼貴族少爺帶着手下浩浩蕩蕩去別人家偷狗什麼的,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