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放下與期望,好消息和壞消息
陽光透過葉隙像金沙一樣鋪滿林間小道,別克車穿林疾馳,速度有50邁。
張星洛搖下車窗,草木馨香夾雜着潮濕枯葉一同鑽入鼻腔。
太陽還沒來得及給空氣加溫,體感舒暢,鑽入脖頸的風比空調還要涼爽。
“有什麼困難和小舅說,別不好意思,誰家沒點困難都是親戚能幫都會幫的。”
“你多和你媽說說,別把小舅不當哥。”
“嗯。”
張星洛望向車窗外,兩道的樹木飛速後退,小車遠離山林駛入鄉鎮,繞過一座山嶺停在一中門口。
鐵皮別克停下,小舅下車,回身,帶上車門,臉龐湊近車窗。
“你是在車上等,還是和我一起去?我認識點人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
從小舅的話中,張星洛推斷出強哥失敗了,小舅認識點人,這意味着他有可能借這層關係順利進入一中。
真能如願嗎?
他堂堂一個重生者竟為了去一中讀書而焦頭爛額,區區江邊鎮第一中學而已,他不應該洒脫一點嗎?和李白一樣拍拍屁股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苦求而不得,必然對心心念念的事物喪失期待。
他很想說一句:一中嘛,有什麼大不了的。
陽光照耀教學樓,給這正方環形建築鍍上一層金輝。
這是他嚮往的學堂,因為林珞一在裏邊,這意味着他和林珞一的無限可能。
可能啊可能,人的一生都在追求這隨時都會破滅的可能。
張星洛挪動身體下車,久坐後站立,眼前浮起一團黑暗。
他害怕這種可能,害怕可能會不可救藥地愛上林珞一從而永遠失去再見晚檸的可能。
他緊跟在小舅身後像一個自卑的輟學者躲避探尋的目光。
高年級學生身着校服,高一的小學弟身穿統一的軍訓裝,藍白相間的外套似廣袤青天,似無垠海洋,似無限可能。
高一初入校,各個班級列隊成方陣,大概是休息時間,學生群裂成小團體,女生躲在樹木陰翳里,男孩藏身樓道陰涼處。
兩張臉一直在眼前輪換,晚檸的漸漸變淡。
張星洛彎得腰痛,他挺胸直腰,抬頭望向人海一眼便看到林珞一的馬尾辮,她若有所察地回過頭,對上視線,兩人相視一笑,然後起風了。
風若流水推着他走,其實風一直都在,只是張星洛在對視之後才排遣出內心裏那凝滯的陰霾。
她額頭的散發隨風飛揚,林珞一伸出手攏於耳後。
好多男生都在瞧她,拿餘光悄悄地看,透過手掌縫隙不經意地望,有幾個男孩大聲打鬧,大概是想出點風頭。
“我只和她談三年戀愛,大學我還是要找徐沐恬。”
張星洛找理由自我設限,為的是暫時放下對女兒晚檸的執念。
愛這東西不聽從自由意志,這正是它最美麗的地方。
墜入愛河,一個“墜”字刻畫出宿命般的沉淪。
越過學生群。
小舅借問校園內的保安,七折八轉終於在五樓找到招生處,辦公室大門緊閉,他掏出電話。
“喂...”
張星洛雙臂交疊,趴在欄杆上,極目遠眺天邊似在眼前。
綠蔭地,紅膠道,籃球場上人群跑跳。
他看入神。
七八個人奔來跑去,爭一個籃球搶一個籃筐。
資源有限,靠競爭篩選。
他小時候討厭學習,常常懷疑數學有用嗎,英語有必要嗎,語文還要學嗎?應試教育有意義嗎?
加減乘除足以應付日常所需,完形填空連老外都焦頭爛額,閱讀理解連作者本人都寫不對完全是套路化的曲解。
做題考試沒有意義,出分數排高低,篩選才是最終目的。
小舅掛斷電話,張星洛轉過頭。
“咕咚。”乾咽唾沫聲,張星洛心裏一個咯噔。
他摸向褲兜,沒敢掏出利群,一遇到無能為力的事他總下意識抽煙。
“先回去吧。”
張星洛頷首跟在身後,樓梯一直向下往複,折過一段,繞過一彎,依舊是下坡路。
小舅這人執拗,完全沿原路返回。
再次路過正軍訓的學生海,他們身體微微前傾在站軍姿。
張星洛東張西望,凝眸眯眼,怎麼都搜索不到人海中的林珞一,人群密集動作又高度相似和畢業照差不多,找不到也正常。
沒人能提前知道伊人會在何時消失於人海。
此時一個人動了。
林珞一轉過頭,連帶着世界也微微顫抖。
她嘴唇大幅開合,在說啞語,張星洛睜大眼睛,依約感覺到她在問:“怎麼樣了?”
張星洛面向她緩緩搖頭。
林珞一立馬擰眉嘟嘴,桃花眼裏又盪起水波,失落地重新站回軍姿。
“那個女生,亂看什麼!給我站到太陽底下去。”
教官太凶,其他學生不敢動。
林珞一不發一言,站到蒼白陽光下,羊脂玉一樣的皮膚白得像月光,她瞳孔明亮似有淚花,她盯住張星洛,嘴唇開合大概是在罵他“騙子”。
張星洛不敢和她對視。
草低伏,花搖晃,葉擺動,他卻聽不見半點聲音。
張星洛沒有來的一冷,涼意自尾椎骨蔓延至天靈,在哀怨的目光中腿如灌鉛。
這種感覺像是身穿棉衣掉進水裏,他爬上岸拖着冰冷的沉重,踉蹌逃離。
沒能上一中而已為什麼比失去失去至親還難過,張星洛開始懷疑自己的孝心。
他不敢細想,失去爺爺對於他個人而言是擺脫責任迎來解脫,上不了一中對於他自己來說是重複前路斷絕可能。
“要不算了吧。”
或許愛情只有一次,它不一定是初戀,也不一定是具體的一個人,那是一種朦朧感覺,此後的千千萬萬次都是在重新找尋那種淡如月的朦朧感。
林珞一明明什麼都沒做,可張星洛卻覺得自己欠她一個世界和無數個未來。
他轉過身遙遙面對小林同學,雙手攏成喇叭,在壓抑的沉寂中高聲吶喊:“我會再想辦法的。”
張星洛兩隻手掌張開緩緩相扣:“我們拉過鉤的。”
教學樓窗檯探出人臉,板板正正的軍姿學生轉動眼珠,小舅滿臉困惑,教官朝他比拇指。
林珞一眼睛帶笑,嘴角彎翹。
為你一,二,三,為你千千萬萬遍。
他走出校門。
小舅的電話又響了起來。
“喂,你好。”
“沒錯,我侄子叫張星洛,就在實驗初中讀書的。”
“成績啊......還行吧,你等我問一下。”
小舅拿遠電話朝他揚眉。
張星洛低下頭,撐開嘴唇擠出一句話。
“好像是二b四c。”
小舅瞪他一眼,拿起電話談笑道:“全是b,好幾門都離a差幾分。”
“訥訥,沒錯他一考試就犯緊張,沒發揮好,再給他個機會。”小舅連連點頭,臉上笑容明艷,好像電話那頭的人能看到似的。
“謝謝,謝謝,改天一起搓一頓。”
“哪裏哪裏?您可幫咱們大忙了,一定要找機會感謝你。”
“好好好,下次再會。”
小舅點上一支煙,輕彈煙灰,目光不定地看向張星洛。
“你上一中這件事,有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