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夢的開端
今天班主任出差,晚自習沒有老師監管,六點下課鈴一響陸離就拎起書包跑了。
北方冬季天黑得早,外面都是深藍近黑的剪影。
火速衝下三樓,他繞到高中教學樓的後面,撥開幾簇半人高的細脆荊棘,順利扒着一道黑色鐵欄杆翻了過去。
跑五分鐘就到了那棟破舊小樓,二樓的窗戶黑着。
陸離進門洞,兩階作一階地跑上去,停在二樓右邊那戶門前,左右看看,掏出鑰匙開門,進門前他聽到對門老太太又在屋子裏嗡嗡念叨着什麼。
進屋反鎖好門,陸離放下書包,按開枱燈開始寫作業。
寫了幾個小時?他不知道。
做完作業后,他去廚房給自己煮了碗面,今天可以卧兩個雞蛋進去,他想試試溏心的。
洗好碗筷,陸離關掉了屋子裏所有的燈,然後搬凳子坐在廚房窗前,凝視窗外的黑暗。
陸離從夢中醒來。
他嘗試支起上身,“嘶”得吸了口冷氣停住。
身體上沒有明顯傷痕,灰西裝除了髒了點也沒有被洞穿或其他破損,陸離卻感覺五臟像被逐個放進破壁機攪碎,再裝到模具里定型,最後放回他的軀幹里似的,綿密的陣痛讓他忍不住縮了下身體。
舒緩一些后,陸離捂着肚子,抬起眼皮觀察周圍環境。
這景象實在離奇。
近得彷彿要砸向地面的碩大圓月嵌在金紅雲層交織的天幕,分不清是白晝還是夜晚的輝光灑向並排的四人,陸離夾在廚師和火雞父親中間,靠外側躺着火雞本人。
他們雙腳朝向的兩米外,分別聳立五塊石碑,正中是五張面無表情的肖像。
陸離走過去仔細查看,發現最左邊的肖像里是那個在餐廳幾次同他們交談的服務生,那年輕人原本溫順的面孔此時僵硬刻板,似乎要笑又笑不出來,而他人現在不在這裏,石碑對應的位置是空的。
餘下四張肖像里的人物也面無表情,廚師的帽子和口罩摘掉了,但還穿着切菜時的那身白衣服,火雞父女亦是如此,只不過火雞毛糙的頭髮被梳向腦後,露出一雙桀驁的眉毛,而他自己……
陸離低頭,灰色西裝褲大腿處的污漬已經乾涸。
那五張人像眼神冷漠,空洞地注視着前方。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濕冷的風吹過,陸離打了個哆嗦。
他們身處一片無際曠野,但四面安靜得出奇。陸離想到什麼,蹲下在草地上摸了一把。
平的。
有顆粒感,像水泥。
他向石碑伸出手,摸了個空。
陸離試探着往石碑後面走了幾步,用手摸索着,七米左右後他摸到了牆,很光滑,類似大理石的材質。
而他的肉眼看去,前方仍是往遠處延伸的草地和與之相銜的金紅天幕,還有佔了天空三分之一大小的銀月。
他走回去,先踩住廚師左手緊握不鬆開的刀,然後拍了拍廚師的臉。
“你好?醒醒?”
面相嚴肅的廚師眼睫顫動了一下,掙扎着睜開了。
“醒了?”陸離問。
廚師困惑地看着天空,幾秒後果斷合上雙眼。
雖然所處環境很離譜,陸離還是有點被他整笑了。
“不是做夢,我也很搞不清楚狀況,同志你早點起來,我們一起看看唄。”
拋開那嚴肅的表情,廚師看上去年紀很輕,板寸規規矩矩,還有點剛出社會的稚氣。他在支起手臂時就頓住,
又往下壓了壓,確認着說:“這是水泥地。”
陸離看他鯉魚打挺式站起后神態自如,微微仰頭問:“你身體有哪裏不舒服嗎?”一面想,現在的孩子吃肥料長的嗎。
廚師搖搖頭,短暫地暫停,說:“有點餓。”
他手裏還提着為陸離處理沙拉的細長刀具,刀柄十公分,刀身長三十公分左右。廚師半跪下來,持刀在面前的草地上橫拉一道,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刀刃和某種平面的接觸發出了“刺啦——”的磕絆長音。
火雞的父親也被陸離叫醒了,中年男人起床的方式很特別,眼睛都沒睜開上半身就猛然直立,陸離聽說這種起床方式容易導致腦出血。
“你是……我們同桌的那位小哥?”中年人回顧四野,表情不出意料的茫然,“這是哪個綠幕拍攝場地嗎?”
陸離同情起中年人來,就算他和廚師先醒,也回答不了火雞父親的問題。
簡單和中年人介紹了下剛才的種種發現后,中年人點點頭,重新鎮定下來:“我去看看我女兒。”
那邊廚師已經在繞着石碑轉圈了,陸離走過去問:“發現什麼了嗎?”
他本來只是隨便問問,沒指望能有什麼能解釋他們為何在這裏的新線索,可沒想到廚師真的點頭,給陸離指着廚師自己肖像的下端:“我的照片這裏有串編號一樣的東西。”
陸離湊近了看,肖像下還真有一串陰刻的數字,只不過又淺又小,手一伸還能穿過去,方才他沒注意到。
7172-02。
一排過去,從服務生到廚師到陸離到火雞父女,每人肖像下的數字前綴不變,後綴則按序從01排到05。
就好像某種入場順序,或者賽手標碼。
他和廚師回到原地,這時火雞正好醒了,發出了在場每個人都有的疑問:“我們,現在這是在哪兒?”
沒人能回答。
“我們能看到的景象似乎是假的。”陸離說,“現在我們也不在什麼草原上,那幾塊兒石碑後面存在看不見的牆,有風吹,應該會有什麼通路出去。而且最開始——在我醒來之前,這裏應該有五個人,那個不見了的人很可能是剛才餐廳里的服務生,他應該先於我們走出去了。”
廚師指指石碑:“好像還給了我們每個人一編號呢。”
火雞父親:“我們被惡作劇了嗎?”
坐在地上的火雞:“我們穿越了嗎?”
幾個成年人想,穿越這種事非常不現實主義,但也想不到有誰能夠從地震坍塌的餐廳里把人挖出來扔到這裏玩謎語人,不現實,也沒什麼意義。
似乎除了穿越就沒有別的合理解釋。
“我是許林森,在鵠市經營一小公司。”中年人忽然開始自我介紹,並把火雞扯過來,“這是我不成器的女兒,許星言,今年要考高中了。”
許星言叛逆的眉毛挑起。
陸離一愣,迅速擺出社會人假笑:“我在鵠一家外企工作,單純打工人,陸離。”
三人看向廚師。
廚師:“……我叫班戟。”
“班戟?”許星言叛逆地質疑了。
“我姥爺給起的名字,因為我姥姥愛吃……”班戟解釋道,“在青府讀大二,寒假來餐廳兼職。”
交換完名字,許林森問:“班戟小哥,那個服務員怎麼回事?”
“他叫宛雲旗,是餐廳的正式員工,我剛來兩周,跟他不怎麼熟,不過人挺好的。”
許林森和陸離繼續看着他。
班戟又憋出一句:“他私下教我玩過刀。”
“沒了?”許星言問。
班戟羞愧地低下了頭:“沒了。”
還真的不熟啊。
陸離正待說什麼,突然從虛空中衝出數片熒藍,耳邊“叮”的一聲——
「叮!檢測到第7172次登入,遊客7172-03生命質態正常,可以連接『迷宮』,連接中,1,2,3——連接成功!即將進行初始化,請遊客7172-03將手掌平置於光屏中央,完成最終授權。請遊客7172-03將手掌平置於光屏上,完成最終授權。請……」
乾澀的少年音不斷重複最後一句“請授權”,其他人似乎也聽到了,陸離看到火雞已經好奇地伸出手,放在懸浮在她面前的矩形藍光中,然後“啊”了一聲。
一道平穩柔和,像候機大廳里的那種女性提示音開始在四人上空廣播:
「第7172次已開放授權,遊客7172-05獲得隊伍領導者權限-24h,請其餘遊客跟循提示,將手掌平置於光屏上,完成最終授權。」
班戟捂着耳朵湊過去,和許星言一起“哇”了出來。許林森在旁看着,沒出聲。
陸離想了想,也伸出手。
明明摸不到什麼,那團藍色光芒卻隨着手掌的“浸入”上涌,逐漸只留下一點手背在外,耳邊的“請授權”提示改變了,那少年音道:
「生物熱源密碼正在錄入……識別為遊客7172-03,核驗無誤,授權成功。」
接着液體似的光從屏幕撤出,流向右手臂,消失在皮膚之下。
陸離知道剛才兩人“哇”的是什麼了。
自他指尖冒出縷縷金線交織在一起,往前迅速延伸。像是某些遊戲的宣傳資料片,光屏里金線兩端的景象層層後退,無論是原野、林木、燃燈小樓還是被海浪衝擊的消波塊,溢出屏幕,湧向身後,讓他覺得自己是分開水流的礁石,而金線引着他一往無前,經過高牆、落日餘暉和風雪,漸漸慢下來。
金線從光屏中上升,陸離跟着抬起頭。
彷彿要描繪什麼,絲線們彼此糾纏,不斷推高,而後忽然散開,無數條分支輕擺,其上團簇的金葉生長,成了樹冠的形狀。
金色數據樣的碎片飄零,陸離彷彿就站在那樹下。
他不由自語:“這是……”
「『復活之樹』,『返回塵世之橋』,『迷宮的中心』,取得正式資格的玩家們為它起了很多名字。」少年音開始介紹,與之前不同,這時語音脫去一些機械的復讀色彩,隱有能夠與人溝通的架勢。
「它是你我存在於此的目的,向標和結局,此地無人見過它,遊客7172-03,你是否有足夠的勇敢與智慧,堅持留在這條追尋它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