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變天4

「我們準備下周就出發去桉城。」

岑嶼桉一愣，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岑言桉就放下了筷子看了過去：「……這麼急？」

距離桉桉走丟的那天還有將近一周，距離她忌日還有一周多，他以為父親會安排得更加妥當些才對，至少不是在他們毫無準備的時候這麼宣佈。

「阿菱最近又開始做噩夢了，醫生的意思是順着她的心意來會比較好。」岑父淡淡道，「我和她先過去，你們安排好自己的事情再來就行。」

岑嶼桉沉默了一會，道：「媽還沒放棄嗎？」

自從發現桉桉的屍體之後，母親的精神狀態直線下滑，平日裏最多只是時不時地恍惚一下，但是只要是臨近桉桉忌日這幾天，就會經常出現記憶的錯亂——她總認為桉桉沒有走丟，總是說著要一起去桉城旅遊，還會興高采烈笑着在家裏說上好多關於桉桉的話。

輾轉着看了好幾家醫院，給出的結果都是心病，只怕是當年雖然認了，但是心裏其實一直都覺得桉桉沒有死，從來沒有接受過這個結果。

當時看見屍體的時候，母親也是第一個說著這不是桉桉的人，岑嶼桉從來沒有忘記過那一幕，他們去醫院認屍，她一邊嚎啕大哭一邊扯着岑父的衣服叫喊：「——這不是桉桉，這不是我的女兒——我們再去找——我們要去找她——」

沒有人能接受這個結果。

他們沒有放棄，咬着牙又花了大量的心血和時間搜集資料，發動了身邊所有途徑，可是一無所獲，唯一的線索指向的，只有那個泡在水裏腫脹變形到看不清臉的女孩。

其實DNA的結果早就已經出來了，報告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寫着——這就是他們丟失的珍寶，是他們心臟處剜出來的那塊血肉，是桉桉的屍體。

再怎麼不願意相信——也只是囚徒的掙扎。

況且，亟待解決的諸多事情不允許他們停留太久，尤其是公司當時正值改革期，岑氏本就如履薄冰。

父親兩個多星期沒有合過眼，在公司里強撐着力氣面對那堆隨時會撲上來咬得人血肉不留的股東和投資商，好不容易忙完了公事，回來面對的又是崩潰的妻子和尚在成長期的孩子，還要被殯儀館那邊一遍遍催促着過去火化小女兒的屍體，結果就是整夜整夜的失眠。

終於在某一天，父親毫無預兆地倒在了地上，送去了醫院急救。

也就是那時候開始，岑嶼桉在一夜之間長大了。

他清楚地意識到了如果不做些什麼，這個家就將要在一夜之間支離破碎。

於是，他去殯儀館辦了手續、焚燒、買了墓地、舉辦了葬禮，強行把一家人都從這種狀態中拖拽了出來，壓着弟弟繼續去上學、找了新的醫生安撫母親的情緒，去公司學着承擔起能承擔的部分……

終於，等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陰雲才終於從這個家的頭頂上慢慢地離去，也許永遠會有一小塊停在上方，但是好歹，他們能在一張餐桌上，談論一些比較安全的話題，母親也會輕輕地露出個笑容。

再後來，父親和弟弟開始和他一起買了花去桉桉的墓前，他們有時候只是在那裏靜靜地坐着，當她還在他們的身邊。.z.br>

公司里的事情慢慢地交到了他的手上，父親退居二線陪伴家人，他一邊承擔著學業一邊工作，逐漸地熟能生巧、甚至得心應手，弟弟也愛上了音樂，找到了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

停留在原地的人，好像只剩下了母親。

她怕是從來就沒有承認過那具屍體是她的女兒，又或者這件事再也無法從她心裏癒合。

所以，岑嶼桉問出這句話后，也毫不意外地看到父親平靜地說道：「她不會放棄的。」

然後，岑父又說了一句：「我會陪她一起不放棄。」

岑言桉的目光閃爍了一下，端起了碗來：「我吃飽了。」

「阿言——」

「哥。」岑言桉按下了他想阻止的手，慢吞吞地把桌上已經吃完的碗筷拿了起來，「你和爸慢慢吃」

桌上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岑父遲疑了一下，然後繞開了這個話題：「對了，阿嶼，聽說昨晚，你以集團的名義發了個公告？」

岑嶼桉收回看着岑言桉背影的視線，淡淡道：「嗯，我終止了和楚氏的所有業務往來。」

岑父等着他的解釋。

「他們沒有履行當年的合約，拿了慈善基金會的錢中飽私囊。」他盡量簡短地解釋。

岑父皺了下眉：「……我記得，他們因為自己的繼承人被一個孤兒救了的事情，對這一塊很是上心，聽說還收養了那個女孩？」

當初就是因為他們的真誠，所以岑氏才放心交出了這一塊的業務。

岑嶼桉想到了那份調查報告，忍不住冷笑了聲：「面子功夫做的不錯，那女孩被他們利用了個徹底，現在正準備榨乾她最後的價值，然後一腳踢開呢。」

岑父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

這個基金會是為了給小女兒行善積德創立的，也是希望這個世界上其他有着不幸遭遇的孩子能過得好一些，所以在當初考察的時候，特地選擇了能和他們感同身受的企業……

若是真的如岑嶼桉所說，這一切都是有目的性的矇騙了他們……

岑父揉了揉眉心：「你看着辦吧，交給你我很放心。」

「嗯。」他道，「您就先和母親過去吧，我和阿言會儘快趕過去的。」

岑父點了點頭：「好。」

他起身離去之前，嘆了口氣，說道：「……這些年，辛苦你了，阿言那邊……」說到這，他只是搖了搖頭，然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岑嶼桉垂眸坐了會，才站起身來。

他沒有回房間，都不用思考，就輕而易舉地找到了人。

果不其然，岑言桉正待在樓上的露台處，撐着下巴看着天空。

「聊完了？」他聽到了腳步聲，沒有回頭。

「沒說什麼。」岑嶼桉道，「問了兩句楚家的事情。」

岑言桉聽到這裏，忽然一笑：「夠有魄力啊，說不合作就不合作了。」他伸了個懶腰，「看在你做的事情很符合我心意的份上，就不追究你私底下調查我喜歡的女孩的事情了。」

岑嶼桉淡淡笑了一下：「本就是他們違約在先。」

「我也沒想到……原來我們家和楚家還有這一層關係，我還以為就只是合作而已。」

「這個基金會你不是也投了錢進去？」

「投是投了……後面又沒關注過。」岑言桉嘟囔了一下，「怪不得我看那個什麼楚郢顧不順眼，原來還拿着我的錢欺負我喜歡的人。」

岑嶼桉安靜了一會，突然說：「爸和媽會先去桉城，我們處理好自己的事再過去。」

岑言桉愣了一下，然後低聲道：「嗯，這不是之前說過了嗎……」

「你不要亂想。」岑嶼桉說，「這和你沒關係。」

「——怎麼會沒關係呢。」岑言桉轉身看向他，「媽只是不想在家看到我吧？」

「只是這段時間。」岑嶼桉強調。

「哦。」岑言桉笑了下。

良久，他又開口了：「你也不用來安慰我，我也知道的，說什麼我們一起去桉城，什麼不帶媽去掃墓——就這段時間，媽哪次有在我面前過？」

「畢竟——」岑言桉的臉色又像是哭又像是笑，心裏被一隻手擰着，喉嚨灼燒着，才艱難地說出了那句話。

「桉桉，是我弄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