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120
臨近深秋,天氣也逐漸轉冷,白烏鴉不是個愛多事兒的性子,從晴明那邊的情報網看、外邊的世道明顯比之往年又緊張了不少,只不過為了京都老爺們的心理健康,目前表面上大夥過得也還算平靜。
如果不看陰陽寮徒然增加的工作量的話。
萬事萬物都有其規律所在,牽一髮而動全身,京都的鴉群去年凍死不少也沒敢往東國那邊飛,照正常情況看,越是打仗的地方越受妖怪們和食腐動物的青睞,打仗就代表死的人多,能有這個條件,不少食人的妖物也不會冒着危險去滋擾具有攻擊力活人。
這樣的情況有些反常。
白烏鴉寅起來就開始坐在小屋裏給自己盤發,拆來近三米長的長發在這個時代並不是什麼很扎眼的東西,這年頭貴族女子的一頭烏髮隨便拉出來一個都三四米長、男子也就是個短一半的長度,故而說平安時代的「烏髮亮麗」很多時候是指因為大家頭髮太長、乾淨水又不大好整理而不常洗頭……
油一點肯定就亮麗了。
然而就像中世紀的歐洲人不愛洗澡使得香水行業飛速發展那樣,和他們相比,好歹會勤洗澡的亞洲人已經算得上善於自我管理,就算是多窮的人都能主動去小河溝子裏撲騰兩下,此時再要求他們每天強行附和現代鳥的某些清潔觀念顯然不大現實。
柴火貴了。
秋季算是公認的囤貨季,囤糧囤柴都是一樣,貴族老爺們的錢也不是多的燒得慌,在對岸、身處於采配部門或許是個能吃到不少回扣,但在日本絕對不是,資源越少盯的越緊,益材大人的職位也只是能使他們有個市場價的參考,該花錢的地方還是得花錢。
瞅着時候差不多了,烏鴉頂着還未落盡的余月把府上僕人送來的東西牽回家,冬天燒的炭、日常用的柴米、還有幾匹品質一般的絹布。
這就能看出益材有多疼兒子了,自唐而來的絲綢一直是上位公卿的心頭好,然而日本本身的環境不適合養蠶,使得這種布料的成本就無限拔高,直至今日,許多小官員全身上下也只有朝廷給配的烏帽子是絹布制的,若沒個好爹,晴明宅奮鬥八輩子也穿不上絲質的衣裳。嗯,白烏鴉在這裏邊佔了大頭。
每次看見家裏往這邊送布,都有一種玷污了益材大人父愛的負罪感。況且設身處地的想想,要是他兒子拿着這麼多好東西泡男人,還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沒得一點實惠,這樣的行為很難不被自己打斷狗腿。
貴族家庭在冷天基本上每天都能吃上熱乎飯,米、豆類不缺,蔬菜少量,腌製品很多,壽司在這時候就是單純的腌魚米飯,腌魚這玩意兒不管是鹽放少了還是氣溫變化大都很容易發臭、家裏沒一個人愛吃,烏鴉剛入秋時在水缸里圈了不少活秋刀,趁着這季節勉強能有點進項,天天打發倆小鳥去山裏挖野菜。
畢竟真到了冬天他也搞不來多少綠的。
忙,說白了還是忙,式神喊起睡意矇矓的幾個同僚,眾人打着哈欠燒水的燒水做飯的做飯,做着最基礎的勞動活計,烏鴉沒想過把這些方便生存的東西教給任何人,全世界人類總結出來的財富只給一部分人受益搶跑是一件很沒道理的事情,為此他一直以來都盡量親力親為,沒有任何人能從他手裏學到一點有益社會進步的東西。
當GM給自己家裏開點掛就完了,破壞遊戲平衡這種事他想都沒想過。
僕人們在一家之主睡醒之前要做的事有很多,而烏鴉今天的日程里還有例行的刀屋蹲點,所以很多事情都要匆匆做完,於是當安倍晴明睡眼惺忪的起床洗漱吃飯、迷迷糊糊的換完衣服、又在不知道誰的手底下梳了頭髮戴上烏帽子面臨了秋末的第一陣寒風時……
他抱着自己差點被吹飛的烏帽子,開始懷疑人生:「我可以不去嗎?」
「不可以呢,您這個月的假已經請滿了,再掛物忌牌子就要扣工資了呢!」烏鴉一手牽着牛車,皮笑肉不笑的回答道。
晴明宅住的不是一般的偏,甚至已經可以說他家住在了城區最外圍的邊角上,就是守着林子過活,邊上還有條河方便取水,連混進城裏要飯的花子都比他們家住得近,這治安可想而知。
別人家住城裏還能蹭着保安和物業,他們家缺啥全靠自力更生和住城裏的親爹定期慈善。唯一的好處就是清凈,晴明那幾個為數不多的朋友想找他玩耍都得看看值不值得跑這麼遠。
車帘子一放,冷風一擋,屁股底下軟乎乎的墊子和膝蓋上的毛毯都使得陰陽師的內心十分遺憾,就如同早上七點半起來開始肚子疼的小學生原本在痛苦中內心暗爽,結果被老媽兩粒止疼片打發走了……
這萬惡的陰陽寮。
有任務就不能飛紙鶴交流嗎?你們是都沒有式神嗎?通訊紙人都藏着掖着有意思嗎?大夥都能線上交流了還搞這套□□,迂腐!腦殼壞掉!
有這功夫我在家喝着熱奶茶看書快活似神仙!
安倍晴明不開心,安倍晴明日常想翹班。
把晴明送到寮門口,偽裝成普通牛車的朧車和紙牛在主人的萬分不舍之下滋溜跑了,晚上接人的是巡街結束的妖狐,白鴉送這一趟只是順路去三條蹲點。
雖然他也很想不顧一切的發發脾氣,但今劍十天半個月不着家的風騷走位很是明智的錯過了式神火氣最大的那幾天。
因着主人家的身高都比較傲人的緣故,三條家的刀屋是擴建過的,不然日本相對迷你的傳統建築實在難以盛裝這不管是相貌和身材都很超標的哥幾個,也就是說,這棟建築它的屋頂比較高。
和隔壁較矮的屋檐之間,有着一個新搭的鳥窩,白烏鴉和兩隻焦頭爛額的成年烏鴉打了聲招呼,在對方萬分感激的情緒之中熟練的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變成小鳥開始趴窩。
沒辦法,朋友家的孩子,幫着孵孵。
反正這年頭孩子不出殼也分不出公母,爹是孵媽也是孵,隔壁白叔叔幫着孵兩天也不耽誤事兒。
要他來看這種秋天下蛋的爹媽腦子都有病,別人家孩子到現在毛長齊了都能自己覓食了,而這一窩孵蛋一個月養大一個月,不光耽誤儲糧還容易凍死,就這智商的爹媽根本不像他們烏鴉。
也就是你們白叔叔心善。
白鴉咂咂嘴,默默調整了下姿勢,把這仨小倒霉蛋圈在了自己溫暖可靠的腹部底下。
嗯,其實這姿勢跟他在家裏趴懶人沙發上畫畫時也差不多,所以並不會覺得彆扭。
鳥窩是最好的隱蔽點,鳥窩不是雞窩,它架的高、三面為了避風避雨都有建築,白鴉只要從上邊鳥頭一探,就能確切的監視住這幾棟建築的大門口,反倒沒人會在意家門口的鳥窩裏是不是換了只鳥。
可以說整個京都的烏鴉都是他的眼線,比晴明在陰陽寮的情報渠道還安全,而烏鴉窩也最安全,迷信的熊孩子們也不敢掏。
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普通鳥傻,只會聽指揮,太細緻的東西它們記不住也不感興趣,不會主動交代與往常不同的地方,問也問不清。
飛走的烏鴉夫婦努力的收集着食物,白鴉則趴在窩裏一個上午沒動。
這種捕獵式的埋伏需要耐心。
白烏鴉中午沒吃飯,胃裏空落落的,連帶着心情也不大好。他瞧着刀屋的長子今天也沒回家,倒是之前源博雅他爹的那振付喪神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上了門。
有問題?
說起來,確實好長一段時間沒看見這傢伙了。
白鴉把那倆成鳥喚回來孵蛋,自己一閃身鑽進了院子。
有人進來了。
感受到院子裏的預警結界被觸發,石切丸磨刀的動作頓了頓,正要抬頭,就被剛過來的三日月宗近按住了肩膀。
太刀是從正門進的,這條街不管是商戶還是住戶門口都有陰陽寮統一設置的「安保措施」,只有自家院子裏的,是石切丸防止有密探深夜翻牆進來、才在院牆四角設了一個。
長長的衣袖遮掩了所有,他半拔開本體刀,露出因左臂傷勢而略顯殘破的刀條,如那些來修刀的熟客一樣自然熟稔:「石切,這把刀的養護又要拜託你了。」
隨即又像是在打量陳設一般,着重瀏覽了幾振新入庫的二手刀條,視線似不經意的掃過幾處易於藏人的角落。
檐角多了個鳥窩。
「你……」
「出了趟遠門,不小心把刀用壞了,好在人沒受傷。」太刀心下警惕,面上還是不動聲色的,盡心扮演着一個‘客人"。
「好吧,那我給你寫個單子,需要的材料你看着市價給。」
暗號對上了,有人在監視。
石切丸找到機會從柜子裏掏出了紙筆,這種較為貴重的交易自然需要記賬,看上去憨厚老實的大太刀嘴上似是聊着最近京都發生的幾件趣聞,筆下卻是不停的寫着後世才出現的日式平假字……
【院子裏的結界被觸發了,進屋聊。】
藉著賞刀之名,二刃進了鍛刀的裏屋,在糊着白紙的木門關上的那一剎那,一道灰色小巧的影子映照在紙窗上,如果不曾留意,許是認作落葉也不無不可。
屋裏的兩刃詫異的對視一眼,不曉得自己做了什麼,竟然把晴明組給引來了。
三日月宗近反偵查能力強的很,知道這個時候再讓兄弟佈置個隔音結界反倒令人起疑,他嘴上仍是對鍛刀室里的刀條給予讚賞,手上卻是一心二用,飛速下筆:岩融陷在東軍,在兩方首領的拉扯下短時間內不會有生命危險,你聯繫下今哥,問問他能不能憑藉機動過去搞一次小規模突襲。」
石切丸懵圈,同樣寫道:我現在聯繫不上今劍,上個以內搞治安複查,來了一群陰陽師挨家挨戶給門口佈置了結界,說是防止有妖怪流竄到家裏偷東西……
然後不知道怎麼回事,今劍看到之後臉色很難看的樣子,這個月也沒回來。
【那我大致明白外面的「烏鴉」是誰引來的了。】
行動組的反偵查掃尾工作真是菜的讓刃落淚。
三日月面色複雜的嘆了口氣,繼續寫道:【我的本體刀先放你這裏,幫我治療之後送去親王府,那邊的關係我已經打點好了、沒有監視,到時我再與你細說。】
【現在,我去幫你引開外面的烏鴉,趁着這兩天趕緊出城找今劍,能不能找到我都在王府等你回復。】
「欸、這……咳咳!」石切丸一臉懵圈,完全不明白這種毫無預兆的事情是怎麼變得緊張起來的,他手忙腳亂的收好兄弟的本體刀,毛筆在紙上凌亂的揮舞着:【你先寫清楚,忽然講的這麼籠統我有點反應不過來。】
【沒時間了。】
衣袖下的左臂還僵直着,現在三日月宗近身上的任務欄數量爆滿,他不僅要遠程安排人製造騷亂接應岩融,還要去驢克明親王,甚至向本土妖怪組織確認那個神秘怪物的來歷也是他的活計……
TMD,這不該是一個情報刃員該有的生活。
一向恬淡美好的眼眸中瞬間溢滿了殺氣,他憤恨的看了一眼自家完全不在狀態只知道干著急的後勤,在對方疑惑的表情中抽走對話的粗紙扔進鍛刀爐里燒掉了。
看,連這種最基礎的細節都要自己親力親為!
秒切回陽光和煦的表情拉開門,確認了耳邊那細微的響動聲的確不是落葉,然而不管是大烏鴉還是他手底下的小烏鴉們,三日月宗近都沒有讓對方纏住刀屋的打算,他與石切丸像是客人與店長那般互相告別,轉身時似是不經意的將左手甩上了門框。還真是全麻,根本不疼。
他們家的破木門只能說不漏風,誰也不清楚上邊是不是有什麼翹起來的木刺,石切丸演技一般,更何況他根本不知道三日月宗近在鬧哪一出,只是對於同族的關心才下意識的伸過手去,倒像是不想擔責任的老闆過分惶恐了。
「不必了不必了。」
演技好的太刀反應超大的推開他,簡直像是在袖子裏藏了根金條,遮遮掩掩的,怎麼看怎麼可疑。
「我先回去了。」
出了正門,太刀毫不遮掩的看了看左右兩邊有沒有人,隨即加快了腳步向著親王府走去。
而那一不注意就容易被人忽略掉的、翅膀扇動的聲音,也開始出現在了他身後。
果然,鴉刀年輕時候的腦子就是不怎麼靈光。
這時在陰陽寮里加班的晴明還不知道自己的式神一沒看住又被驢了,作為在公務員隊伍里混口飯吃的低層陰陽師,擁有一個好爹和一個好師父顯然能讓他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就例如他現在坐在邊上看書,讓那群小崽子們跟着紙人上自習也完全不會有人明面指責他什麼。
熬資歷真是太討厭了。
賀茂家希望能夠依靠現有的知識和權勢壟斷陰陽術、使之與正式朝官一樣成為一種家族式事業,這種進一步把野路子們踩進泥地里的夢想顯然很得罪人,於是經過了幾方晴明一個都惹不起的勢力暗中較量,原本該內定給師兄賀茂保憲的陰陽頭之位被一個叫做道尊的陰陽師奪去了,老師賀茂忠行知道后非常生氣,脾氣一上來差點撂挑子不幹了。
總之場面一度非常混亂。
自認為弱小可憐並混口飯吃的晴明沒打算摻和進陰陽頭的職位之爭里去,畢竟他爹比他師父官大,他這顆棋子想怎麼下都得掂量掂量,如果晴明這顆棋被吃了、亦或是拿來做犧牲的誘餌,按照益材護犢子的個性,很難不憑藉著自己的品級強行把棋盤掀了大夥同歸於盡。
這也是這幾日新來的上司沒找他麻煩的原因。
新來的陰陽頭是個相貌周正的中年人,原籍是在外地,算是寮里少有的非京都陰陽師,在這邊生活了幾年,晴明和他一直不在一個部門所以不熟,但聽隔壁部門的小夥伴講,這人逼格很高,誰都瞧不起,是個有幾分本事的老裝逼犯。
言語間似乎十分想看安倍晴明這個裝逼犯明日之星和他掰頭一下。
晴明認為飯碗很重要,於是禮貌的拒絕了他。
畢竟自己這輩子已經沒有想過拿全勤了,再因為向上司尋釁滋事被開了怎麼都說不過去,還容易被親爹打斷狗腿。
父親大人能為患有懶癌晚期的御宅族兒子找個班上已是不易之事,要是再發生這種事就太可憐了。
陰陽寮的排班制度很人性化,冷天大多是室內授課,出外勤的任務也比夏天那會兒縮減了一半。況且說是授課,但寮里各部的陰陽生屬實不多,京都作為國之中心,近年來一直在往陰陽寮里納新、招安一些有名氣的外地法師和僧侶,所以年輕的晴明挪開書往下一望、滿座的人里接近一大半是比他年紀還大的中年人,還有幾個連字都看不清的老橘子皮。這麼一看更痛苦了。
這種你看不起我年紀輕,我看不上你文盲的授課簡直是在彼此折磨。
晴明的課是選修大課,身為天文道權博士的他上邊還有個正長官「天文博士」,晴明主講星象天文等基礎占卜,而天文博士則負責更高一級的深入教學。
正確來說,天文道定下的固定人數有博士與權博士各一人、得業生兩人、天文生十人,晴明原本主要需要負責的只有這十二個直隸屬於他的天文道學生,但他在跳槽天文道之前是在隔壁歷道當歷生、陰陽道看重的術法實操更是冠絕寮中新代,四部精通其三,在這種「陰陽師再不精進自己就容易被妖怪幹掉」的大前提下,原本十幾人的小班就成了人的大課。
其混亂程度可想而知。
總之這就是一門不用管底下的學生都在幹什麼,只要有問題他們自己會過來問的公共大課,除非寮里對某些知識理論有了新的突破和官方註解,否則基本被默認為自習。
安倍晴明是個死宅、也不喜歡社交,沒人找他問問題時就在上邊摸魚,讀讀書寫寫日記做做題,結果偶然一次畫圖計算鴨川水流速度的時候被漏刻部的守辰丁看見了,這二十個和他天文道一點關係沒有的理工直男就成了他的腦殘粉。
當然,他最想去的還是陰陽道來着。
寮內四部之中要說最有面子的還是陰陽道,陰陽博士和權博士是教育部的,上邊還有作為官方欽定的「六人陰陽師」,這六個人是純技術部,像是什麼脫離四部的陰陽頭啊陰陽助啊那都是事務部的,批文件寫報告做得好才去那,看着官大,實際上手底下的硬把式不一定多強。
新任陰陽頭道尊以前就是這六人之一,每每還都是空降,道尊這次被從技術部調到事務部看着是陞官了,但寮里大部分對上位者意圖不太敏感的人都很疑惑上邊的人到底是想讓他幹什麼。
至於晴明,在寮里他的年輕腦殘粉其實也不少,但日本社會從古至今都沒有年輕人的話語權,在搞清楚賀茂家打算用這個「全才」做什麼之前,都沒人敢對他釋放善意,自然也不會對他在四部之間胡亂跳槽、身為歷得業生卻在升職時被調到了天文道當權博士有多做言語。
安倍家的家主目前乃是上,管理諸國庶務、典禮採辦,雖比不上公卿,卻也算是個有實權的官員,而安倍家差就差在人丁凋敝,不管多大的官守不住也是白搭,偌大家業就父子二人撐着、連個能幫上忙的親戚也無,如此,賀茂家能收着晴明當徒弟也不算是對他們家有什麼大過天的恩情,既然收了「貴子」自然就得好好待人家。
不然人家有世襲的本科做什麼非來你這專科上。
還不是他爹怕這寶貝疙瘩一個守不住被人給害了。
整個陰陽寮唯一吸納外人的使部(雜役)也只要六品到八品官之間的嫡子,和闊佬家的大少爺可沒關係。
於是闊佬家的大少爺坐在講台上激情摸魚。
安倍晴明想入陰陽道是賀茂一黨中眾所周知的事情,保憲雖然不太明白自己這個師弟為什麼放着安全又穩妥的教職工不當非要去試那「六人」的位置,但想想安倍益材這麼牛的內務能力這丫一點沒繼承到、基本上就告別了品級比較好看的事務部,倒也能理解一二了。
陰陽道的技術部好啊,不看危險性,出外勤攢功勞是真的快。
忽視掉內心近日因內定職位被道尊截胡產生的不滿,從事務部出來透透氣的保憲打算順路去教室那邊轉一圈,他雖然沒當上陰陽頭,但還是被分到了事務部,整天跟搶了自己位置的道尊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氣的胃疼。
而教室那邊的歷生都是自己人,多看看洗洗眼睛心裏還舒服點。
賀茂保憲頂着一幅不怎麼陽光明媚的表情溜達到了公課教室。
寮中四部里,陰陽生對鬼神之道比較敏感,生辰八字和命格都比較特殊、各個都神神叨叨的,而守辰丁得根據最簡陋的工具計算每日時辰,在計算力低下的大環境裏處於食物鏈最底層,最安分不管事兒的歷生因為要根據情況安排每年的耕種期,是寮里幾十年來鐵打不動的基礎力量。至於天文生,雖然實戰能力與歷生、守辰丁一樣爛成渣,但在知識方面堪稱四部卷王、人均移動書庫,聽說內部還有《語言的藝術》這種遇上災年如何甩鍋的私課。
保憲家的兒子就被他扔到天文道實習了。
論年齡,賀茂光榮還沒到可以進陰陽寮的時候,可架不住現在這寮已經半邊姓賀茂了,教職工把孩子帶來提前感受感受未來的學習氛圍也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大部分人對這種囂張的行為也沒有什麼敢怒不敢言的說法,就裝看不見就完了。
保憲原本的意願是想讓兒子從小受受天文生卷王們的熏陶,等到了任職的歲數就回曆道這邊當歷生,結果也不知道這孩子哪根線搭錯了,非要招惹安倍晴明,覺得他們家大發慈悲的把家學教給一個外姓人,而對方還不感恩戴德的給姓賀茂的少爺們當墊腳石、甚至青出於藍簡直不要臉……保憲很難跟一個這麼大點兒的小屁孩解釋大人們之間的交易,只能在職場上多幫幫自己可憐的師弟。
就像此時,透過幕帘子就能看見他兒子光榮坐在最後排,一副「你不樂意講我還不樂意聽呢」的吊樣兒,就差把不屑倆字寫臉上了。
保憲那火氣「噌——」就上來了,要不是顧忌着賀茂家的臉面,他都想進去把這倒霉孩子提溜回家抽一頓。
「問題不大,問題不大,小孩子嘛,多教育教育就好了,再說我這課又教不了他什麼。」看見師兄在後邊班主任凝視,晴明直接就出來了,趕緊安撫道。
「這是態度問題!」保憲氣的娃娃臉都扭曲了一瞬,「他這不只是打你的臉,這是在說我們賀茂家小心眼兒啊!」
若是三代子整天都這態度,以後誰還敢受他們家的恩?晴明只是接受了披着恩惠皮子的交易都要被這麼排擠,更別說賀茂家暗中投資的其他人了……
「這是就傻兒子!傻兒子啊!」賀茂保憲咬牙切齒的說道。
「等大點兒就好了,小孩子不都不聽話嘛。」
「都是木梨慣的,我就該把他接回家自己養着……」保憲正在氣頭上,見師弟一副不計較的樣子更是感動,「真的,晴明你趕緊找個女人多生幾個,回頭過繼一個過來,這小子若是長大了還這樣我就讓他見識見識什麼叫痛苦……」
不至於哥,這真不至於。
好傢夥,我要連你們家繼承權都搶了這小刺蝟球子回頭更恨我了。
晴明被他師兄這一番話秀的頭皮發麻,「嗐,這不是八字還沒一撇了嗎,我倒還想問問你和木梨想不想再要幾個。」
「怎麼?」保憲從這話里察覺出點不對勁兒來。
「這不是考慮是不是要收個養子了嘛……」說到這,饒是安倍晴明這般的人也覺得有幾分苦澀。
日本人互相送兒子這種事不少見,家裏的嫡子如果沒出息,就從身份低一點的俊秀里挑一個當義子繼承家業,直接撿現成的。
但這個前提是家裏的嫡子沒出息。
說實話,作為一個男人,安倍晴明再不正常也肯定期待過擁有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子嗣,更何況是從小生長在那樣的家庭環境中,沒有兄弟幫襯,整個家族就爺倆苦苦支撐……
那麼渴望親情的人,說不難過肯定不可能。
「畢竟我這也老大不小了,之前就想着要不要去過繼個孩子,但你也知道,我家就剩我和父親倆人了,也沒什麼血脈近親。」晴明無奈的說。
而且他目前二十來歲,撿現成的太早,收繼子又沒什麼近親,再說他爹那……唉。
「兄弟你太難了,」保憲沉重的拍拍他的肩膀,「該找一個就再找一個吧,雖然不知道你家裏那個天仙是個什麼態度,但這女人自己不能生還不讓你生,簡直無理取鬧,光從這點看,你爹知道了肯定就不樂意。」
「再說了,京都漂亮女人多的是,你長這麼俊還不隨便挑?在外邊生一個帶回去也一樣。」
「……」
多巧啊,我家裏那個天仙也是這麼想的。
晴明表情一下子就糾結了起來,想到白烏鴉一直以來的態度,寧願和他一點多餘關係沒有,都希望他能像正常人那般娶妻生子。
即便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們互相喜歡着彼此。NMD,賊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