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我是郭三
一陣鈴聲過後,七、八位孩童歡呼着跑進院內。歐陽楓緊跟着花九九,走入東邊的屋子。剛一進門,便看到一張大桌,對面又有六張小桌,像極了教室的講桌與課桌。
花九九拉着歐陽楓的手,笑道:“郭三,你坐我身邊吧。”歐陽楓聽她總是稱自己為“郭三”,甚是無奈,本想不予理睬,但看她笑盈盈地望着自己,說話時嘴唇微張,露出兩排潔白的小牙,雖然門牙掉了兩顆,卻也倍增可愛,她立時喜歡上了這小姑娘,當下點頭道:“好。”跟着花九九走到最後一排,尋了椅子坐定。
眾孩童陸續進入房間,各自擇椅而坐。歐陽楓的左邊,是那兩位打掃院子的男孩,前方是陸單。與陸單同桌的是另一位小姑娘,年齡仍然是八、九歲,模樣俏皮可愛,身穿一件粉身裙衫,觀其材質,像是由絲綢縫製而成。陸單的粗布衣服雖然鮮艷,但與那小姑娘的裙衫相比,仍是差了許多。
過不多時,有一人走入屋內。歐陽楓仔細瞧去,只見這人身材高大,相貌俊朗,手捧着幾本書冊,悠閑地走入屋內,正是昨天抱過她的吳學究。想起昨日之事,再看到眼前這人,歐陽楓不由得臉上發燙。她雖然性情開朗,卻不乏少女的靦腆,每遇英俊男子,總會害羞臉紅,又時常將其幻想為自己的白馬王子;然而如今面對吳學究,她忽又生出另一種感覺,這感覺極是奇妙,與往日大不相同,既非男女之愛,亦非仰慕之情;難道說,十九歲少女被困在八歲女孩的身體裏,就是這樣的感覺?
吳學究站在台上,四下望了幾眼,最終將目光落在歐陽楓身上,他先是微微一驚,后又點了點頭,目露讚許之色。
歐陽楓獃獃地坐在桌前,將自己落水之後的事情細想一遍,心中紛亂無比。她想得出神,對周遭情形絲毫不察,渾不覺有人站在自己桌前,直到那人在桌上“咚咚”地敲了兩下,這才驚覺過來,抬頭一看,那人正是吳學究。
吳學究手中持了一物,似笑非笑地望着歐陽楓,后又指了指桌子。歐陽楓看他手中握着一塊窄木板,邊角被打磨得光滑,即不像是講棍,又不像是扇子,不由得好奇之極,再看自己桌上,卻不知何時擺了一本書。她茫然點了點頭,眼睛盯着書本,心裏又想:“這究竟是甚麼地方?難道是個寄宿學校?我被鎖在郭三的身體裏,如何才能逃出去呢?”不知不覺間,又開始發愣。
吳學究再次敲桌子,歐陽楓繼續發愣。吳學究嘆了一口氣,道:“郭三,伸手出來。”歐陽楓想得出神,對吳學究的話恍若未聞,又或者說,她仍然覺得自己不是“郭三”,故而沒有反應。花九九拉了一下她的衣袖,悄聲道:“郭三?”歐陽楓驀地驚醒過來。吳學究再次說道:“郭三,伸出手來!”
歐陽楓愣了片刻,還是依言伸出了右手,心想:“他要我伸手幹嘛?難道要看手相?”如此想着,自己卻忍不住看了起來,只見那隻小手潔白柔嫩,生命線細長明朗,支線一直延至太陽丘;再看事業線,卻是末端分叉,一向木星丘,一向土星丘。她心中一喜,尋思:“果然是個好手相!”誰知剛想到這裏,忽然眼前一晃,緊接着手掌心一陣劇痛。原來,那木板竟然是一把戒尺。吳學究抓着她的小手,舉起木板,便要再次打了下去。
歐陽楓怔怔地瞧着四周,只看到一張張陌生的面孔,望向自己的目光既有同情,又有驚訝,更有幸災樂禍。她心想:“郭三又要挨打了。”
吳學究打了三下便停住;他原以為這小姑娘挨打之後,定會放聲大哭,誰知她面無表情,只是站在那裏發愣。吳學究吃驚之餘,心裏已有些慌亂:“這小丫頭不哭不叫,莫非我打得太重,讓她閉過氣了?”
歐陽楓原本想着:“挨打的是‘郭三’,又不是我?想打就打吧!”誰知那戒尺落在掌心上,竟然痛徹心腑。她從小到大,既未受過老師的責罰,也未挨過媽媽的打,這人憑甚麼想打就打?她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絕望,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心裏只有一個念頭:“我能感到痛,那我就是郭三!沒錯,我是郭三!”此時她終於承認自己就是“郭三”了。
郭三這一哭,吳學究總算放下心來,又見她淚眼汪汪的甚是可憐,心想:“郭三來此只有七天,又是第一次上課,還不懂規矩,我怎能對她太過嚴苛?”想到此處,自責之意頓生,溫言道:“郭三,上學時不能胡思亂想。每天認三個字,一年之後便可讀書了。”
對於吳學究,郭三有種說不出的好感。她落水之後,第一個拉她手的便是吳學究,也正是吳學究將她抱了回來。此時聽得“讀書”二字,她頓時好奇,顧不得手心疼痛,俯首向桌上瞧去,卻看到了一本《三字經》。翻開第一頁,只見上面寫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這十二字雖由繁體寫成,但與簡體並無多大區別。她只看了一眼,便翻至第二頁,又看到十二個大字“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如此一頁接着一頁,不知不覺已翻至第六頁。
吳學究看她嘴唇微動,將書頁翻得飛快,奇道:“郭三,這些字你認識?”郭三道:“認識……幾個。”心想:“我若說全部認識,吳學究定會起疑。”
關於繁體字,郭三確實認識不少。她以前看港台電影時,字幕全是繁體字,久而久之,竟然可以通讀繁體書籍,唯一遺憾的是她只會認,卻不會寫。當然,那些不常見的字,例如“遷”字的繁體寫法,與簡體相差甚遠,她雖不認識單獨的字,但放在文章中,卻又能根據上下文的意思猜出對應的簡體字。如此看來,簡繁體字之間的觸類旁通,或許是漢人的本能吧。
吳學究翻開第一頁,問:“郭三,你認識這些字么?”郭三點頭道:“認識。”當下將那十二字念了出來。吳學究又翻一頁,郭三依然認識。一直到了第六頁,郭三覺得也差不多了,遂搖頭道:“這一頁我不認識。”吳學究指着其中一字,問:“這個字呢?”郭三隨便瞅了一眼,想了未想,繼續搖頭道:“不認識。”吳學究奇道:“這字在前幾頁出現過,你怎會不認識?”郭三低頭不語,心想:“這裏的人好奇怪,竟然讓小孩子學習《三字經》?我媽給我買的那本識字書,裏面有好多圖畫……”想到媽媽,頓時又呆了。
吳學究看她怔怔地站桌前,眶中淚水婆娑而下,胸前衣襟盡濕,也不知是掌心仍在疼痛,還是又在思念家人?他想要出言安慰,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只得無奈搖了搖頭,隨即轉身離去。
郭三哭了一陣,胸中稍覺平靜,復又坐在桌前,翻開那本《三字經》細看;只消得半盞茶工夫,便看到了最後一頁。翻到書的封底,只見上面寫着“大宋嘉佑元年印”。郭三頓時嚇了一跳:“現在竟然是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