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寡婦之子
老喬用自己的命換來王秋兒腹中一個血淋淋的胎兒。
產婆從婦人的雙腿間扯出一團肉,“是個死胎。”
“失敗了嗎?”一個五旬左右的平頭老農盯着床褥上的嬰兒問,他是村裏的村長。
簡陋的木屋裏回蕩着風吹木門的咯吱響,雷雨交加的凌晨,產婆抹去額上的汗水,指着房內的進風口:“去關下窗戶,產婦容易受涼。”
王秋兒平躺在床上,冷眼看着村裡最知名的兩個男人站在自己床前。一個村長,一個教書先生。
產婆正打水洗手,看見兩個男人無動於衷,於是扯開嗓子喊:“叫你們去關窗戶!”
梁夫子的頭腦像是被人潑了盤涼水般,猛地清醒過來,他應了一聲,去往窗邊。
“嗤。”產婆嗤了一聲,自顧洗着手。
屋子裏的這兩個男人,平日裏不論是誰走在路上見了他倆都得問聲好。
誰知道私底下盡幹些腌臢事兒,產婆抬頭看了眼床上從始至終未喊一聲的婦人,深深嘆一口氣,轉身去拿邊上的巾子擦手。
這時,村長激動地從咽喉里蹦出幾個字,“活,活,活着,孩子還活着!”
產婆推開圍擠在嬰兒邊上的兩人,只見躺在床褥上的小傢伙那圓滾滾的肚子正微微起伏着,小腦袋上的囟門也在頑強地跳動,而原先烏青的臉蛋開始出現血色。
“你小子命還挺大。”產婆拾起邊上溫熱的巾子擦過嬰兒的口鼻后,將嬰兒翻過來,手掌貼上那片小背,輕輕一拍,小傢伙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聲音響而亮。
包裹在毯子裏的嬰兒被村長抱在懷裏,村長眼眶裏湧起了淚,翻滾着,奪眶而出,他懷裏的嬰兒像是能看懂他的情緒似的嗚哇了一聲。
這一聲像是給爆竹堆里扔了一簇火,直接給床上的產婦炸了起來,“他不能活!”
王寡婦伸手朝着村長懷裏的孩子撲過去,“他是惡魔,我要掐死他。”可能是產後太虛弱,她撲空了,手裏只拽着毯子一角。
“秋兒,你冷靜點。”梁夫子伸手扶起即將倒地的王寡婦,“他在你肚子裏的時候,你尚且拿他沒辦法,更何況他現在……”
梁夫子說到一半,想到屋子裏還有外人在,便生生停了下來。他去掰王寡婦的手指,“放手吧,哪怕是為了老喬呢。”
窗外一道刺目的閃電照亮了產婦煞白的臉,木桌上的油燈倏地熄滅了。
一個響雷在耳邊炸開,產婆一驚,後退道:“虎毒還不食子呢,你這是要天打雷劈呀。”她推開木門,逃也似得離開了。
冬天過去了,燕子飛回來,村裏的婦人們頭上裹着巾子,在屋檐下談論着村裏的王寡婦。
“你看王寡婦那孩子養的跟個瘦雞似的。”一個婦人努嘴道。
“那可不,家裏糧食都留給自己養身體了唄,瞧瞧那身板,三十好幾的人了,還跟那洞裏出來的妖精一樣。”另一個婦人捂着嘴,壓低聲音,“聽說她還想把剛出生的孩子掐死呢,多狠的人啊。”
“那孩子叫啥來着。”
“喬焰。”
“話說這一晃眼都過去十二年了。”
“是啊,不過可惜了這麼好的娃子,是個啞巴。”
正值午後,梁夫子手持書卷,看着院外翻曬書本的喬焰嘆氣。
“嘆什麼氣?”村長肩上搭着汗巾,剛從田裏回來,他手裏還用布兜了些山腳下的野果子。
不用說這些都是給喬焰帶的,
梁夫子看着那兜果子,問道:“你是不是真的把他當成老喬的兒子了?”
村長臉上和藹的笑容凝住,用肩上的汗巾擦去額角的泥屑,“他真的像個平常人家的孩子。”
“他並非你看到的這樣。”梁夫子鄭重地說:“他有召喚邪祟的能力。最主要的是,我們不能讓老喬白白送了性命。”
他們心裏都知道,他們在做一件逆天且違背倫常的事,卻給這件事冠以驅魔除惡的名義。
學堂是村長的宅院,村長上無父母,下無妻兒,只留了一間自住房,房前這座大院就騰出來給村裏的孩子上學用。
喬焰正在翻曬書本,陳小戎匆匆跑來找他,“喬焰,你去不去老虎洞?”
喬焰疑惑地看他。
陳小戎喘着氣,站在院子裏朝西指去,“就是那座大石山裡,有個石頭洞,他們說裏面住着老虎,你去不去看?”
喬焰看了看滿院子的書又看了看陳小戎,搖頭。
“沒事。”陳小戎拽着他往外面跑,“大家都在,進去看看就回來。”
這是一整座由大石塊壘成的山,石頭縫裏有些風化了的土,長着細杆子樹。
喬焰跟着陳小戎來到所謂的老虎洞口,黑洞洞的圓形入口,像是張開的巨型蟒蛇的咽喉,陰暗,潮濕,深不見底。
這種危險又刺激的東西確實能激起人的探索欲,喬焰盯着幽暗的洞口看,身上的血液都加速聚到了心口,唆使着他往裏面去。
“等等。”陳小戎遞給他一個火把,“拿着這個。”
喬焰回頭接火把時才發現,跟着陳小戎身後還齊刷刷地站着四個孩子,加上喬焰一起,一共是四男孩倆女孩。
一共兩個火把,陳小戎手裏拿着一個,他站在隊伍的最後面,前面站着倆小姑娘相互挽着胳膊。
“可以走了,喬焰。”陳小戎在後面說到。
喬焰舉高了火把,帶領着這群孩子蜿蜒前進。
剛入洞口時還能看見頂部石縫裏漏進來的光,這才往裏面走了十來步就已經伸手不見五指。
兩個火把在一頭一尾亮着,微弱的火光只能照亮眼前的一小片地方。
“不會真的有老虎吧。”其中一個扎着短辮的小姑娘問。
“老虎在白天都出去打獵了。”跟在喬焰後面的是一個穿短衫的男孩子,他似乎是要比在場的所有孩子年齡都大些。
“要是碰上老虎回來了怎麼辦?”另一個長辮子小姑娘的聲音里明顯帶了哭腔,“我想回去了。”
“哈哈,騙你的。村裡已經沒有老虎了,這個洞是老虎之前住過的。”短衫小子安慰到。
喬焰一手舉着火把,一手扶着石壁,壁面雖然凹凸不平但不扎手。
火光沿着石壁往上躥,灰褐色的壁面上附着些黃白色的乳石。
洞內安靜無聲,一點腳步聲就被放的無限大。
喬焰把火把舉高想看看頂部,他總感覺被什麼東西注視着。由於個頭的限制,他只能照亮頂上垂下來的尖銳的石筍。
“怎麼了?”女孩子總是很敏銳,“你不要嚇人。”
喬焰搖頭。
他們已經進入到了洞穴的深處,一個洞廳。四面是參差的石柱,每個石柱后都是一個個支洞。
“也沒什麼好看的。”陳小戎舉着火把繞着洞廳轉着圈看,慢慢地與小隊伍拉開距離。
“哇,這個東西好漂亮。”陳小戎正在看一個吊懸在半空中的乳石,形狀像是一個只倒飛的鶴,鶴身上層層嵌着如鱗片般的白石片,大片成翅,小片成羽。
他舉着火把靠近,騰出手想去摸摸,“啊……”噗咚一聲,是入水的聲音。
火把滅了,緊接着響起嗆水聲,手腳扑打形成的水花聲,“救命,救我!”
“陳小戎。”短衫小子喊了一聲。
小姑娘們慌亂地擠到一起。
喬焰舉着火把朝着呼救聲飛快靠近,是一個水坑,清澈見底,看着不太深。由於四周石壁光滑無攀附物,人掉進去容易手腳打滑,很難上岸。
他把火把交給邊上跟過來的短衫小子,順着石壁的紋路滑到陳小戎身邊,拉着水裏人的胳膊往上提。
好沉?以喬焰的力氣拉一個入水的陳小戎是綽綽有餘的,如今卻紋絲不動,反而倆人有下墜的趨勢。
“喬焰,救我。”陳小戎驚懼的臉蛋上濕噠噠的,分不清是淚還是水。
短衫小子站在岸邊把手伸出來,“拉着我。”
喬焰抬頭,恍然間覺得那隻手像是遠從天邊伸過來似的,他晃了晃頭,是幻覺嗎?
他覺得自己像是在一個敞口瓮中,岸上的人湊着頭在看他,向他招手,他伸手拉住了。
短衫小子一下子被他拉趴下,焦急地朝身邊喊:“過來幫我拿火把,我在往下掉。”
喬焰被這喊聲一刺激,甩開岸邊人的手。
不能這樣,大家都會下水的。他一邊提拉着陳小戎,一邊滑進水裏。
水很清,但是很重,有一股吸力。
他往水裏去,明明底部就在眼前,為什麼觸及不到?他的腿在水裏看着像是折斷了,梁夫子曾經告訴過他,這是光影形成的假象。
但是這個程度也太誇張了。
他已經比陳小戎入水還要深,不能再往下去了。
“喬焰。”陳小戎被他托着,艱難地往上爬,感激地回頭看他。
喬焰用腳尖,膝蓋,胳膊肘撐在石壁上,一寸一寸往上爬。身體越來越沉,這水像是泥漿,陷在裏面,每一個動作都很艱難。
他腳下一滑,膝蓋擦過堅硬的石壁,上面的陳小戎也因為這次失力重重地下滑了一截,水已經沒過了喬焰的肩頭。
喬焰用膝蓋死死抵着石壁,褲子磨破了,鮮血從皮膚裏面滲出,融化進水裏。
突然,他覺得身上的水變輕了,輕而易舉地托着陳小戎上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