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形勢所迫

第七章 形勢所迫

第二天一大早,蕭靜正準備送蕭毅去書院上課,正碰上前來送這個月米面的驃騎大將軍府管家金忠。

“忠伯這個月可是送晚了呢!”

金忠五十來歲年紀,為人忠善誠實,在將軍府時其他下人們都攝於劉氏的淫威而疏遠張雨花母子三人的時候,也只有他不忘舊主恩情,一直跟雨花小榭有來往。張雨花對他很是信賴,所以蕭靜和蕭毅姐弟二人一直尊稱他一聲金伯。

雨花小榭的衣食採辦一直都是金伯負責,每個月金伯將採辦之物送至雨花小榭。張雨花雖繼續用金伯做事,但卻不跟將軍府產生瓜葛,費用都是張雨花的私房錢來支付。張雨花去世后,蕭靜依然照做。

“這是這個月的採辦費用,金伯你點一下。”蕭靜按照慣例取出兩串太貨六銖錢①遞給金伯。

金伯顯然不關心數額,連看都不看就直接把錢揣進袖口內兜里,只是恭敬地道了聲:“多謝大小姐!”

蕭靜點點頭,正準備帶蕭毅離開,卻見金伯猶豫不走,知他有事,當即回過頭來詢問。

“不瞞大小姐,以後老僕恐怕不會再來雨花小榭了。”

蕭靜驚訝的問道:“為什麼不能來了?難道金伯你要告老還鄉了?”

金伯苦笑道:“就當是吧。大小姐和二公子多多保重,老僕就此拜別。”

說著,金伯面帶悲傷的向蕭靜和蕭毅二人施禮告別,轉身間蕭毅明顯看到金伯眼角處的晶瑩閃爍。

眼見金伯就要離開了,蕭靜正待挽留時,卻聽見又來了兩人,正是劉世靜和上官無敵。

“金大管家!”

劉世靜叫住了金忠,微笑着道:“本官吩咐你的事情你好像還沒有完成,怎麼就走了呢?”

金伯滿臉悲苦的回答道:“先夫人待老僕恩重如山,老僕又豈能做昧良心的事情?還請劉大人高抬貴手,放過大小姐和二公子吧。”

蕭靜和蕭毅頓時驚詫,到底是什麼事情令金伯如此悲苦?又是什麼事情牽扯到他們姐弟二人。

劉世靜卻是平靜地說道:“又不是讓你去殺人放火!拿回屬於將軍府的東西又怎算昧着良心?”

“劉世靜!”

蕭靜頓時看不下去了,上前擋在劉世靜和金伯之間問道:“你想幹什麼就明說,別在我面前為難金伯。”

劉世靜顯然是故意的。

見蕭靜主動問起,於是便表明了來意。

這幾年一直是將軍府藉著金忠之手暗中補貼雨花小榭的開銷,如今劉世靜要求金伯將之前補貼的錢全部收回,就是為了給蕭靜壓力,令她放棄跟將軍府對抗,早日帶着蕭毅搬回將軍府。

“你說什麼?這幾年我們的開銷一直都是你們補貼的?”

蕭靜先是驚訝,接着冷哼道:“真是笑話!我們又不是沒錢,何來你們補貼之說?”

蕭毅這時也幫着姐姐說道:“雨花小榭的開銷都由金伯負責不假,可我們每個月都給金伯付清錢款,何來你們補貼之說?若是因為昨日之事,你大可以衝著我來,欺負金伯算什麼本事?別讓我瞧不起你!”

蕭毅牙尖嘴利,若是劉世靜無準備而來,定被他說得體無完膚。可今日劉世靜是有備而來,情況便大不同了。

“公子果然好氣魄!有擔當!劉某佩服!”劉世靜笑呵呵地衝著蕭毅抱拳,他對蕭毅十分有好感,不管蕭毅怎麼數落他無視他都不介意,反而更高興。

“哼!”蕭毅沒好氣的白了劉世靜一眼,頓時別過頭去。

劉世靜不介意,繼續微笑着說道:“大小姐和公子所言都是事實,這點劉某不敢否認。只是,二位有所不知,這些年來陳國的物價飛漲,尤其是糧價今年處於瘋長態勢,說句誇張的話,每天每個時辰的糧價都在漲。大小姐每個月給金管家的錢恐怕幾年來都沒變過吧?三年前兩貫太貨六銖錢或許還能夠雨花小榭一個月的開銷,但如今卻是遠遠不夠的。”

“這怎麼可能?”

蕭靜顯然不相信,以為劉世靜在騙她。但她身邊的蕭毅卻是想明白了。

“姐姐,想必是隋軍細作已經燒毀了陳國的大部分糧倉,所以造成陳國糧食緊缺,以至於物價飛瘋長。”

“公子真是料事如神。佩服!佩服!”劉世靜眼前一亮,頓時讚賞的衝著蕭毅微笑,不過蕭毅根本不理睬他。

劉世靜討了個白眼頓時苦笑道:“我有沒有說錯,大小姐只需問問金管家便可知。”

劉世靜淡淡的笑了笑。他是知道蕭靜是從來都不過問這些事的,正所謂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所以蕭靜的回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蕭靜沉着臉看向金伯,後者只有嘆氣道:“大小姐,劉大人所言屬實,確實如此!”

蕭靜頓時黑下臉來,不悅道:“金伯,既然物價漲了你為何不如實相告?難道是擔心我們付不起賴你的錢不成?”

“大小姐莫要怪老僕,老僕也是奉命行事!”

金伯有些話本來不想說,但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說了。於是便將蕭摩訶暗中囑咐他幫助雨花小榭的事情說了出來。

一聽是蕭摩訶指使的,蕭靜頓時怒氣上涌,呵斥道:“虧我們帶你如一家人,你竟然背着我們欺騙我們!你給我滾,別讓我再見到你。”

金伯有苦難言,跪地請求原諒。一旁上官無敵於心不忍,連忙上前道:“大小姐,金管家也是一番好心。”

“你給我閉嘴!輪不到你說話!”

上官無敵相當無奈,討了個沒趣頓時一邊不吭聲了。

只見蕭靜轉向劉世靜,怒道:“若是你今天就是為這事而來,那恭喜你如願以償了。現在馬上帶着你的人給我滾,我不想再見到你們。”

激怒蕭靜攆走金伯正是劉世靜計劃中的一環,但這還沒完,他還有更狠毒的。

“大小姐,現在世道艱難,將軍府的開銷入不敷出。您看金伯挪用將軍府的錢補貼雨花小榭一事,是不是有個交代?”

蕭靜冷冷地道:“這個你放心,我們絕對不會要你們將軍府一文臭錢。至於金忠多掏的那部分錢,你只管算好了數來找姑奶奶要便是。”

蕭靜果然上當,劉世靜的計劃又實現了一步,於是說道:“擇日不如撞日,將軍府也很缺錢,金管家挪用的數目已經算出來了,一共是五百二十二貫又七十三個五銖錢。大小姐如有疑問,這是金管家記錄的每筆賬目,您大可以過目。”

“不必了!”

蕭靜現在多看他們一眼都覺得氣的慌,因此回房間取來六十貫太貨六銖錢扔給劉世靜。

“多了的就不必找了!”

蕭靜放下這句話便領着蕭毅打算離開,卻不料劉世靜沒完沒了。

“且慢!”

劉世靜叫住蕭靜,說道:“這裏只有六十貫太貨六銖錢,還少四百六十二貫又七十三個五銖錢。”

蕭靜頓時惱道:“虧你還是個長吏,連術數都不會算了么?毅兒,告訴他。”

“陳律太貨六銖錢一枚當五銖錢十枚使用,六十貫太貨六銖錢合六百貫五銖錢,減掉五百二十二貫又七十三,剩餘七十七貫又二十七。金伯這幾年照看我們姐弟二人不曾有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多餘的全當打賞了。”

金忠聞言已是感激涕零。

如果沒有拜訪過李儒的話,此刻聽到蕭毅出色的術數表現,劉世靜定然會被嚇一跳。

“久聞公子在金陵書院月余便出類拔萃,一舉奪得神童美稱,今日果然令劉某大開眼界了。”

蕭毅哼了一聲,這種讚揚他當之無愧。

“只是——”劉世靜話鋒一轉,微笑道:“大小姐和公子有所不知。一枚太貨六銖錢是兌換不到十枚五銖錢的,就算有人肯接受太貨六銖錢,最多也不過是一兌一的關係。”

太貨六銖錢儘管是朝廷定製,一枚要抵五銖舊錢十枚。但其重量跟五銖錢相當,實則是朝廷巧取豪奪、無度搜刮的手段而已。自發行以來,百姓怨氣衝天,到了禎明二年時一枚太貨六銖錢頂多可以兌換一枚五銖錢。

蕭靜自然不知道這些的。當然,以她的脾氣,就算劉世靜現在說一枚太貨六銖錢只能兌換半個五銖錢,她也不會跟劉世靜理論不休的。

只是張雨花去世后並未給姐弟二人留下很多錢財,蕭靜也自持貴族大小姐身份從來都不事生產,這幾年已經揮霍的差不多了。平日裏的花費都是蕭靜典當母親的首飾來維持,此時根本拿不出那麼多五銖錢來。

見蕭靜猶豫了,劉世靜心中頓時有數,說道:“這筆錢不是一筆小數目,大小姐有困難在下也能夠理解,零頭就算了吧。大小姐只需要交出四百六十貫五銖錢即可。”

眼見劉世靜步步逼迫姐姐,蕭毅恨得牙痒痒的,真想上去暴打他一頓解恨。只是想到欠債還錢乃天經地義之事,蕭毅也只能忍着了。

“姑奶奶說過不會欠你們將軍府一文錢!”

蕭靜怒瞪了劉世靜一眼,很快回房取來一個精緻的首飾盒子遞給劉世靜。裏面裝有各種金銀首飾,蕭毅認得那本是母親留給姐姐的嫁妝。

“姑奶奶現錢沒那麼多,這些首飾全當抵償了。”

蕭毅沒有阻攔,他知道如果不是真的沒錢了,姐姐是不會把那些東西拿出來的。

該死的劉世靜,小爺我早晚會讓你好看的。蕭毅握緊拳頭暗自發誓,定要把姐姐的嫁妝連本帶利的都拿回來。

“這怎麼好意思!大小姐若是現錢周轉不開,可以緩兩天的。”

蕭靜不事生產,緩兩年也是一樣拿不出這筆巨款來。此時礙於顏面,蕭靜更不會容忍了。

“姑奶奶首飾多得是,這些都是打算不要了的,所以你大可以拿出抵債。最重要的是,拿着這些東西趕緊滾,姑奶奶不想再看見你們!”

蕭靜說道最後時,幾乎已經變成了大吼。

只有蕭毅心中清楚,姐姐正在用大聲掩飾着她的軟弱,因為她的聲音已經有些發顫了。

蕭毅見狀於是對劉世靜大聲道:“錢已經給你們了,你們還賴在這不走幹什麼?難道還要找罵不成?”

劉世靜的目的已經達到,見蕭靜和蕭毅此刻已經恨透了他,於是跟上官無敵打了個眼色。

上官無敵不由得搖頭,只嘆劉世靜這計策太過陰損,於是二人一併告辭。

蕭毅見金管家神情沮喪,知道他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為了一家老小的生計不得不被劉世靜威脅。

“劉世靜!”

“公子有何吩咐?”

劉世靜見蕭毅叫他十分高興,渾然沒有一點慚愧的意思。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本不該說什麼。不管你是不是故意在我們面前為難金伯,總之這事兒已經了結了,希望你回去不要為難金伯一個老人。”

蕭毅能夠看出是劉世靜故意為難金管家給他們看,這已經讓劉世靜感到驚訝的。他更加驚訝的卻是蕭毅竟然肯為金管家求情,小小年紀有此胸懷,實在又讓劉世靜高看了三分。

劉世靜點點頭,說道:“公子宅心仁厚,實在可敬。在下也只是就事論事,斷然不會再去為難金管家的,還請公子放心這個。”

見蕭毅不再說話,劉世靜於是告辭。

劉世靜等人離開后,院子裏就剩下蕭靜蕭毅姐弟二人。

蕭靜突然說道:“姐姐忘了件東西,你先在這裏等姐姐一會兒。”

蕭毅點點頭,蕭靜於是轉身回屋去了。

看着姐姐略顯單薄的背影,蕭毅心裏很清楚姐姐此刻的心情一定非常的不好,回去拿東西不過是個借口而已,恐怕是想一個人躲在某處大哭一場吧。

蕭毅很想跟過去,但他最終還是沒跟過去。他知道姐姐的脾氣。姐姐在外人面前一味的表現強勢的一面,只有這樣才不會被人小瞧,才能守護自己的弟弟。同樣,在弟弟面前更加不敢暴露自己柔弱的一面,所以蕭毅不想揭穿姐姐脆弱的一面。

不多時,蕭靜從屋裏出來。卻見她的雙眼通紅,果然是大哭了一場。

“我們走吧!”

蕭靜微笑牽起蕭毅的手,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在弟弟面前,蕭靜永遠不想暴露她脆弱的一面。

蕭毅頓時跑開幾步,回頭向姐姐擠眼吐舌道:“姐姐來追我呦!”

蕭靜頓時露出了微笑,立刻呼喊着追來。每每和弟弟在一起玩耍時,似乎就可以忘掉所有的不快。

見姐姐追來,蕭毅頓時轉身逃跑。

只是在他轉身的瞬間,眼神中劃過一道難以察覺的恨意。

劉世靜!

蕭毅低聲念叨了一聲,心中憤然,劉世靜三個字已被他划入心中的黑名單。

早晚有一天會要他好看的!

註釋1:太貨六銖錢為陳宣帝太建十一年(579)所鑄。太貨六銖用玉筋篆體書,面文“太貨六銖”,字體健美,瑰麗勻稱,舒展有力,圓潤溫厚,形如玉筋(筷子)。光背,錢之正背、穿孔、內外邊廓均鑄工精整挺拔,肉好具周郭,製作精妙絕倫,著稱於世。朝廷規定可以兌換10個五銖錢,但後期迅速貶值為1兌1,居南朝貶值貨幣之冠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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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醉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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