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3 章 未來
寂靜黑暗的空間內,唯存有一壁古銅色的牆,牆壁的表面覆蓋著一層黯淡潔白的光,隱隱透漏出一種神聖而不可侵犯的威壓。
一道瘦削的身影在無盡的黑暗長廊中步步邁進,空白的表情和虛無的眼神彷彿是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他的臉微側,面向牆壁的那方注視,像是一位神明在審視別人的未來。
然而他身側的牆面上空無一物,似乎代表了什麼不詳的預兆,這不詳長長的蔓延下去,如果直達最後,那就提前註定了終結。
空白,空白,還是空白。
毫無一物的牆壁在衛以惜的眼裏已經見怪不怪,甚至也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了,如果不是一開始的牆壁有內容,他肯定懷疑這是一條無頭無尾的莫比烏斯環。
這種宛如永無止境的循環場景對於一般人的心理來說無疑是一場酷刑,因為沒人知道究竟還要多久才能結束,甚至產生可能會永遠陷入這個漩渦的巨大恐懼。
而衛以惜卻只是隱隱產生自己為什麼還要繼續這樣走下去的疑惑,如果前方真的空無一物,這一段路再走下去就完全沒有必要。
最後肯定有什麼東西存在……
必須要他親眼見證的……未來。
又不知走了多久,在這個沒有記憶點完全感受不到時間流逝的地方,終於看到了盡頭。
如同突兀出現一般,結尾也是一樣戛然而止。
目之所及,在牆壁的終點果然顯現了內容。
只是,唯獨這一面牆的顏色與之前的牆壁有所不同。這一面牆遠遠看去是黑色的,與其他牆面格格不入,倒是與無盡的黑暗背景更加相稱。
然而當衛以惜的視線初次觸及牆上的內容時,他起先是一愣。
緊接着是疑惑。
畫面遠看上去似乎是一個人在盪鞦韆。
盪鞦韆為什麼會被刻畫進未來,衛以惜不甚理解,按理說最後的未來應該是他死時的場景才對。
不對勁,衛以惜的直覺告訴他,那幅畫不可能僅僅只是這樣,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隨着距離慢慢一步步縮進,衛以惜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他努力想要看清牆壁的內容,可是隨着畫面一分分清晰,又多了幾分恐懼。
他現在能夠看出,儘管牆壁上刻畫的身影很熟悉,但那並不是他。
那個身影,是俠客。
意識到的瞬間衛以惜的心跟着一緊。
一個個細節清晰起來。
雖然是在盪鞦韆,但是明顯姿勢是不正常的,一般人為了保持平衡,通常脊背是挺直的,但是畫面中的人脊背佝僂,彷彿沒有力氣去支撐身體,垂着頭,似乎很是頹喪。
再看清一點,衛以惜的瞳孔猛地一縮,心像是被一隻手緊緊攥住般。
畫面中俠客的手不是握在鞦韆的鏈條上,而是被活生生的像是手銬一般塞了進去,黑色的陰影順着手腕蔓延而下。
衛以惜忽然意識到,那大片大片的黑色陰影是……血。
陰影最多的地方是在腹部的位置,那裏大片大片深沉的黑色彷彿比這段路里的任何一處都要更加黑暗。
不詳的預感在此刻到達了頂點。
一直均勻的步速在即將抵達終點之時變得緩慢,最後無情的停留在了那副殘酷畫面的正面。
直視畫面的時候,衛以惜的腦袋嗡的一下,整個人一時的呼吸都停滯了,畫面的內容沉重的讓他喘不上氣來。
瞳孔由於震驚緊縮到極致,不敢置信的劇烈顫動。
為什麼……?
俠客雙手像是死刑犯一樣被拷在鞦韆上,蒼白的臉上大半都是血跡,雙眼僵直無神的睜着,那雙翠綠的雙眸失去了明亮的色彩,黯淡的彷彿隨手被人扔在路邊的破石頭,腹部破損的大洞流出了大量的黑色的濃稠的血液,甚至有幾隻烏鴉正在從那傷口中扯出慘白的腸子,一截一截的咬斷吃掉,腐敗的內臟碎渣零星的掉在地上,失去靈魂的屍體顯然已經成為這些禽類爭相搶食的盛宴。
在這最後一面預言之上,印證死亡的人不是他而是俠客。
在意識到這是俠客未來的下一秒,一陣猛烈的眩暈感宛如潮水席捲而來,漂浮的靈魂像是一張破布一樣□□拉扯,最後被行拉塞回了一個狹窄的地方,隨即意識像是斷了電一樣瞬間陷入黑暗。俠客!!
最後一幕的震驚與悲痛太過猛烈,衛以惜醒來時出了一身的冷汗,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打撈出來一般。
他臉色白到發青,一手捂着發悶的胸口,一手撐着地面,劇烈的喘息着,濃重的肺音聽起來格外嚇人,像是下一秒就要窒息而亡。
緩了好一會,才從死亡線上脫離開。
與此同時,他發覺身體像是被活生生拖着在洗衣機里甩了很久,整個手腳都軟弱無力,胃裏翻江倒海,眩暈噁心。閉眼深呼吸了幾次,才終於壓下胃裏的酸水。
抬眼,衛以惜發現眼前雖然也是一面昏暗,但跟剛才的地方明顯不同,這裏有着石頭做成的地面,隱隱還能看清遠處嶙峋的石塊。
忽然,一道摩擦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接着青色的火苗在眼前一瞬間騰起,隨着一聲聲爆燃,呈一條線狀由外到里逐漸點亮,一絲絲照亮了這個偌大的空間。
這是一個碩大無比的石洞,空曠的地面上僅有一個平台,上面是一張古樸莊重的王座,一個人正坐在上面撐着臉俯視着他。
王座上的人有着完美而深邃的精緻面龐,冷漠孤傲的銀色雙眸,身着簡單樸素的白色祭司服飾,但在他身上卻彷彿神明般高潔華貴,潔白宛如絲綢般的白色長發,隨意的散落在地上,像是流動的白銀般美麗,他彷彿是上帝精心製作的雕塑,無論哪個部位都有着最完美的比例。
他白色的眼睫輕垂,正漫不經心的微睨着下方,像是不可一世的神祇,生來就具有蔑視一切的地位。
對上那雙冰冷刺骨的銀眸時,衛以惜感覺整個周圍的溫度都降了幾度。
幾乎一瞬間就能明白,這個人不是他能反抗的存在。
那個人看着衛以惜獃滯的表情,居然微微勾起了嘴角,冰冷的表情上多了一抹似笑非笑。
就在衛以惜警惕的剛想要站起身的時候,痛苦的嘶吼聲忽然在身後爆發。
「啊啊啊啊!!!」
衛以惜扭頭向身後看去,發現是他認識的人。
白髮少年捂着臉伏跪在地上,脊背綳出脆弱的弧度,表情扭曲掙扎,大顆大顆的淚水從指縫流出滴落在地,他似乎看到了極其可怕,難以接受的事情,讓他整個人都陷入了崩潰。
「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少年緩緩放下雙手,直起身,他雙眼瞪大,表情忽然變得獃滯,瞳仁緊縮並在眼眶內不停的震顫,視線有些渙散。
他忽然站起身,嘴裏喃喃自語,似乎下了個決定,「不行,我必須快點回去。」
他的步伐虛浮,腳步晃動,甚至連直線都走不了,但他完全沒有意識到此時糟糕的身體狀況,只是嘴裏一邊喃語,一邊往走來的方向挪去,像是行屍走肉一般。
長發青年不為所動的看着下方兩人的不同反應,表情一波不變,手掌輕輕撐着臉頰,白皙修長的手指懶漫的輕點,看起像是在笑但是神情卻冰冷至極,宛若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衛以惜看着少年異常的反應,回想起剛才自己看到的那幅畫面,心臟微微抽痛。
俠客怎麼可能會那麼輕易就死去,是誰殺了他?
如果他這樣一走了之,萬一牆壁的未來真的實現了怎麼辦?
如果他離開了,還有誰能保護俠客?
越想思想越陷入難以言喻的黑暗,從一開始的不敢置信,到恐懼拒絕看見的未來,再到思考如何規避那樣的未來。其實潛意識裏早已經不知不覺把「看到的未來」當做了一定會發生的事實。
那麼撒那思也應該跟他一樣,看到了「不想看見的未來」。
衛以惜緊抿着唇,在撒那思離開這個石洞之前,抓住了他的手臂,並且加大力道將他帶了回來。
少年渾渾噩噩,似乎被「未來」的殘酷擊潰了精神。
他呆愣的看着衛以惜抓住他的手臂,發現這個東西讓他不能繼續行動。
在衛以惜強鎮精神思考下一步的間隙,居然使勁掙扎甩開了那隻手,同時大聲叫嚷道,「不要攔我!滾開!!」
說完,在衛以惜臉上出現愕然的神情時,用儘力氣猛地推了他一把,接着就往外面衝去。
然而,異變忽聲。
血肉撕裂的撲哧聲在耳畔響起,衛以惜的臉上濺上幾滴滾燙猩紅的血液,他的瞳孔猛地一縮。
少年纖細白皙的脖頸在剛才踏出那一步的瞬間被什麼東西像是切豆腐一樣直接切斷了,斷了的頭咚的一聲砸在地上,順着滾了一段路,留下一條被染紅的血痕,猙獰的表情還僵在臉上。身體緊跟着倒地,血液爭先恐後的從整齊的斷口處湧出,在屍體周圍形成一個血潭。
衛以惜的表情還沒來的及變化,他緩緩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臉頰上的血液,一一瞬間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直到看清手指上的血液,他才回過神來,剛才少年在一瞬之間就被殺了,明明全都發生在眼前,他甚至都沒看清怎麼回事。
他表情恍惚的轉過頭。
看到有着一頭極其美麗的白色長發的俊美男人正用白皙的手指挑着一根髮絲,神色懶倦,那根髮絲在光線的照映下閃過一抹不詳的緋色寒光,顯然就是剛才殺人的兇器。
空氣靜的能聽到某處石錐水滴滴落的聲音。
衛以惜抬起被血沾濕,膚色蒼白的臉。
「為什麼殺了他?」
男人面上輕輕一笑,眼眸深處卻沒有絲毫笑意,聲音清冷的像是冰山的寒泉,「我這裏可不是想進就進,想走就走的地方。」
他臉上笑意愈發深,「規則在開始就已經說明了,既然這條路想回頭,那就要做好承擔代價的準備。」
說罷,他寒冰一色的眼眸緊盯衛以惜微微眯起,殺意像是霧氣一樣濃稠,「那麼,你也要做出跟他一樣的抉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