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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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憶蓮將新套靴，新帆布手套，新防塵口罩裝進了一個膠袋，竹木礦帽也上好了系帶，她將馬勇敢送出家門，說道：“勇敢，精神點，媽媽的好兒子。www.”

馬勇敢穿着嶄新的工作服，提着礦帽和那隻膠袋，向著廠礦走去……他路過派出所，路過幼兒園，路過職工醫院……他手捂嘴鼻躲避着汽車駛過時揚起的黑色塵土……

馬勇敢走進工區指令室，那排排木作長椅上已坐了好些人，他們在大聲說笑着，馬勇敢走到後排默默地坐下，聽着同事們的玩笑，不知該怎麼融入他們……於廣和工區書記童民走了進來，於廣拿着一張指令紙，熟練地安排着這一天的工作，聽到自己的名字時，馬勇敢緊張了一下，他依然被安排跟着趙無言學徒，而作業地點是一個數字開頭的地名：388采場。

於廣佈置完任務后，他將手背到了身後，目光在下面的幾十號人臉上尋找着一隻蒼蠅似的，馬勇敢看到於廣的目光定在了自己臉上，他慌忙將頭低了一低……於廣裝模作樣咳嗽了兩聲，說道：“昨天，有新工人無故不進班，我想問一問他，為什麼不進班？為什麼違抗工區指令？是自認天資聰明，可以不學就會呢，還是家裏有靠山，不把我們工區領導放在眼裏……馬勇敢，你站起來……你心裏還有沒有勞動紀律，還想不想干？”

馬勇敢緋紅着臉站起，低頭望着趙無言的後腦勺，低聲說：“我……我師傅……”

於廣說：“看你師傅沉默寡言，你就不把他放眼裏了？看他是臨時工，你就不把他當回事了。告訴你，在我們工區，不管你臨時工還是正式工，無視勞動紀律，完成不了任務，一樣要扣工資……何況你還沒有轉正呢……現在知道低着頭了，沒用……”

童民在一旁說：“於區長，念他初犯你看……”

於廣點了點頭，說：“馬勇敢，童書記給你求情，這次罰你二十，警告一次。”

馬勇敢壯着膽說：“我昨天領工作服……”

於廣怒視着他，說道：“怎麼，還想狡辯，你腦殼是不是有問題……你有向工區領導請假嗎？你有嗎？你沒有……你還認為不該罰你錢？”

馬勇敢在於廣的怒視下左右看了看，隨即低下了頭，馬勇敢感覺臉上燒得厲害，他聽到於廣又訓了幾句，他真後悔當時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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罐籠前的兩行礦工，有幾個在笑罵著葷話，有的在抽煙，不時，有幾個插隊到了前面。

鋼絲繩利索地吊著兩隻罐籠提上，放下……

排着隊的馬勇敢隨着長列往前一罐一罐徐進着，他真實的礦工生活就在眼前，就要開始了。

邁進罐籠的那一刻，馬勇敢的心砰砰跳得厲害，罐籠內站着八個人，手抓着邊上的鐵杆，有的擰亮了礦燈，有的還在說著話……信號鈴聲響過幾聲后，罐籠向下沉去，開始一陣，馬勇敢確實感到了失重的噁心感，但是，十幾秒鐘后，罐籠停了，跟着趙無言邁出罐籠，跟着趙無言走了一段燈火通明的平巷，這一段平巷，寬敞，而且兩邊和上面都用水泥石頭髮拱砌好……這一段過後，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燈和燈之間的距離拉長了，跑礦車的鐵軌兩邊也有了積水和堆物，抬頭看，頂板凸凹不平的石頭讓馬勇敢心驚：這些石頭不會掉下吧。

趙無言說：“別怕，那些石頭不會掉落的。”

馬勇敢噢了聲，依舊跟在趙無言身後走着，那根供給機車電力的鋁製架線像通路平巷的中心線一樣，想起了安全手冊，馬勇敢不敢像趙無言一樣走在礦車鐵軌中間了，要是架線突然掉落那是會觸電的。馬勇敢說：“趙師傅，別走中間，小心那些架線。”

趙無言沒有理會，走過一個又一個岔道，左拐右拐，馬勇敢覺得自己像在走迷宮，井下的，眼前的，對於他來說，曾經這樣陌生。馬勇敢說：“趙師傅，這路挺難記的，岔道真多。”

趙無言停了一下，說：“這些路你得記牢，不會有人經常領着你走的。”

馬勇敢說：“我會記牢的，走多了就熟了……唉喲……“說話時，馬勇敢腳下滑了一下，踉蹌了一下，手扶到洞壁才沒有摔倒，站穩之後，他發現剛才手按住的是洞壁上的一根粗粗的電纜，他想：”假如那電纜脫皮……“

大約半小時之後，馬勇敢他們來到了一個上山下面，頭仰上望，礦燈照着，那上山洞足有二十多米高，一架六碼絲綁紮的鐵梯子貼着那采井洞壁固定着，有十來米高，幾乎是垂直的。趙無言將風機按鈕按下，風機一響，那向上伸往采場的風筒布立即鼓了起來。趙無言像只敏捷的猴子爬上了鐵梯，一分鐘之後，趙無言爬到了梯子的頂端，鑽進了那端頭的一個橫向洞口……

“馬勇敢，你為什麼不爬上來？還在等我下去背你上來嗎？“

“趙師傅，剛才我擔心梯子承不起我們兩個……現在，我又覺得這梯子太高太陡了。“

“馬勇敢，少啰嗦，快點爬上來，別往下看，你的腳就不會軟。“

“馬勇敢，快點，不跟上我，你又不識得路了……“

“馬勇敢，這架梯子我爬了兩年了，它是安全的……“

馬勇敢爬上那架梯子時，感覺到自己的腳在發抖，他的手抓得更緊，心綳得也緊：別慌，別怕……

馬勇敢來到趙無言身邊，往下望時，他發誓一輩子也不忘記這段爬梯經歷。

趙無言說：“跟着我，小心別碰到頭。“

接下來的一段通路，完全要依靠礦燈光才能看清，有些低矮的地方還需要彎腰低頭才能通過。幾分鐘后，他們來到了一個空曠的空間，趙無言要馬勇敢站在原地，他沿着那大漏斗邊沿一條狹窄的通路，快步走到了安放電扒的c形小洞室，趙無言將木板上的一個閘刀開關送上，采場頓時亮堂了起來。采場的洞頂起碼有三十多米高，采場很大，閃閃發光的礦石和電扒斗親密地呆在遠處，鋼絲繩像兩條軟掉的長蛇彎曲在扒道上，對比采場，那打着幾根木樁固定電扒電機和電扒鋼絲繩轉抽的小洞室就顯得又小又寒磣了。電扒後面有一塊木板搭在石頭上，那是操作電扒時坐的，僅能坐一人，在那木板凳後面是一張寬木板鋪成的簡易木板床，在它的一頭，凌亂地放着幾件爛棉衣，馬勇敢覺得奇怪，為什麼這地方要鋪一張床？

跟着趙無言給那些礦石灑了洒水。

趙無言坐在了木板凳上，馬勇敢坐在後面的木板床上，馬勇敢說：“趙師傅，要我幹什麼，你儘管吩咐。“

趙無言悶聲應道：“看着吧。“

趙無言將機器的三刀開關送上，手握電扒機器的兩個控制長柄，幾起幾落，扒道上那鋼絲繩綳直了，機器嗡嗡響着，鋼絲繩牽着扒斗，來來去去，一扒一扒的礦石被爪進了他們面前的漏斗，那礦石掉進時，撞擊出悶悶的聲響，十幾分鐘后，采場內開始有礦塵揚起，馬勇敢連忙戴上防塵口罩，說道：“趙師傅，停下，我們再去洒洒水吧。“

趙無言回道：“沒那麼多講究。“

馬勇敢覺得他這話有點沖，不說話了，過了一會，趙無言停下工作，點了一枝煙，抽了一口，說道：“水沒關。“

馬勇敢點了點頭，望着那粉塵說：“要是多裝幾根水管就好了。“

趙無言說：“要是能在地面辦公室里坐着拿工資就更好了。“

做做停停，六個小時之後，面前的漏斗被扒滿了，趙無言將電源斷掉，站起對馬勇敢說：“出班了，今天一個大石頭都沒有，不錯。“

馬勇敢遞上一枝煙，說道：“大石頭扒不動，是吧？“

趙無言說：“大石頭必須用笨錘錘改，不然，漏斗放不下，運去礦倉被發現還要罰錢。“

當學徒的頭一個班結束后，馬勇敢在家裏對劉憶蓮說：“洞子底下還好，機器作業，也輕鬆，師傅也挺照顧我的……“

劉憶蓮笑着說：“那就好……注意安全，時刻要戴口罩，別讓那裏的粉塵把你的肺壞了……多給師傅敬煙，他不教你技術，你單獨搞的時候就吃力了……“

馬勇敢說：“沒什麼吃力的，就是粉塵多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