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捉蟲)
第五章
烏雪昭綉好了《鳳還巢》的小屏風。
在老夫人宴客的前一天。
她讓靈月將綉面放好,用箱子裝着,避免磕碰,然後讓人送到丁掌柜那裏去裝裱。
丁掌柜目前做的就是字畫裝裱、跟木頭有關的一些生意。
烏雪昭這扇屏風老早之前就開始綉,丁掌柜也早早地給她物色好了木料,需要的工匠也找好了,只待她綉完就能安裝好。
烏雪昭想了想,多添補了一句:“跟丁掌柜說,讓他再用金漆描一描。”
畢竟是宴客所用,稍奢華一些不要緊。
靈月應下一聲,就讓前院的買辦幫忙,把東西送了過去。
丁掌柜心裏有譜兒,接手了東西后,正準備讓工匠,按照之前烏雪昭繪製的屏風圖紙裝造好。
誰知前腳才收了烏雪昭的綉面,後腳就來了貴人。
丁掌柜見過鄭喜的徒弟,因此立刻把人迎去了鋪面的後院說話。
內侍一身普通的裝束,可宮裏出來的人,到底氣度不凡。
丁掌柜可從未接觸這樣的貴人,心裏是發憷的,眼睛都不敢看內侍。
內侍知道眼前的平頭百姓怕自己,便和氣地笑着問丁掌柜:“雜家來也沒什麼別的事,就是問一問烏姑娘的近況,不知姑娘近日在忙些什麼,一切可都還好?”
丁掌柜鬆了口氣。
原來是問這個。
小東家的近況么,那肯定是不好的。
但人家有意照拂,已是恩情……他若真的替烏雪昭在貴人跟前告狀,就是不識趣了。
再怎麼想替烏雪昭出氣,丁掌柜還是忍了,他盡量保證語氣的平和:“姑娘都好。”又很克制地說:“家裏有宴席,原本要借的一扇屏風叫別人先借走了,姑娘近日就在家綉屏風,今兒正好送我這兒來裝裱。”
內侍道:“什麼樣式的屏風,帶雜家去瞧瞧。”
丁掌柜笑道:“貴人稍等,小人去抬來就是。”
內侍“嗯”了一聲。
丁掌柜將箱子抬進後院裏,給內侍看。
那內侍見慣了宮廷御用之物,一眼就看得清這些綉活兒的好壞,他蹲下去拾起瞧了瞧,不住點頭道:“好,繡得真好。”
又想到烏雪昭的綉技,不是他可以評論的,便雙手放了回去。
問過之後,內侍便回去稟了鄭喜,嘴裏直誇:“姑娘的綉技不輸宮裏的綉娘,繡的鳳凰栩栩如生,師傅您該親自去瞧瞧的。”
鄭喜瞪了徒弟一眼,眯眼道:“蠢貨,姑娘的好綉技迷了你的眼?事兒只看一半,怎麼當差的?”
徒弟卻是不解。
鄭喜沒多解釋,去到了桓崇郁跟前,找到空當就提了屏風的事:“……烏姑娘借不着屏風,正自己個兒在家親手綉。”
桓崇郁聞言,頭也不抬,淡淡地道:“你去朕的私庫里挑兩扇屏風送過去。”
鄭喜暗暗高興,這不就拍對了馬屁。
他道:“奴婢記得您私庫里,有一對琉璃屏風還沒上冊,一扇粉琉璃,一扇冰藍琉璃,送出去旁人也瞧不出來是御用之物。只不過……”
滿京城裏,約莫也只有王公貴族才用得上這樣的屏風。
以烏雪昭的家世,是用不起這兩扇屏風的。
送出去未免點眼。
桓崇郁抬起頭問:“只不過什麼?”
鄭喜如實道:“這兩扇屏風眼下就送給烏姑娘,會不會過於貴重?”
皇帝的私庫里擁有天下奇珍,寶貝不計其數。
桓崇郁壓根不記得有這兩扇屏風。
他挑眉問道:“有多貴重?能和朕的玉璽比?”
……那當然不能啊。
鄭喜瞭然,動作利索:“奴婢這就讓人抬了送過去。”
桓崇郁隨鄭喜去處理,又繼續看摺子。
他登基才半年,之前積壓如山的政務,已經處理了大半。
但也只有短短半年,眼下還有不少宵小之輩,故意弄出些棘手的事——當然最終感到棘手的人,不會是他。
鄭喜打發了人抬屏風到丁掌柜那兒。
折回來伺候桓崇郁時,他見桓崇郁靠在龍椅上閉目休息,心知皇上應該是累了,需要聽些輕鬆的話,便笑着道:“奴婢聽說,姑娘繡的屏風十分好看,都比得上宮裏的綉娘。不過御用之物,總是多了幾分莊嚴,想必烏姑娘繡的屏風,必定比宮裏的花紋活潑些。”
桓崇郁緩緩睜開了眼,饒有興緻地勾起唇角,道:“既然這樣,琉璃屏風朕就不送了。”
鄭喜一愣:“?”
您賞賜出去的東西,還好意思能要回來?
桓崇郁撥了撥手指上的羊脂玉玉扳指,輕輕彎了唇角:“跟她換。她繡的屏風拿來給朕。”
換?
若是賞賜也就罷了,御賜之物,怎麼尊貴都不稀奇。
要說換……那兩扇琉璃屏風,都能在京城裏換兩座位置優越的大宅子了。
您算是虧大了。
“是。奴婢這就去辦。”
鄭喜出去吩咐徒弟,改一改皇帝的口諭。
小徒弟在門外聽了半晌,早知道要跑這一趟腿。
但跑腿之前,話得問明白了:“師傅,您說徒兒事只看了一半,是怎麼個意思?”
鄭喜點他一句:“人掌柜都說了,是因為借不着屏風姑娘才自己綉。姑娘高興就是替皇上長臉,你還能眼睜睜看着皇上沒臉面嗎?”
小徒弟領悟了。
“烏姑娘”日後可是“烏娘娘”。
打聽她幹什麼是其次,要緊的是看有什麼機會可以去姑娘跟前獻殷勤。
“徒兒這就去把姑娘的屏風換回來。”
“快去。”
忠勤伯府。
烏婉瑩等了好些日了,可烏雪昭自打派人送來了一封信,居然什麼動靜都沒有了。
“真是怪了,她怎麼不來求我。”
烏婉瑩看着桌面上的那一扇粉色琉璃屏風自言自語。
碧葉也心裏沒譜兒,不解道:“這可是老夫人要辦的宴席,她一向最愛在老夫人跟前討乖賣巧兒,這回就不怕惹了老夫人不高興?”
烏婉瑩絞着帕子,皺眉說:“她難道已經想了別的解決法子?”
碧葉才不這麼覺得,她道:“這琉璃屏風,就是咱們伯府上也找不出來這麼一扇,她再想法子也沒用,總不能憑空變出比這個還好的東西來替代吧!”
烏婉瑩一臉輕蔑:“那當然,她那兒還能有什麼好東西。”
她突然福至心靈,咬牙道:“我看她就是故意拖延着,拖到宴席要開始,我又不能真的看着老夫人缺了這扇屏風,不得不親自送過去。她不就不用來求我了!”
碧葉着急道:“這扇屏風,咱們豈不是白借來了?”
烏婉瑩冷笑道:“何止是白借。烏雪昭還差人過來送了信,到時候我把屏風送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指不定以為都是她的功勞。”
那可不成,她偏不讓烏雪昭如意。
烏婉瑩笑着吩咐:“找人裝好屏風,明天一早我親自送過去。”
明日賓客眾多,又都是女眷,最適合戳破烏雪昭的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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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掌柜是個識貨的,見了兩扇精緻華美的琉璃屏風,目瞪口呆。
開鋪子十幾二十年多年,過手了這麼多珍貴的東西,但這兩扇屏風,應該是他有生以來,見過的東西里最為價值不菲的兩件。
翌日,他親自把兩扇琉璃屏風送去了烏家,打算當面同烏雪昭說這事。
不過烏雪昭暫時沒有功夫見丁掌柜。
家裏要來客,又多是長輩。
她起得早,仔細梳了頭,淡掃蛾眉,就到老夫人跟前請了安,提前等着客人們來。
靈月過來老夫人院裏,稟給烏雪昭,說:“丁掌柜在穿堂等着,非要見您不可。”
烏雪昭便說:“讓丁掌柜現在穿堂坐一坐。”又另外吩咐穩重的靈溪:“客人快來了,你跟着去把東西驗收了拿過來。”
靈溪一點頭,轉身就出了老夫人院子。
靈月也想看看成品,便也跟着去了。
穿堂里。
丁掌柜見到是這兩個丫鬟過來,訝然道:“姑娘怎麼沒自己來?”
靈溪柔柔地笑道:“姑娘脫不開身,讓我先把東西領了去。”
丁掌柜只好肅然道:“那……靈溪姑娘你先瞧一瞧再說。”
靈溪很奇怪,丁掌柜怎麼說的這樣鄭重?
她親手打開大箱子,瞪大了眼睛,當場失語。
裏頭平躺着兩扇琉璃屏風,淡粉與冰藍,晶瑩剔透,在陽光下有水潤的光澤,周圍的一切都被襯得黯然失色,根本不是凡品!
靈月也看傻了,雖不知道那屏風究竟多值錢,但卻一眼能夠看出來,就烏家這宅子,哪配得上擺這兩扇屏風!
她結結巴巴文道:“這、這、這哪裏來的?”
不會是從姑娘舅舅家裏借來的吧?
丁掌柜隱晦地跟靈溪說:“我來就是為了親自跟姑娘說這事,既然姑娘抽不出空,靈溪姑娘代為轉達一下。姑娘看了自然就明白了。”
不管她家姑娘收還是不收,總要先把東西抬過去才是,省得來回跑耽誤工夫。
靈溪做主道:“好,我這就把東西送去姑娘跟前。”
靈月去找了小廝,幫忙抬大箱子。
路上兩人碰到了烏婉瑩帶着丫鬟過來,身後也抬着一個箱子。不用說,裏頭肯定是隔壁林二夫人的那扇琉璃屏風。
烏婉瑩只拿眼角瞥了靈溪靈月一眼,便直直地朝老夫人院子裏去了。
靈月翻個白眼:“神氣什麼呀。”
她笑意深深地瞧着丁掌柜送過來的大箱子,忠勤伯府難道還有比得上這兩扇屏風的寶貝嗎!
靈溪給靈月遞了個眼神,靈月才把後面那半句話生生咽了下去。
烏婉瑩到了老夫人院裏,命人把箱子抬進來。
雖只有一個箱子,她身後僕婦多,人多勢眾,陣仗瞧着不小。
女眷們就都看向烏婉瑩,話里話外都在捧着她、順着她,替她把戲做足了:“姑奶奶,那箱子裏是什麼東西?”
烏老夫人也面帶笑容看着烏婉瑩。
烏雪昭紋絲不動地坐在老夫人腳邊的綉墩上,安靜如一池秋水。
烏婉瑩走到老夫人身邊,嬌聲道:“是林二夫人的那扇屏風,我早前先借了過去,要不是府里有人過來遞話,我還不知道老夫人您也要借這扇屏風。”
她斜睇烏雪昭一眼,陰陽怪氣道:“姐姐真是的,怎麼也不差人去告訴我一聲。沒的讓人以為我嫁去了伯爵府就開始擺譜兒,連娘家人都不搭理。”
房中女眷和丫鬟婆子們,也都開始打量烏雪昭,莫不是真的因為婚事而記恨上了烏婉瑩?竟連老夫人的吩咐都敢忤逆了。
這可就有些不知道輕重了。
烏老夫人當家多年,聞到了火|藥味兒,依舊穩如泰山地坐在榻上。
她平靜地開了口,喊道:“雪昭。”
烏雪昭一抬頭,對上了老夫人平和的雙眼,她溫聲地回話:“老夫人,我已經讓人送了一封信去伯府。”
烏婉瑩輕巧一笑,接過話頭:“是嗎。我怎麼沒收到?”
烏雪昭雙眸清潤平靜,嗓音也如深靜的泉水,不起波瀾:“知道你收不到。”她轉眸看向老夫人,溫聲道:“孫女怕耽擱宴席上的佈置,所以另準備了屏風。”
烏婉瑩沒忍住譏笑。
她倒要看看,烏雪昭還能準備個什麼寶貝來不成。
靈溪、靈月帶着大箱子,已經到了門口。
靈月站在在門外高聲道:“姑娘,屏風送到了,要現在抬進來嗎?”
烏雪昭沖她點頭:“抬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