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彭說自美院退休伊始,便深居簡出,每日裏就是烹茶寫字,全然一副不理世事的樣子,老婆子卻是一副兇悍樣,因娘家親爹就她一個傳人,自丈公去世後接手了娘家的酒樓,自己做了老闆,更是一副不可一世,目空一切的德性;

時間是80年代中期,中國大地正是改革開放進行的如火如荼的時候,整個社會的意識形態都朝着一個方向,為了經濟建設,一切朝錢看,這個時代,能掙着錢才算是成功,能掙着錢的人才能算是時代的英雄;

彭說的老婆卻是正當時,一個大酒樓也是賺的盆滿缽滿,以前人家都不知道她姓甚名誰,熟人見了只叫一聲彭家大娘,這幾年卻都是改了口,見面都尊稱一聲姚老闆;

彭說有時聽見了,不禁會低頭沉思一下,姚老闆,姚什麼呢?老伴到底是叫什麼名字呢?好像是姚什麼花來着,算了,這傢伙時間太久了,又不敢明着問,還是不費這個神的好;

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彭說從飯館出來搖搖晃晃往家走,四月的天還是有點冷,家屬院裏空無一人,抬頭看看,家裏的燈亮着,彭說一想到家裏胖老婆的那副嘴臉就不想回去,轉過身在花園邊找到長椅坐下,心裏空落落的,如今的家就剩下老兩口,兒子媳婦一兩月也不回來看一眼,孫子倒是長去酒樓找他奶,要點錢就顛沒影,唯一跟自己關係好的孫女去年到上海上大學了,現在想見一次也難;

不知誰說過的一句話,男人找了一個什麼樣的老婆就決定他以後要過什麼樣的人生,以前老彭總是對這話嗤之以鼻,心想自己對着老婆是有着絕對的控制,她一個小老闆的女兒,對着自己一個高級知識分子那種崇拜.仰視的目光,那種俯首帖耳的態度,如今想想,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變了的,也許是從自己退休的時候,也許更久前.從她接手她家的酒樓那時起;

商人!絕對是一個卑劣的商人嘴臉,以為有點錢就是人上人,就可以侮辱一個令人尊敬的知識份子了,一陣小風略過,彭說感到有點冷意,緊了緊外套,突然感覺腹部一陣尖銳的疼痛,彭說緊皺了皺眉,雙臂攬緊了身子,最近這是怎麼了,腹部一次比一次疼的厲害,該去醫院做個全面體檢了,幸好自己隨身帶着去痛片,彭說忙在衣兜里掏出葯來吃了一片,噁心感隨之翻湧上來,一陣翻江倒海的嘔吐,頭部的眩暈感隨即襲來,身體翻倒在了花池邊的水泥路上,彭說想要爬起來坐回到長椅上,身體卻是被掏空了力氣似得,似乎連動下手指的力氣都失去掉了,眼皮也越來越沉,最後終於合在了一起;

彭說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片雪白的病房裏,臉上扣着氧氣罩,身上連接滿各類型的管子,手臂還正輸着液體,彭說努力的轉動眼珠四處張望一下,病床周圍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機器,一旁的心電檢測儀上還不停傳來滴滴的聲響,這裏應該就是icu了,彭說以前沒少到這裏來看過那些老朋友,哎、人老了誰都會有這一天,沒辦法的事,彭說早都有心裏準備,他老早就交代過自己的老伴和兒子,等自己到了哪一天,一定不做手術,不要親朋好友們去看他,人老了本來就沒什麼用了,能夠堅守的,也就剩下最後的一點尊嚴,彭說是一個視尊嚴重與一切的人,他努力的瞪眼看向自己的下半身,他記得自己是因為腹部劇烈的疼痛才會昏倒的,這會怎麼一點知覺都沒有呢?

厚厚的被子擋住了彭說的視線,彭說試圖挪動沒扎針的右手去揭開,積蓄了半天,用盡全身的力氣卻只是稍微的動彈了一下,此時那個被子就像一座大山一樣死死的壓在彭說的身上,令他動彈不得,嘗試了幾次,彭說最終放棄了,他想要叫喊,嘴張了幾次,卻只是從喉嚨發出一些嗬嗬的聲音,被氧氣罩擋回去,也就只有他自己能聽得到了,我這是怎麼了,活這麼大,見過的病人也不是一個兩個了,只有瀕死的人才會像這樣虛弱無力吧,一陣陰森感襲來,難道我這是要死了,不想了,一切都不想了,這樣子結束也好,一陣睏倦感襲來,漸漸思緒也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等彭說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不在先前的icu了,換到了一間普通的病房,身上的各類管子還插着,心臟監測儀的滴滴聲被電視聲壓住,幾乎聽不到,彭說試着動了動手指,咦似乎不費什麼力氣就動了,這是好了嗎,心裏有些失望,怎麼就沒死成呢,彭說對着坐在床邊正聚精會神看電視的兒子背上就是一巴掌,啪的一聲;

圓咕隆咚的大胖子直接從椅子上彈射出去,呀的一聲;

等回過神看見是自己的老子,驚喜的撲過去一邊拍着胸脯一邊叫道:爸,你終於醒了,你嚇死我了!

彭說一把掀掉氧氣面罩怒道:叫什麼叫?先去把電視關了再說,吵死了;

好、好,我這就關,隨手拿起遙控器關掉電視機,不待彭說開口詢問情況,早大叫着醫生、醫生的向門外衝去;

彭說無奈的輕嘆一聲,哎,這都四十多歲的人了,沒經歷過什麼大事,做事毛毛躁躁的,按耐下煩躁的心緒,配合著醫生做完各項檢查,彭說努力的想從醫生的隻言片語中獲取一些自己的病情,可惜一些術語他也停不懂,只得到自己已經昏迷了5天和術后恢復的不錯的結論;

術后恢復!哎、真的是萬事不由人啊,他們還是把自己的囑咐當成了耳旁風,到了還是給自己做了手術,想到自己被擺在手術台上,像一塊豬肉般被研究,被切割、再被縫補,一股悲涼之意油然而生;

身體的知覺慢慢的全部恢復過來,腹部的傷口處先是感覺一絲絲針扎般的刺痛,然後慢慢的擴張,由外至內,最後好像是拿一把燒紅的烙鐵塞進了肚子裏面,那種痛讓人喘不上氣來,縫合的刀口處倒不覺得什麼了,此時彭說的身體已經躬成個大蝦狀,雙手緊緊扣着腹部,不覺間殷紅的血都滲透了病號服,胖兒子在一邊早嚇傻了,醫生護士一陣的慌亂,四五個小護士將彭說的手腳都掰直壓住,醫生給打了一針dld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可怎麼辦吆

一股厭煩之感從心底升起,彭說使勁往外推了幾下低聲喝道:號什麼喪,我還沒死呢;

胖老太似乎此時才想起,忙爬起身來,抹了一下鼻子強笑道:對對,不號了,這不都好了嗎,你放心,咱有的是錢,請最好的醫生,用最好的葯,你放心,肯定能治得好;

彭說心裏的怒火越來越多,幾乎就要迸發出來,可最終只化為心間的一聲輕嘆,她又能怎麼辦呢,他們都只是最最平凡的普通人,不到最後一刻,你真的要求他們去看淡生死,的確是有點強人所難了,能怎麼辦呢,只能是不看,不想,物我兩忘,彭說緩緩的合上眼睛;

轉眼就過去了十來天,手術的傷口早就長好了,

這…,已經三天了,把我媽都嚇壞了,昨兩天你學院的同事和領導都來了,他們還讓給你帶話…;

我得的是什麼病?不等兒子說完,老彭一隻胳膊撐起身直勾勾的盯著兒子的臉問道;

這…,沒什麼大毛病,就是酒喝多了,有點傷肝,爸,你放心,媽說了,咋家有錢,叫給使最好的葯,能治好的;

哦,聽兒子這麼說,老彭放鬆下來重又躺好慢慢說道:那就好;轉念又道,崇明呀,你也別挑什麼葯了,我有醫保,人家給使什麼葯咋就用什麼葯,免得又受你媽那奸商的氣;

兒子在一旁諾諾連聲的應了,彭說這才疲累的閉上了眼睛;

一覺醒來,彭說發現病床邊坐爬着個睡着的少女,挺了挺身子仔細看正是自己的孫女彭玉樓,都半年沒見這心頭肉了,彭說心情一激動,一翻身坐了起來,這舉動頓時驚醒了熟睡的丫頭,丫頭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見老彭立馬驚喜的跳將起來喊到,爺爺.爺爺你醒啦?老彭笑微微的道:爺爺早醒了,就是有點累又睡著了;

丫頭一下撲過來抱住老彭的胳膊紅着眼道:爺爺你可嚇死我了,爸爸他們都不告訴我你生病的事,昨天你醒過來他們才給我打的電話,我連夜坐的飛機回來,爺爺你可不知道,我還是第一次坐飛機呢,嚇死我了;

老彭溺愛的摸着丫頭的頭笑道:昨天呀?看來爺爺不知不覺又睡了一天了,不過呀醫生說了,爺爺沒啥大毛病,就是酒喝多了,這不,爺爺這會覺睡飽了,渾身都是勁呢;

爺孫兩人正在笑鬧着,病房門推開了,看見是自家老婆子,老彭收斂起笑臉,往後靠在床頭支起的枕頭上去,彭玉樓看見奶奶來了,忙歡喜的跑過去拉住奶奶叫喚:奶奶.奶奶,爺爺醒了,爺爺醒了;

老婆子此時卻露出無比慈祥的笑意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說著來到床頭將一個食盒放在床頭柜子上,自己在旁邊凳子上坐下,看着老彭一會,卻伸出手來放在了老彭的手背上,老彭感覺一陣的彆扭,這是多久沒有過了的溫存,卻聽老婆子道:這會可是把我們都嚇個半死,老頭呀,以後可不能再喝酒了,沒事幹就在家裏寫字畫畫,我再也不說你了,等你好了,咱就去買最好的筆墨,咱家有錢;

老彭不動聲色的將手挪開,一邊對着孫女叫到,丫頭,將爺爺的衣裳拿來,餓了,咱出去下館子去;

不待孫女答應,老婆子一把抓住老彭的胳膊急道:不行,不行,不能出去,醫生交代了,只能吃流食,我這給你帶了粥;

老彭疑惑的看着老婆子道:幹嘛這麼緊張?不是說沒什麼大毛病嗎?

是.是.是沒什麼大毛病,可醫生說年齡大了,傷了肝,又傷了胃,需要靜養,還不能吹着風,怕傷風;

老彭聽着一堆的注意事項,默默點點頭卻還是下床穿了拖鞋往柜子旁邊走過去道:我會注意的,不過你也知道我,讓我躺在這裏什麼也幹不了你覺得可能嗎?

老婆子一跺腿憤憤了一句老犟頭!卻是知道自己拿這個過了大半輩子的犟老頭是沒有辦法的,便不再阻止,自己倒過去幫老頭穿戴起來,上上下下裹了個嚴實,臨了又在自己口袋摸出個口罩給戴上;

老彭也不阻止,此時看着倒感覺自家這老婆子也不是那麼面目可憎了,心裏還有些溫馨的感覺;

出了醫院,孫女套着老彭的胳膊奔奔跳跳給爺爺笑說著在上海的見聞趣事,老婆子不遠不近在後面跟着,老彭幾次想進去路過的餐館,都被老婆子阻止了,不是嫌這家這個不好,就是嫌棄那家哪裏太差,老彭心想:這到底是開酒樓的,好像全市餐館沒有他不知道似的,最後還是聽了老婆子的話,進了一家海鮮自助餐廳;

餐廳環境確實很不錯,老彭活了大半輩子也基本沒進去過這種檔次的,三人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服務員將菜單拿了過來,老彭翻看了一下又立刻合上,故作鎮定的遞給老婆子道:你看着點吧,這我不熟;老婆子也不客氣,接過去噼里啪啦說了一堆菜名報給服務員,又指幾個問孫女想不想吃,等服務員離開,老婆子才對老彭道:我想着海鮮都比較清淡,這應該符合醫囑的;老彭點點頭,老婆子卻是打開了話匣子道:我正準備把我的酒樓也改成海鮮樓呢,你不知道,這賣海鮮多大利呢,你看這生蚝,進的時候一隻也就一塊,可擺在這裏一盤,十幾個要賣一百八,還有這個皮皮蝦,還有這個…;

老彭看着自家老婆子眼睛裏冒出的光彩,一種陌生感油然而生,愣愣的道:都六十的人了,要那麼多錢有啥用啊?

老婆子一臉鄙夷的瞥了老彭一眼,似乎又想起他現在是個病人,忙隱了神色慨然道:當然有用了,咋先不說吃穿住行,電視上不都說了,女人要對自己好一點嗎?我見天的去做斯帕,你看看,看我這皮膚,咱倆走大街上,保准有人認成是差輩的;見老彭不理,又回頭對着孫女笑道:丫頭你說是不是?

彭玉樓忙嬉笑迎合道:就是.就是,奶奶看起來最多四十歲,爺爺也要注意保養哦!老彭撇過臉去嘟囔一聲:老妖精!

吃罷了飯,老彭卻不想再回醫院去,一個勁讓老婆子給兒子打電話去辦出院,老婆子好歹勸了半天無果,着了急道:下周.下周做完那個化療…;

化療!化療!

老彭跟孫女同時驚出聲來,老婆子知道自己着急失了言,頓時呆在原地,玉樓此時早已着急的淚流滿面,過去抱住奶奶的胳膊晃晃道:奶奶,你剛剛說.說…;

老彭頓時反應了過來,過去輕攬住孫女的肩膀笑道:好了,哭啥?是理療,就那個中醫理療你懂吧?聽你奶那個老文盲的,話都說不清;

老婆子忙應和道:對對,是理療,中醫理療,你看我這記性,光記着飯館那老王頭做化療呢,這都給記差了;

看着孫女還是一臉茫然,將信將疑的樣子,老彭故意拉下臉道:丫頭,別一天大驚小怪的,爺爺沒事,你明天就回上海去;玉樓一臉倔強的道:我不,我不回去,我要在家裏陪爺爺,直到爺爺病好了才走;

看着孫女兩眼含淚的樣子,老彭走過去,伸出手慢慢擦乾淨孫女臉上的淚痕,溫柔的道:丫頭是個大姑娘了,要懂事,可不能耽誤了學習,等爺爺病好了,爺爺去上海看你好不好?爺爺也坐飛機去,爺爺活這麼大還沒做過飛機呢,都被丫頭超過了;

看着孫女俏皮的笑着點了頭,老彭這才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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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生之無雙眷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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