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118
說是捕獲天狗……
果然還是那一隻吧！
烏鴉激動的呼扇着耳羽，眼神一亮：「是那隻金燦燦的黑翅膀嗎？我要拔光他的毛！」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為著這方圓百十公里中天空的歸屬權，兩隻擬態為人形的生物已經交手過不少次，然而每當烏鴉想要取走那隻飛狗的性命時、卻總要顧忌着人類的計劃，不能下死手。
而沒有靈敏嗅覺的人類是無法體會這種感覺的，那種令人厭惡的味道、就彷彿是在家門口開了個露天海鮮市場，每到營業時間，那種存在感強烈又帶着挑釁的味道便縈繞鼻間、直衝天靈蓋……
「呃……有那麼嚴重嗎？」安倍晴明也開始懷疑自己想要留個大妖清理外圍圈子的想法是不是太過理所當然了。
「啊，那傢伙超過分的，為了躲避追查就乾脆弄的到處都是自己的味道，京都城內還好一點，味道比較雜……不，應該說城內的人味兒亂七八糟混在一起也不比海鮮市場好多少，但好歹沒有那種劃地盤的意味。」
況且這還只是烏鴉，嗅覺更加靈敏一些的妖狐出趟門簡直感覺全世界哪哪兒都是大天狗。
「所以說，犬科生物就是一個看上去傻傻的很忠誠、但歪腦筋很多，既卑鄙又下流的群體。」
白鴉毫不遮掩的發表着物種歧視的言論，聽得晴明一陣汗顏。
畢竟上一次聽他這麼罵的主角還是貓科生物，形容詞也不過是把這句的「看上去很忠誠」改成了「看上去很可愛的諂媚東西」。
鳥類果然還是對地上跑的四足獸充滿了惡意。
好在陰陽師平日裏都很自覺的拴好了式神、因為少給點電就不會爆發什麼大範圍的區域性災難，此時的他也不是很擔心會有「私人怨恨過重導致式神提刀出去干架」的情況發生。
現在朝廷已經很少指派武士去探索天狗山送菜了，摸清楚對方的實力后，有這樣一個大妖不定期的拉住京都周邊群山內潛藏的妖怪們的仇恨，使他們彼此內耗也是很不錯的選擇，只要保證那位大妖的實力不恢復的太快、保持在一個與野生妖怪群體兩相持平的狀態就足夠維持京都的平衡。
畢竟總要有個人在外面玩塔防的嘛。
混亂有時也有混亂的好處，彼此防備、彼此利用，只要不是己方戰力的損耗就不會多心疼，完美狀態下若能挑撥大妖與大蛇反目、才是弱小人類的翻盤機會。
說實在的，理想狀態下，如果想達到人類能夠與妖物能打的有來有回的預想局面，起碼每十個人里就要有一個陰陽師或者巫女之類的角色、且使靈能者成為一個像農民一樣普遍且數量龐大的職業，不然根本擋不住那些一拳下去半座山的大妖。
這樣的事情，想想都是不可能的。
不光是知識壟斷的問題，還關繫着生產力……妖怪這玩意兒不能吃也沒什麼用，打死就完事兒，也沒有回收再利用的價值，如果像這樣把全國人口分出去一成做賞金獵人、大家就一起餓死吧。
「目前的社會制度絕對不能動」，這是源博雅所轉述的、那位年輕陛下的意思。
如果不是自己本身不事生產還需要吃這口皇糧、又怕連累到父親大人和老師，安倍晴明都想帶着式神去行刺太政，什麼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每天屁事兒不干他就是個蓋章的，說白了就是怕變革會掏了藤原家的錢袋子！
陰陽寮收錄野法師和平民靈能者動的是在職陰陽師們的地位，而撥款是從農稅上出，東國之事鬧得沸沸揚揚的原因大夥心裏清楚，皇室和貴族出了問題讓底下的基層部門讓利、缺的漏處就拿農民往裏填，農民不樂意就讓他們怨恨加稅的末流貴族，回頭激起民憤再把這幫沒後台的小貴族們腦袋一砍——
很好，今天的天皇和公卿大臣們也都清清白白呢！
安倍晴明聰明的腦袋瓜總能在第一時間看見問題關鍵所在，這樣的一番神遊把他氣的夠嗆，但就像事實那樣，他自己都算是個不事生產的鹹魚，是個吃皇糧的，再義憤填膺想到這一點都覺得自己也沒那麼乾淨。
他的知識和能力都是來源於他的階級，或許他能控制住自己的良心不去主動剝削什麼，但本身為了維護這個階級的人也會拼了命把那些想要往上爬的人給踢下去，讓他們除了勞動沒有時間去想別的東西。
有時候也很厭煩，想要不管這些東西、乾脆就找個沒什麼人的地方隱居，就像玉藻前那樣。
安倍晴明神遊了半天，表情凝重又嚴肅，還時不時閃過一絲掙扎，這讓在場的幾個式神內心充滿了問號。
雖然說陰陽師都很哲學家，他們也習慣了晴明在某件事上忽然就這一個點開始跑題……但這次的時間是不是有點長了？
「咳咳，所以這次我們的任務目標就是取走那隻大妖的狗命對吧。」.
白鴉率先打破了沉默。
晴明回過神來，才看到家裏幾雙眼睛正眼巴巴的瞅着他等待指示，這才把嗓音微微提高了一個度，像是掩飾之前的走神：「綁架就好，我們這次的目的是綁架。」
優雅純凈的貴公子口中說著很可怕的話，神態間卻頗不以為意。也是，到了這樣一個等級，心慈手軟就可能讓自己和部下丟了性命，比起朋友，還是對不了解的傢伙報以敵意更加安全。
在不清楚那位橋姬想要什麼的情況下，還是得保證這隻大妖身體零件的完整。
最好對方拿去研究完還能給他們放回來，畢竟有那麼個隨機在京都群山中清理小怪的遊走o、能節省陰陽寮許多人力。
當然，這還是理想狀態，如果對方不準備還也沒什麼關係，只不過從此往後他們庭院可能又會被各種清怪的無俸祿私單填滿……畢竟像是群山裏的山之民肯定是請不起陰陽師的，陰陽寮也不可能給庶民干白工，只能他們自己平時累一點，出門做好事。
明明好不容易才能休息休息。
「那個傢伙最近的情報……唔，還是半年以前的，是說移動到了京都以南？」陰陽師翻看着從陰陽寮借來的記錄，很悲催的發現他們並沒有跟進後續的能力，或者說非常勉強的在做着這種難度過高的追蹤。
「你們有什麼想法嗎？這個任務不是很急，我的意見是在冬天、也就是在妖怪們沒有補給的時候將他們拿下。」
雪后、過年以前，趁着普通人都在家裏貓冬，山□□的人口流動率也低，在某種程度上把動靜壓制到最小。
迫於某種生計，大部分妖怪也不得不在這個時候出來搗亂，盜竊、殺人，或是在村子裏劫掠女子……異世來的大妖不見得有這樣的愛好，他們向來目中無人、眼睛擺的比貴族還高，但不排除一些管不住自己褲腰帶的本土傢伙們，關於這一點，還得再敲打敲打「盟友」們。
白烏鴉聞言點了點頭，明顯贊同這種盡量把普通人與靈異事件分隔開的想法：「只是冬天我的追蹤力會下降，降雪帶來的水汽和海風會擾亂嗅覺……」
他看向一邊的妖狐。
妖狐面色一苦，哀聲道：「小生倒是無所謂，但天狗的鼻子才是最靈的，我找着他的時候、他早就能看見我了。」
潛在意思就是，如果我第一時間就被毀屍滅跡了，那麼這種追蹤就是在送人頭。
白鴉顯然也聽懂了，他皺着眉問：「你平日裏沒有什麼掩蓋自身氣味的方法嗎？」
「要是有小生早就用了，狐狸本身就是妖氣較重的動物，平日裏往脂粉堆里扎還能遮掩些許，但在山中，突兀的出現奇怪的脂粉味兒同樣很奇怪吧！」妖狐相當文雅的把體味改成了妖氣，看上去對本族的某些特性也頗有微詞。
日常中它都是隨身帶幾件女人用的胭脂香粉之類的小物行走城中，而庭院裏晴明有熏香的習慣，大夥一出來全是香噴噴的、也沒有區別，只有這種出任務的時候，他才能意識到作為一隻狐狸的狐生有多麼艱難。
讓狐狸躲狗？做夢呢。
即便都是犬科，帶上個狗字那就是專業級別的，自己若是拿擅長的和人家吃飯的比，才是愚蠢。
「如果是占卜尋人呢？」對玄學不太了解也不太感興趣的烏鴉問道。
「已經試過了，」陰陽師想到之前做的占卜結果：「相關的資料太少所以無法確定位置，而且對方有意定期做反占卜干擾，像是把自己的相關物品丟的滿世界都是、亦或是乾脆把整個京都都跑了一遍之類的……」
「總之，以常規方式很難鎖定目標。」
在二十幾年的平安時代生活中，大妖們也有自己的適應方式，他們本就聰明，一來二去吃幾次虧掌握了本土的規則也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
不管是陰陽寮還是朝廷，雖然口中蠻不客氣，卻都沒有真的像嘴上說的那樣將妖怪們當成野蠻粗魯的動物，他們內心清楚的知道對手擁有的智慧與力量、並在努力維繫着人間表面上的平靜。
不論是逐漸消滅人間的妖物，還是逐漸使百姓適應惶恐不安的生活。
「不過我有知會寮里的學生去盯着那些與大妖有聯繫的人，」晴明分享着來自陰陽寮的情報網：「之前我們做了統計，來自山中的天狗不可能有足夠多的物資維繫生活，而附近的村莊在近兩年並未遭到‘無法偵測"的劫掠，由此可知，在京都內部必然有着支援、或者說是資助它們的人在。」
「不排除這其中有某種交易，還是單純的普通人對強大力量的畏懼、進而受到蠱惑做出的蠢事，去年寮里有規劃的加大了向山中驅逐妖物的力度，也成功測試了那隻大妖很快就完成了自我恢復並投入了新一輪戰鬥。」
「這說明什麼呢？」白烏鴉一臉茫然。
晴明嘆了口氣道：「說明確實有人在資助天狗山，起碼在藥物上是如此，而我們也將資敵者所在的範圍確定在了京都，因為只有京都城的富人們才能有渠道第一時間搞到藥品和大量糧食。」
其它地區是沒有什麼交易場所的，且這種變動很容易引起當地地方官員的注意，而京都住的都是大戶人家，大家都有陰私、暗地裏養了人手，這種事沒人敢細查。
「……」
聽完了分析，式神們齊刷刷露出了‘人類真牛逼"的震撼之色。
妖狐似乎並不想接受這種連陰謀詭計都被人比下去的感覺，急切的問道：「那你們是怎麼找到他的線人的？」
一時間被這麼多雙眼睛盯着，倒使晴明覺得有幾分不自在了，「這件事並不難，貴族們的家底都在京都，妖怪變強對他們一點好處都沒有，他們可能會遠程參與東國的叛亂，卻不會在自家門口點火，如此只要排除家人和產業都在京都的貴族，專門檢查那些沒什麼背景的富戶、遷居者就夠了。」
隨後他又補充道：「當然了，這些走訪排查的事務肯定不是我們陰陽寮的工作，而是由專業部門完成的。」
畢竟調查是密探們的事情，不歸陰陽師管，他再怎麼多管閑事也不至於去搶佔別人的職責，能夠以人力完成的，最好不要依賴神秘的力量。
白鴉眨眨眼，隨即面色茫然的低下頭去不知道在想什麼，只聽到他在小聲的嗶嗶：「這玩意兒聽上去有點高端……」
「也沒有啦，」陰陽師無奈的解釋，「只是一個任務會根據情況分割給不同的部門處理，作為陰陽師只需要解決其中涉及神秘的東西，其餘的會有別人去做，不需要我們自己跑全程。」
「當然，這樣也能杜絕情報外泄。」
每個人只掌握一部分就很難拼湊出全部的過程，也不會有人對此動什麼歪腦筋，而安倍晴明本身也不喜歡待在風暴中心被人所關注着，這種及時派單結錢的方式他非常認可，為此自己只要待在家裏解決擅長的問題就夠了。
至於karau不能理解密探也很正常，在他的世界裏，所謂的追蹤大概就是通過嗅覺確定目標位置，然後撒開翅膀沖他媽的……
烏鴉的世界太簡單了，根據晴明幾年下來的觀察總結，鴉的人際關係只有兩種，「未來需要接觸的」和「未來不需要接觸的」，敵人也只有兩種，「打得過的」和「打不過的」，至於其他東西，只要簡單分為「能吃」和「不能吃」，就能解決一切問題。
這樣的生活觀念分的清楚又明白，理解不了太複雜的官僚世界很正常，大部分時候，貴族們眼中的價值都不是事件的結果，而是某些附加條件，但如果這樣講、烏鴉肯定更難聽懂了。
晴明不打算強行提升式神的腦子，白鴉只是當場反應不過來，他記性很好、堪稱過目不忘，只要自己提過的東西就肯定記住了，至於什麼時候忽的恍然大悟隨緣就好。
「不過根據從其他部門那裏申請到的資料來看，目前被確定的目標看上去也只是普通人……啊，就是karau你之前在城裏的那個朋友。」陰陽師篩選着自己所掌握的消息，用不具絲毫責備與抱怨的語氣說著，表情像是只談論天氣一樣風輕雲淡。
「哈？！」白鴉感到邪門兒。
「是的呢，」晴明也感覺很困擾，但還是沒有隱瞞的說道，「之前朝廷似乎追蹤到了那戶人家在購宅時有過一批來路不明的黃金，而後密探們偽裝成普通百姓去店裏弄到了一些頭髮予我占卜……我用術式佔了，除了頻繁接觸妖怪的長男身上攜帶了妖氣，其餘人沒有發現異常。」
對此，安倍晴明沒有想過有反占卜術式干擾的可能性，因為在目前這個時代，不會有人比官方陰陽師們更強。
「我早就說過……不要離那傢伙太近，所以說還是一直都保持着聯繫嗎……？」
看着白鴉一副陰沉的表情在嘎吱磨牙，晴明也只能擦着冷汗苦笑，畢竟這種事誰也不想的，就像他和玉藻前那莫名須有的親戚關係一樣，被這種大妖級別的恐怖戰力「青睞」、選擇權也不在他的手上，這樣一來，他也不希望鴉一下子就衝出去來點什麼‘命運的決鬥"，跟朋友搞得很不愉快什麼的。
那戶人家晴明是考察過的，雖然一家子氣息都很奇怪不是「十世好人」就是「凶煞氣盛」，但經過占卜也確實沒發現什麼奇怪的地方。佔了很多次的結果都是普通人。
而這種時候，作為一個陰陽師就要開始糾結到底是質疑自己的專業水平，還是要相信對方的確是滿懷善心的做着「通敵」行為了。
「總之，如果靠監視着這一目標，或許就能找到天狗山的最新線索了。」
那個叫做「今」的青年，完全是隱瞞着自己的家人在行動，之前他們家還出了個進衛隊的好武士，喚作岩融的那個青年、他的長官在使用了不少套話技巧后也沒發現有什麼疑點，又做了很多方面的審查，這才敢放心大膽使用他的。
該說是從平城京搬來的百姓果然膽子很大啊。
連妖怪都不帶怕的。
安倍晴明十分唏噓，規勸白鴉見了朋友不要急着動手，遇到這種敢給妖怪當下線的百姓時、不分清楚善惡就動手真的很容易遭雷劈，就像他狐狸媽那樣，如果是換做他自己看見有人類敢跟妖怪牽紅線肯定是一波舉報加棒打鴛鴦，但若做了這種「對的事」，就一定會遭雷劈……
畢竟這方土地上的集體意志過於和稀泥，根據晴明多年以來接單無數的除妖經驗，像是那種既吃人又搶東西日常還剪徑的惡鬼，但凡展露出有一絲人性的善念，就會被那些沒什麼見識的普通人當成大爺一樣供着，彷彿對方在自己的感化下立馬就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樣。
曾經寮里就有一位當過野法師的外圍成員、性情比較莽撞，按照流程把那個白天偽裝成人類住在村子裏、晚上出去偷盜剪徑的惡鬼給除了，結果被那個村裏的小孩用石頭砸不說，回到家就連日的開始倒霉，不是喝水喝出蒼蠅就是修習術式不小心點着了衣服，這才給陰陽寮的諸位敲響了警鐘。
這個世界上棄惡從善的成本非常低，做盡惡事卻還留有一絲餘地的那種最不好惹、其後又和人類有着某種羈絆基本上就有了雙人鐵uff，就像那個偽裝成人類的惡鬼，他殺死別人偷竊財物以供養自己所在的村子，就彷彿成了什麼迫不得已的好人一樣，反倒是死去的人不得不背負上「反正都已經死了」的名頭，不能替自己喊冤。
當然了，根據葛葉夫人的言傳身教，晴明也深刻的認識到了「如果對方是一男一女還有着什麼跨越種族的愛」這種任務千萬不要碰，這玩意邪門兒，雖然在明面上的規定是不可以的，但不管你收了哪個，另一個肯定走上邪道出賣靈魂天天琢磨着怎麼打擊報復。
這也是為什麼當年狐狸媽回了信太森林，之後也沒人敢實際的制裁安倍益材，頂多在背後酸兩句艷福不淺，再暗地裏沖晴明啐口唾沫罵句「小狐狸崽子」。
陰陽寮對本土妖怪的套路已經摸透了，妖怪本身的善惡尚且不論，但被妖怪影響了命運的人類卻不能一同處死，不然開了這個先例，會有一大批妖物主動滲透進普通人的生活中去，逼迫人類自己產生內部分歧。
處死一個人和處死一村人是不同的。
「還是以規勸為主……不，目前還是裝作不知道，暗地裏跟着他，先把天狗山拿下再說。」晴明擬定着計劃，「藉此重新建立起與宇治橋姬的交流，問問她能不能在神明側說上話，也不需要太高位的神明，危險不說、還會直接陷入言語被動，現在我們只需要掌握低位神明的狀態和態度就好。」
看看他們的態度，以及對這片土地的看法……
有時掌握實權的妖怪比沒有神職在身的神明更管用。
安倍晴明實名貴族公卿們的廢物祖先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