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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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樂說：“老馬，你和無言大師真是配仙了，好比一根藤上長出的兩個悶葫蘆，呵呵。wWW*kanshuge.cOm【看#書閣】”

一高一矮兩師徒一起進班，出班，走了將近半個月，馬勇敢對井下的環境也熟悉了些，在罐籠前聽到工友們的粗俗玩笑話，他也會跟着笑笑……趙無言從不讓馬勇敢操作電扒機器，也不讓馬勇敢幹最累的活——甩大笨錘劈錘大石頭。看到趙無言劈石頭劈得滿身大汗，馬勇敢會說：“趙師傅，你休息會，讓我錘一陣吧。”

趙無言望也不望他一眼，依舊揮舞着大笨錘，砰砰砰地將那些大石頭錘破，弄小之後，將大笨錘丟到扒道旁邊，走回電扒洞，坐到小木板凳上點着一枝煙，說：“我不敢累着你們正式工，你們金貴，學徒都要學一個月，我們臨時工跟着師傅做兩三個班就自己單獨幹了的……”

趙無言是合同臨時工，拿的是計件工資，他不讓馬勇敢操作機器，只要他干洒水，扯拉鋼絲繩的簡單活，是對馬勇敢不放心，怕出問題，怕影響到自己的產量任務。趙無言毫不隱瞞地說：“我老婆，我的幾個孩子都靠我這份工資養活，工區也沒給我多少帶徒弟的錢，我不能因為帶你而影響任務……你也看到了，電扒並不難操控，你以後有得是機會，就不要老想着給我添亂，添勞動量了……”

趙無言說過那段話以後，馬勇敢便不再要求操作機器了，他也樂得在一旁看着，或者乾脆躺在那木板床上，聽着機器的響聲迷迷糊糊地淺睡……馬勇敢對劉憶蓮發過牢騷：“我那師傅不教我技術，那是怕我搶了他的活……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按着手柄，一來一去的，還好像他掌握着什麼秘籍法門似的……他人還算好，沒老叫我幹什麼重活，沒有剝削我的勞動力……我問問題，他也會給我說說……“

馬勇敢參加工作后的第一個國慶長假來了，於廣對整個工區說：“不參與檢修加班的，可以回家休息五天，新工人要做好思想準備，國慶假后，再給你們一周的時間學習……你們全都要單獨作業，拿計件工資了。wwW.KanshU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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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勇敢的朋友國慶回來了，那位在省城讀中專的牛好學回來了，他們一同來到了中學，假期中的學校安安靜靜地，一些黃色落葉從樹上漂落到地上……

胖乎乎地牛好學說：“我們這地方的時間走得真慢，我在省城才讀兩年多書，那裏可是一天一個樣，那樓房一棟比一棟建得高，那道路又寬又乾淨……還過一年半，我要畢業了，畢業後會參加工作，我們學校很好的，直屬鐵道部的，老師說了，我們班的男同學全部回去做火車司機，勇敢，到時候，全國各地都有我的同學，而且都是火車司機，我想去哪，跟他們打個招呼，不用打票，直接坐火車頭，多爽……“

馬勇敢喜歡聽牛好學講這些，馬勇敢認為自己的朋友有出息自己臉上也跟着沾光，馬勇敢羨慕牛好學讀了一個好的學校，讀了一個能分配工作的學校，讀了一個能駕馭火車威風凜凜的中專，牛好學還在說：“沒意思就沒意思在我們班只有三個女同學，而且，一個長得像個南瓜，老南瓜，一個長得像個矮冬瓜，還有一個長得還可以，就是追的人太多了，勇敢呀，不說別的班級的，就說我班，全班四十二位男同學，四十二雙眼睛都在盯着她的馬尾巴呢……“

後來，他倆爬上了中學的圍牆，坐在牆頭能看到那一坡蒼翠的落葉松。

牛好學又說：“勇敢，你好呀，就參加工作掙錢了，怎麼樣，說說呀。“

馬勇敢說：“沒什麼好說的，下井……“

牛好學轉頭看着馬勇敢說：“那你自己要注意……我想，下井也只是暫時的。“

五天假期，馬勇敢有三天半和牛好學呆一起，他們挺要好的。馬勇敢還替劉憶蓮守了半天麻辣攤子，賣了兩塊錢的麻辣，剩下的一天，馬勇敢關在家裏，懶洋洋躺在沙發上，看着花花綠綠的彩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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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九年十月十四日，馬勇敢第一次單獨作業，分配給他的是一個掘進采井。趙無言說：“把準備做好了，扒一個采井，個把小時的事。“

趙無言將馬勇敢帶到通往那采井的鐵梯前，指了指上面，然後微笑着離開了馬勇敢，走向了自己作業的采場……

扒采井的扒斗和鋼絲繩都比扒采場的秀氣，馬勇敢坐在電扒后，感到有幾分茫然，他背了一次操作規程：開鼓風機，已經打開了——洒水——進入作業面，確認安全，注意松石——做準備，掛鐵葫蘆（定滑輪），裝鋼絲繩——右柄是扒，左手是送——將檔頭扒到底板，保證風鑽工能正常打鑽——扒斗拖至離檔頭面十米外擺放——取葫蘆，千斤，把鋼絲繩拖到扒斗后，避免放炮礦渣埋了它——斷電，關燈，出班

這個采井已打進二十來米，扯着皮管對着那些先天晚班爆破下來的石渣洒水完畢，戴着口罩的馬勇敢走到檔頭面，那裏還充斥着淡淡的火藥氣味，頂班松石已被松石工處理過，確認安全后，馬勇敢拿着幾塊道夾板和千斤（一圈鋼絲繩，用來掛鐵葫蘆的）開始在一個炮茬眼裏做準備：道夾板吃住千斤鋼絲繩斜放在炮茬里，馬勇敢用力扯了扯，覺得穩了，退出來，提來六十多斤重的鐵葫蘆，雙手舉起將它掛在千斤繩圈上，又退出，將鋼絲繩拉扯到鐵葫蘆下面，將鋼絲繩裝進鐵葫蘆的滑輪，退到電扒后，坐在木板凳上，用衣袖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給電扒送上電后，用手柄控制收縮鋼絲繩，鋼絲繩繃緊了，馬勇敢按下左手柄，企圖將鐵扒斗送到檔頭，鐵扒斗被鋼絲繩帶着懸空，落下，再跳起，在扒道里笨拙地跳躍着向著檔頭的礦渣衝去……馬勇敢扒了幾扒石渣進漏斗，他滿有把握地加大了送扒的速度，誰知，鐵扒躍了幾躍，哐當一聲，掉落到扒道底板，看到鋼絲繩飛快收縮，馬勇敢連忙抬起手柄，斷掉了電源，他叫苦：“掉了，‘準備’掉了，‘千斤掉了……又要重新開始……“

那一圈被道夾板固定在檔頭作業里板的鋼絲繩之所以叫‘千斤‘。是因為它和道夾板一道不但要承受鐵葫蘆重量，更要承受作業時鋼絲繩扒礦的拉扯力量……將鐵葫蘆和千斤固定在里板就是所謂的’準備‘。準備的穩固是順利作業的基本保證，準備的位置則決定了能否將檔頭的石渣清空，達到標準……理論，趙無言在休息的時候講過。理論，馬勇敢背得出，實際操作起來就不那麼容易了，接下來，馬勇敢完全陷入了困境：他的準備怎麼也做不穩了，鐵葫蘆一次次掉落，鋼絲繩一次次帶着鐵葫蘆收縮，一次次拉扯鋼絲繩，掛葫蘆……

中午，送工作飯盒的老李在采井外喊了聲：“小馬，吃飯了。“

馬勇敢應了句，丟下鋼絲繩退出檔頭面，拿起那盒放在電扒邊上的工作餐，他一點胃口也沒有，心裏着急怎麼才能完成今天的工作，他匆忙扒了幾口，將鋁飯盒放在一邊，從兜里拿出煙，拿出一根點上了，馬勇敢以前不抽煙，口袋裏裝着的煙是準備來敬人的，他抽了一口，嗆着了，咳嗽了幾聲，又接着抽……

抽了三分之二，他把煙頭丟掉，站起，甩了甩臂膀，又忙着去扯鋼絲繩，掛葫蘆，被一個看似簡單的‘準備’一次次折磨着……

值班區長像救星一樣在下午三點鐘來到了，救星羅看見一邊幫忙，一邊數落着：“看見沒，做準備的玩意兒有很多種，道夾板呀，橫臂螺絲呀，笨板車呀，甚至可以用扛木，不管怎麼做，目的是吃住千斤，掛穩葫蘆，把礦扒空……看見沒，先試着收縮鋼絲繩，檢驗準備穩不穩……看見沒，多輕鬆，半個小時的活，你愣是幹了五個小時，我不來，還不知道要干多久……看見沒，你真是不及你師傅的千分之一，一槽炮的石渣，五個小時挑也挑乾淨了……看見沒……”

馬勇敢遞上一根煙，感激地說：“羅區長，真是感謝你……真的，太感謝你了。”

羅看見點了煙，吐出煙霧，說道：“別灰心，誰都是從新工人過來的……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麼臨時工一個禮拜就能學會的東西，你一個月也沒學會……”

那天，馬勇敢回到家，對劉憶蓮說：“媽媽，今天是我有生以來最累的一天，骨頭都累得快散架了，胳膊也累疼了……媽媽，我沒想到，礦工會這樣辛苦的……”

劉憶蓮說：“勇敢，會慢慢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