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叫伊蕾娜

第一道裂縫的出現，第一聲心跳聲便開始回蕩在漆黑的四周中。

——這一切上面的裂痕逐漸變多，越來越多頻率不同的心跳聲也跟着出現了。

像是演奏交響樂一般，這些心跳聲開始變得有規律了起來，就像一陣低語，彷彿在用“咚咚”的形式去說：“記憶......就像一塊拼圖......”

——“先拼完，然後會在某種不可控的條件下......破碎。”

由心跳聲所演繹出來的一曲交響樂，不停的去重複這段宛如低語般的旋律。

——但有一個規律，下一次會比上一次聽起來更低沉；而環布在四周的裂縫也會變得更多，心跳的頻率卻不再是『獨一無二』的了。

終於，第13次重複這段樂曲后，隨着一道突如其來的破碎聲，這段交響樂便戛然而止了。

無盡的黑暗宛如玻璃一般，沒辦法再多出一道裂痕時，便一個接一個的脫落了下來。

——當第1個碎片落下時，白色的光芒開始從缺口處沖了進來。

直到落下13個大小不一的碎片落下，並墜落於無盡的深淵時，這些裂痕便消失了。

——白光在碎片再次與黑暗融合在一起時，宛如白色的巨浪般涌了進來，悍然將四周的黑暗驅逐了。

雙眼緩緩地睜開，一對黯然無神的雙眸就這樣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然後直勾勾的望向乾淨整潔的木質天花板。

——黑色的瞳孔與漸變至淺的紫色虹膜，同那佔據了眼珠大部分面積的眼白組成了這雙眼睛。

“哎～真巧！我剛剛醒來！”

——“你好，我的名字叫伊蕾娜，嗯......可以不要問姓氏是什麼嗎？”

伊蕾娜穿着粉色睡衣站在床頭邊上，擦了擦眼屎便用着模糊的視線觀察着這位穿上同自己同款睡衣的男孩。

——他那蓬鬆的烏黑秀髮中，摻雜着數量同黑髮一樣的灰白色頭髮；與伊蕾娜同款粉色睡衣，被套在這具不沾上一點泥垢的身體上。

她長嘆了一口氣，大聲說：“實在是沒有衣服能給你穿了！看你身材和我一樣，所以就拿我的三套睡衣其中一件給你穿上去了！”

——“而且你為什麼要把自己搞得這麼臟？花了很長時間才把你洗乾淨......”

伊蕾娜叉着腰，用着逐漸清晰的視線盯着沒有正視自己的男孩。

“請問......我有那個必要回答這些嗎？”

趁着伊蕾娜沒留神的功夫，他的視線注視到了她身上，接着開口說道：“我不知道自己是誰，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定要知道我自己是誰......我甚至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做出你口中所述的那些東西......”

——“記憶宛如一塊拼圖......一點一點拼好，最後再碎掉......這句話一直回蕩在我腦里......”

伊蕾娜聽完后，用右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並反問道：“那......你是怎麼知道『記憶』、『拼圖』、『自我』以及『意義』這些概念的？既然你說你失憶了......那你又是怎麼知道這些的呢？”

——“我需要確認一些東西。”

他的視線搶在他回答之前，掃過一遍四周。

——這個房間除了一張白床、一個不算太大的衣櫃外，就只剩下剛好夠他人行走的空間了。

那雙黯然無神的眼眸，又再次盯向了她。

他說：“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所說出來的......僅僅存在於我的腦中罷了......”

——“我不記得我過去發生了什麼......就像我先前說的那樣......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做出你口中『把自己的身體搞臟』這種無意義的行為......”

伊蕾娜對他伸出了右手，對他說：“那你現在肯定還留着一部分信息吧？”

——“還是先別想什麼是『無意義的』，什麼是『有意義的』了！你先多接觸一些信息，再下定論不是最好的嗎？而且我現在的狀態，也不是很支持陪你聊這些內容哦～”

他沒有握住伊蕾娜的手掌，繼續躺在床上，默默望着她。

黑色的瞳孔拖着漸變至淺的紫色虹膜，用視線細心描了一會伊蕾娜。

——然後，他對着伊蕾娜問道：“你要做什麼？”

伊蕾娜笑着回應道：“刷牙！洗臉！吃『某人』送過來的早餐！然後帶你去看書！尋找你需要的答案！”

——“畢竟你也是人啊！哪怕你的性格和思維方式有多不一樣，你不也需要通過攝入能量來維持身體機能？你不也需要閱讀記錄在書本上的信息，以此來理解他人的想法與了解更多的信息去豐富自己的信息庫？”

說完，那隻瘦弱的手掌便同她那吸纖細的手指碰到了一起。

——在伊蕾娜抓住對方的掌心后，感覺到了它的冰冷，伊蕾娜便不自覺地抓緊了它。

不算上地下宏偉的圖書館，那麼伊蕾娜所處的木屋便算不上大了。

——客廳留出幾條剛剛夠兩個人並肩行走的道路，再這樣的前提下，客廳僅僅只能放下兩張沙發與一張桌子；但這間屋子卻擁有三間用途不一樣的房間以及較為齊全的傢具。

因為某些原因，伊蕾娜便被身為大祭司的迪亞以從外界而來的『魔女』會擾亂那對女孩而言十分陌生的村莊作為理由，將其關在了這裏。

——於是，由木板與石磚所構建的浴室，便同時成為了伊蕾娜的洗漱用地。

石磚圍成一個深入地板下方的蓄水池內，兩人的倒影出現在水面上。

——同時，一張上面有序放着一些工具的木桌。

木桌在緊挨着儲水池右側同時，與兩面牆壁緊貼在了一起。

——木桌上方，斜斜插入兩面牆的木棍掛着兩白色面巾與兩面長長的白色浴巾。

在木桌的對面，是緊貼着牆壁的洗手池。

——它是用石磚砌成的，但表面卻異常的光滑。

洗手池的形狀是方形的，在它的上方，有一面被釘子釘在牆上的鏡子。

——鏡子中，身穿粉色睡衣的伊蕾娜將手中的藍色牙刷與紫色塑料杯遞給了身穿同款睡衣的男孩。

在對方接過去之後，伊蕾娜說道：“這裏也就兩套刷牙工具，本來這套我是打算留着備用的。”

——“其實......也打算等『某人』成為一名合格的父親之後給他用的......”

男孩順勢接了過去，但視線卻留在了手中的牙刷與杯子上。

伊蕾娜見狀，便直接開口說道：“你要是不放心的話，那你就用我的？洗乾淨就好了，沒啥大不了的。”

——“要是不刷牙的話，口腔會特別難受哦。”

男孩只是簡單回應道：“能說出我能相信你的理由和你能相信我的理由嗎？”

——“可以不要問我是怎麼知道『理由』、『相信』這些的定義嗎？”

伊蕾娜先把牙刷搶過來，然後用左手將牙膏塗了上去。

——接着硬塞給了男孩。

察覺到對方的神態毫無變化，她說道：“因為，我沒有問你是怎麼知道『理由』和『相信』這些的定義。”

——他的眼神仍沒發生變化，雙手抓得那些工具卻更緊了。

他說：“哦，明白了。”

——“那，伊蕾娜......你好像是這個名吧？”

她剛往自己的牙刷上塗了一層牙膏，便趕忙抬起頭。

——“是的，但我的姓......”

他沒有理會伊蕾娜的回應，而是一邊觀察着周圍一邊自顧自接着上一句話，說道：“可以教我『刷牙』嗎？”

——“記得，我好像聽過一句話，‘我的名字叫伊蕾娜，可以不要問姓氏是什麼嗎？’”

伊蕾娜的雙瞳在此刻，宛如一顆正在膨脹的紫寶石一般，微微張大了。

稍後，她先將桌面上的杯子轉移至洗手池，那圍繞在凹處邊邊的平整四角上；用左手抓着擠滿牙膏的牙刷，右手又抓起了木桌上的木舀。

——俯身將木舀摁入水中后，又將裏面的水先後倒入了自己和他的杯子中。

她緩緩走到洗手池邊，拿起杯子，往口腔內灌了一口水。

——在口腔內，水接連幾次從牙縫中來回穿過，然後被噴到了洗手池的凹陷處內。

然後牙刷又衝進來，帶着牙膏與每個牙齒的每一角度摩擦了一會。

——在牙刷撤離了口腔后，杯中的水又涌了進來。

雙唇閉下那一刻，它與先前的水流一樣，從牙縫中來回穿過，最後又帶着口腔中的那些泡沫被趕出了口腔。

——然後，它們無一例外地墜落在由石磚所砌的洗手池內，順着那光滑的斜坡滑到中間那圓圓的空洞中。

伊蕾娜轉頭對着他說：“除了第1步的漱口，中間的過程要重複三至四次，而且要快點刷完哦！記得洗一下臉！”

——隨後，伊蕾娜舀水倒在木桌上的大鐵盆內。

“不然的話我就要先你一步吃早餐，一個不留哦！至於你用完的東西......先放在桌上，待會我會清理的......”

他沒有反應，只是愣在原地，念叨道：“『刷牙』......『刷牙』......『刷牙』......『刷牙』......『刷牙』......『刷牙』......『刷牙』......”

——“懂了......”

他的手莫名顫抖了起來顫抖的手，他試圖抓緊杯子。

——然後它脫離了那隻手，帶着飛濺出來的水，落下了。

露珠從樹葉滑落了下來，滴在了濕潤的土壤中。

光線穿過門縫，將外界的光明帶了進來。

——然後，一道突然冒出的陰影擋住了那道光。

銅綠色的瞳孔突然冒了出來，通過門底下的縫，來觀察着屋內的一舉一動。

他就是大祭司，兼任伊蕾娜的監護人。

——名字不詳，但對他人自我介紹的時候，都會自稱『迪亞』。

他自言自語道：“上一個月，好像是那丫頭的生日吧......惹出了那麼多事......”

而在房屋內，穿上連衣裙的伊蕾娜對着換上了綠色睡褲，仍穿着粉色睡衣的男孩交談着。

——之前的粉色睡褲，不小心被那些杯子中的水弄濕了；而後面是伊蕾娜幫他抓着水杯，讓他兩隻手拿着牙刷刷牙並自己幫助他漱口，然後刷完了牙。

披着淡藍色長發的女孩露出了微笑。

——當這種發生在客廳的景象透過底下的門縫傳到他的眼中時，銅綠色的瞳孔稍微顫抖了一會，便向上離去了。

『迪亞』並不知道他們在談論什麼。

——他只明白，這是他第一次見過伊蕾娜笑得這麼開心。

兩人都沒有留意到身後的情況。

——木門被輕輕推開了。

伊蕾娜說：“真的有點好奇，你失憶前的腦子裏究竟裝了什麼？”

——“你好聰明啊！和我什麼話題都能聊......類似於村落的社會結構構成、戰爭的概念以及戰爭所帶來的事物、魔力的轉換與利用過程以及相關的公式......不過我沒想好該和你繼續聊些什麼，我看的書還不太多......”

男孩用着黯然無神的視線掃了她一眼，用着低沉的語氣斷斷續續地說：“我只是能聽懂，然後思考......但你所說的知識......我也不確定我有沒有掌握。”

伊蕾娜在這時緊握着他的雙手，激動地喊道：“老師也教了我很多，要不未來我用老師教我的知識給你上課吧！”

——身穿綠色斗篷的迪亞耳朵貼着門，右手提着被密封過的木籃，藏在了自己的身後。

隨後，他輕輕敲了敲木門。

——“咚咚咚”

接着他對裏面說：“我可以進來了嗎？今天不是『他』做早餐了，我是『迪亞』。”

——“額，麵條我只做了一份......但配料估計夠你們分的，我現在可以進來了嗎？”

“配料有培根、香腸、荷包蛋以及蔬菜之類的......而且我也帶了兩份湯料，本來打算讓伊蕾娜你自己選喜歡的......量不夠的話，中午我再給你們吧？我估計回去之後就沒時間了。”

伊蕾娜愣了一下，然後將視線轉移至細小的門縫上。

——一道細小的光芒從寂靜的外界跑進了寂靜的屋內。

這對監護人與被監護人，正屏住了呼吸，同彼此對峙着。

——作為第三方的男孩，沒有參與，只是靜靜的觀望着。

沒過一會，迪亞率先開口：“伊蕾娜......不介意我現在進來吧？”

——“早餐快涼了，可以讓我先送進去么？而且我還要忙......”

伊蕾娜輕輕地說道：“嗯......”

——“那就請早餐進來吧，『大祭司』......”

伊蕾娜在說完后，將頭低了下來，觀望着地板上自己的影子。

——門外的他，仰起頭，觀望着正被雲朵遮掩的太陽所在之處。

又有一滴水，墜入小窪中。

“我不能理解，既然早餐要涼了，為什麼不先送過來再糾結你們之間的私事呢？”

——然後這滴水擾亂了原本平靜的水面，激起了一番水花。

男孩的話語像是一把鑰匙，解開了將木門束縛的鎖。

——門縫緩緩地擴大了，伊蕾娜望着影子的瞳孔也跟着擴大並顫抖了一小會兒。

在門縫擴大到一定程度時，一隻戴着白色手套的大手將木籃提了進來。

門外的他便在此刻，俯下身來，說：“明白了......”

——然後那隻手趕忙放下它，縮了回去。

一顆淚珠從眼框中溢出來了，然後爬過伊蕾娜的臉頰，留下了兩條淚痕。

——瞳孔猛縮小，不停顫抖着。

男孩走了過去，將沉甸甸的籃子接了過來。

——轉頭望去，此番景象便映入了他的心底。

他對着女孩說道:“有點不理解你們的感情......”

——“所以來吃東西嗎？”

聽到這段話后，伊蕾娜的嘴角開始上揚了。

——露出了一抹微笑。

伊蕾娜立刻用衣襟拭去眼淚，突然抬頭喊道：“謝謝你！”

——“謝謝你！幫我解決了我最不願面對的問題！”

男孩平靜地說：“為什麼要感謝我呢？”

——“我不理解，我不感覺我幫你搞定了這個問題的源頭，我也不知道。”

紅潤的嘴唇猛張開，卻又僵直了下來。

——伊蕾娜的眼瞳微微放大了，顫抖了幾下。

男孩停下了詢問。

——捧着木籃，緩緩靠了過來。

在伊蕾娜的左手旁，有一張靠牆的木桌，剩下的三邊被沙發環繞着。

——因為這屋子很小，沒過一會，木籃子便被送到了木桌上。

“咕~”

——他們的肚子開始叫了起來，催促着他們快將食物從木籃中取出。

他打開了木籃上面的蓋子，見到了裏面6個大小不一的碗。

——一個碗裝了半碗熱氣騰騰的麵條，兩個碗裝了兩份裝了半碗且顏色與深淺不一致的湯汁，其餘的便裝滿了諸如荷包蛋、培根、紅色的肉腸與好幾片冒着熱氣的白菜這些配料。

他還沒注意到，伊蕾娜早已悄悄靠在他的身旁，並見到了同樣的景象。

伊蕾娜的內心此時響起了一個聲音。

——“他又騙我，但是沒有完全在騙我......”

伊蕾娜瞟了一眼他。

——他停留在原地，望着眼前的景象不知所措了下來。

伊蕾娜問道：“怎麼了？你身體又出事了還是？”

回復她的，只有簡短的一句話。

——“這些東西......就是早餐嗎？”

伊蕾娜點了點頭，張開雙唇，試圖說些什麼。

——“咕～”

之後，麵條、配料和湯料混在了一起，被腸胃吸收了。

——就像記憶、情感和對未來的期盼混合在了一起，被大腦吸收了。

“還是沒有關於『意義』的答案......”

——男孩躺在沙發上，漆黑的四周除了他以外就沒有其他活物了。

他回憶着今天所發生的一切，始終沒有整理出來他想要的答案。

——就在他即將合上眼皮時，他又感覺到，女孩正靠在自己身旁看書；他又看到，女孩的微笑與淚水。

“我不理解，為什麼這麼多無意義的事情會讓她擁有如此之多情感變化？”

——“我不理解......為什麼她和我討論某些事物的時候會這麼興奮......”

在這些畫面化作碎片，帶着他往深淵下落。

——心臟緩慢地跳動一會後，一股無形的力又讓這些碎片重新粘合到了一起。

“對不起哦，睡沙發沒問題吧？”

——這些碎片組合成了新的畫面，伊蕾娜幫已經在沙發上睡熟的他蓋上了被子。

伊蕾娜輕輕說道：“我真的不知道怎樣才可以幫你......但我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了。”

溫熱的淚珠悄悄爬過伊蕾娜的臉頰，滴在男孩的額頭上。

她抹了抹眼淚，繼續說：“還有啊，你是我第1個朋友......”

——“我，其實一開始只是希望可以幫到你......不要以為我之前睡了一個月的沙發，着涼了好幾次，是為了單純找一個伴......”

“只是看你臟成這樣子，還穿得這麼破......有點心疼罷了......”

——“記得你恢復呼吸后，那緊促的呼吸聲，總給我一種你在呼喚媽媽的感覺......”

伊蕾娜沒有繼續說下去，幫他理了理蓬鬆的頭髮后，便轉身朝着房間走去了。

——男孩的心臟，那跳動的頻率開始加快了，與緊湊的呼吸組成了一支交響曲。

“記憶宛如一塊拼圖，先拼完，然後會在某種不可控的條件下......”

——“破碎。”

“呼吸的頻率......會隨着對回憶的執着，而加快。”

——“心臟，先快速，然後徹底停止......帶着化作碎片的記憶，一起消失在深淵之中。”

男孩在伊蕾娜轉身離去后，又開始往深淵落去了。

心臟跳動的聲音，再次縈繞在他的耳邊。

——“咚咚”

“所以這些有什麼意義呢......”

——“我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