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話：特雷沃爾
萊恩城，地處精靈帝國西南邊境，此地氣候濕潤又無極端天氣，故草木豐茂，不僅有着大量的木材更有着無以計數的各式藥草，所以在萊恩之城得以修建時，當地統治者便充分利用起了當地的木材藥材資源，日積月累便成了帝國的醫藥之城，掌管全國的醫藥產業鏈供應，又因為其特殊的壟斷地位，當地的精靈們個個富足有餘，這也成為帝國重要的賦稅大城。
可以說，萊恩城的戰略地位絕不下於精靈帝國王都，精靈帝國中便有首反歌是這麼描述萊恩城的：
精靈王都，神聖王城，
既非神聖，也不王城，
唯有萊恩，第二聖城，
失之王都，非滅其國，
失其萊恩，國將亡欸。
在這麼一座戰略資源如此豐富的城市，自然不會少有敵人覬覦，因為萊恩城又是一座邊境城市，守着要道，是帝國西南方向的大門，所以時不時便會有其他種族的人前來劫掠，當地的防務壓力是極大的。
如果說是之前，萊恩城中還有着不錯數量的防衛軍可以用以減輕壓力的話，現在卻是軍隊因為不知什麼原因被調走去王都，此刻的萊恩城中守備極度空虛，但凡有個意外是根本應對不了的，因為這原因，精靈領主萊恩也沒少暗地裏的偷罵他的上司。
所以有什麼辦法能夠解決呢？脫離王都自己招兵買馬訓練軍隊？這不是造反嗎，那麼有沒有不屬於帝國軍務部管轄且無人對此有異議的策略呢？答案是有的，那便是組建一支奴隸軍，一支完全由人類奴隸所組建的護衛軍。
原本人類就不屬於帝國軍務部的體系之內，所以組建一支人奴軍隊是完全不用上報並且被限制的，而且人奴軍隊是完全不用消耗軍費這種開支，就是管他們吃喝便是痛哭流涕的感激，這樣既減少了防禦壓力又獲得了軍隊還節省了開支，這就是精靈領主萊恩一石三鳥的好計策。
奴隸軍雖說是個軍隊但也不過三四千人，畢竟奴隸之中能找個還有戰鬥力的便是不易了，每一個奴隸都是精挑細選而來，可以說已經完全是人類中的精英了。
而在這樣的軍隊中，有一個蓬頭散發的人，全身骯髒無比，行為奇怪異常像個瘋子，哪怕是在這遍地都是奴隸的軍隊裏他的地位也是最下層。
沒有一個人類願意接納他，他被稱為奴隸中的奴隸，那些奴隸從小到大被欺負與欺辱從未嘗過自己凌駕於其他人上面，當有個地位比他還低的人的時候，他們的罪惡便被激發出來，享受着凌辱人高高在上的滋味。
他們搶奪他的床位，掠奪他的食物，將他的尊嚴踩在腳下，親切的稱呼他為雜奴，瘋子，傻子，完全忘了自己也只是個下等卑賤的奴隸。
那個瘋子毫不在意，每一次都忍受着他人的欺辱，但他們從不收手，只會變本加厲欺凌他。
他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這個瘋子是誰，只當他是個腦子有問題的廢物，誰能想到這個他們口中的雜奴便是那幾個月前名震萊恩城的——艾爾諾。
“喂，雜奴，趕緊去把廁所打掃下，又堵着了。”
一個身着布甲的人類士兵漏出嫌棄的眼神，將一個木刷丟到了艾爾諾的臉上，艾爾諾此刻灰頭土臉，他正在抱着一堆兵器往軍械庫里走，氣喘吁吁的樣子看起來很虛弱，臉上的汗水印證了他剛剛的勞動，更顯他的疲憊。
“……”
艾爾諾沒有說話，正如他始終陰沉個臉，渾身的氣質像個死魚一樣的毫無生氣，
彷彿天生一幅衰樣。
“聽到沒有！！”
人類士兵好像有些怒了，對艾爾諾這個比他地位低下的人不理會他而發怒，他怒吼艾爾諾，但正欲準備動手教訓他時，艾爾諾便主動將木刷撿了起來。
“不見棺材不掉淚。”
人類士兵帶着怒意罵道，他得意的走了，他的活現在交給了艾爾諾，他可以大搖大擺的去那食堂享受自己的飯食，以及順帶幫艾爾諾解決。
太陽已近黃昏，艾爾諾望着這一大堆未收拾的武器久久發愣，最後是一聲飢餓的肚子叫才將艾爾諾喚醒，隨即他一言不發的開始工作。
日落西山，臨近午夜艾爾諾才將一切事物收拾完畢，他擦着汗水，收拾着自身的污漬，抬頭望了下月亮才發現已經是這個時候了。
他現在只想去食堂看看有沒有什麼剩餘，但不出所料的空空如也，一點殘渣也沒有給他留下。
他還是一言不發，早已習慣的前往了自己的小屋。
說是小屋，不過是幾個木板臨時搭起來的，稍微能住人的破箱子，漏風漏水，就連之前住的那舊屋都比這裏好上一萬倍。
艾爾諾也想住好房子，精靈也確實提供了能遮風擋雨的營房，但那些人類卻嫌棄他，唾棄他強行霸佔了他的位置。
你要說他軟弱，他敢對精靈橫刀豎眉，你要說勇武如今卻成了這般懦弱的模樣，彷彿這世界的一切都跟他無關。
是啊，他如今失去的一切，最尊敬的老師殺了自己最愛的女人，如此悲苦戲劇的命運竟在他身上靈驗，這世界已經拋棄了他，他又能，又敢在乎什麼呢？
“海蓮娜……”
艾爾諾望着明月，回憶着那個少女的笑容，他到現在也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發展到這種地步，如果不是他，那個雜種提亞烏斯，他現在應該正在溫馨的家裏與海蓮娜共眠吧，他們二人該是多麼的幸福。
艾爾諾如今的信念已經全部崩塌，他現在已經不知道為什麼而活，就現在這渾渾噩噩的磨日子，他根本不在乎這個世界變成什麼樣子，也不在乎別人怎麼對他，反正他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
期間多次他都想過去陪伴海蓮娜，但每次想起那個笑容他都放棄了，因為他不想讓海蓮娜在這個世間被徹底遺忘，當然，也不想讓那殺死海蓮娜的雜種繼續活着。
對海蓮娜的思念以及對提亞烏斯的復仇的慾望促使他活到了現在，他是多麼希望自己能手刃仇人，那個該死的提亞烏斯，不然他又有什麼臉面去見海蓮娜。
咕~
又一聲飢餓的慾望被釋放出來，但艾爾諾現在沒有辦法獲取食物，只得在將肚子勒緊些，他想陷入沉睡忘卻掉眼前的飢餓。
咕~
咕~
飢餓無窮無盡，那叫聲無時無刻不在影響着艾爾諾，這又怎麼睡得着。
“真是……吵死了。”
艾爾諾說出了這幾個月的第一句話，充滿着哀愁與無奈。
他坐立起來，想要去尋找可以充饑的食物。
“站住，你，過來！”
正當艾爾諾要離開這個破箱子時，身後一股慷鏘有力的聲音便將他叫住，艾爾諾不耐煩的向後望去，瞬間便呆住了。
是他……之前的那個瘋子，那個想要殺死艾爾諾，那個沒有索要自由的瘋子。
那個瘋子，他站在兩個人類衛兵的中間，身上的服裝與他們不同，更突出一種華貴，好像是他們的長官，可是為什麼？他怎麼會在這支軍隊裏，又是什麼時候混成了軍官，他不是瘋子嗎？怎麼有能力去當軍官的？
“叫你呢！過來！”
旁邊的衛兵叫的更加大聲，但艾爾諾始終獃滯不動，那人類衛兵急了眼，想要上前動手強拉卻被那個瘋子阻止，隨即他便主動上前走到艾爾諾的跟前。
“我說過我們會再見面的。”
軍官依舊是那個瘋子般的笑容，但比起之前的自然，此刻的他更像是裝出來的陰笑。
他看見艾爾諾，兩眼便放着光，但又看着艾爾諾這幅殘破不堪的裝扮瞬間便拉下了臉，他聽着了艾爾諾肚子裏發出的慾望，將目光狠狠的放在了身後兩個衛兵的身上。
“給他找些吃的，還有一身乾淨的衣服。”
軍官下令，身後的人類衛兵不敢違抗，但他們不明白，為什麼這個軍官會對一個腦子有問題的瘋子如此上心，難道就為了顯示自己的慷慨與愛兵？應該是吧。
“走吧，我知道你現在有很多問題，但還是請你修整一下再來與我詳談吧。”
瘋子軍官離開了，留下了一臉茫然的艾爾諾，他看着那個瘋子遠去的背影，着實被驚了一下。
這瘋子，腦子突然變得這麼正常了？？
艾爾諾的內心複雜無比，真是世事無常，之前的他和那個瘋子如今倒是身份互換了，他成了瘋子，而那瘋子卻倒顯得是個正常人。
艾爾諾被一個人類衛兵帶了下去，期間衛兵對他雖有鄙夷但也不敢對他怎樣，甚至有股諂媚的態度，因為他也害怕艾爾諾在那個軍官面前告狀，訴說著他們的種種罪行。
因為艾爾諾手上有他們的把柄，這些個人類士兵覺也不睡了，都起來對艾爾諾噓寒問暖的，原本難得的食物現在卻塞滿了艾爾諾的胃，好些沒讓他撐的吐出來。
他又去洗了個澡，期間這些人類士兵還想來幫他搓澡卻被艾爾諾厭惡的拒絕。
當洗漱完畢后便穿上了由衛兵帶來的新衣，隨後便跟着他們的腳步前往了那個瘋子軍官的住所。
“終於來了，歡迎，請坐吧。”
瘋子出來迎接了艾爾諾，這讓送他來的衛兵極為震驚，更害怕艾爾諾會說出什麼話來。
但艾爾諾始終是沒有什麼語言，他環視四周，目光最後落在了那些個士兵身上，着實讓他們嚇得不輕。
“你們都出去吧。”
瘋子軍官打發著其他士兵出去，屋內最後也就剩下了他和艾爾諾。
“有事嗎？”
艾爾諾問道。
瘋子軍官注視着艾爾諾，隨即道出了自己的疑問：“你應當是個英雄，現在怎麼會落到這種地步？”
艾爾諾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又反問道：“我倒想問你，你之前可不是現在這幅正經模樣，你之前可是個徹徹底底的瘋子，你到底發生了什麼？”
聽完艾爾諾的話，瘋子軍官笑了，他就知道艾爾諾會這麼問，將自己早已準備好的說辭道了出來：“我就是個瘋子，一直都是，但我卻是個會思考會裝的瘋子。”
瘋子軍官說著虎頭虎腦的話，讓艾爾諾沒有聽明白他到底在說什麼。
“哦，對了，我還沒有自我介紹對吧，真是不好意思，很高興再次見到你，艾爾諾，我名為特雷沃爾·賽克爾，你可以叫我特雷沃爾，我們是戰友，對吧？”
特雷沃爾伸出手去，兩人鄭重的握了握手。
“您有事嗎？長官。”
艾爾諾增大了語氣，不理解特雷沃爾到底有什麼意圖。
特雷沃爾只是搖了搖頭說：“我並沒有什麼事，今天在我得知軍隊有一個死氣沉沉的瘋子時我就有預感會是你，沒想到一看還真的是你，這可把我高興壞了。”
“……如果沒有什麼事情我就先離去了。”
艾爾諾正欲要走卻被特雷沃爾阻止，他急忙說道：“別著急走啊，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你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你到底做了什麼？”
艾爾諾的眼睛依舊是那般死氣沉沉，這讓特雷沃爾看出了其中的故事，在他的追問下，艾爾諾只能將事實一五一十的說了出去，從向萊恩索取賞賜到得知海蓮娜的死，從與提亞烏斯的決鬥到慘敗，其中的故事讓特雷沃爾瞪大了雙眼。
“你……向一個精靈發起了決鬥……”
特雷沃爾審視着眼前的少年，那原本稚嫩的臉上已儘是滄桑，修長雜亂的頭髮已經出現些許白髮，無不在說明眼前的少年已經經歷了太多的風雨，很難想像是他這個年齡段能夠承受的起。
“你的故事遠遠的超出了我的想像，艾爾諾。”
特雷沃爾欣賞着艾爾諾的勇武與才華，隨後他又繼續說道：“艾爾諾，你有如此的心志，那麼你就不該這樣繼續頹廢，你有才能更有勇氣，你完全能過得更好，在這天地有一番作為。”
特雷沃爾的眼神中充滿着期望，他再次向艾爾諾伸出手去帶着熱切的語氣去邀請他：“艾爾諾，振作起來，加入我，我會為你安排一個適合你的職位。”
面對特雷沃爾的熱情邀請，艾爾諾並沒有回應，他只是無奈的笑着，隨即便擺了擺手：“很抱歉。”
特雷沃爾表情變得嚴肅，那隻伸出的手沒有收回，他繼續勸道：“艾爾諾，你的愛人也絕不會希望你這樣下去，也許你認為你已經逃離了責任，但你不過是在欺騙你自己罷了。”
“我並沒有欺騙自己，我只是……認命了。”
“不，你還沒有，你心中依舊有着怒火，艾爾諾，別騙自己了。”
特雷沃爾義正言辭的說道，但這話卻有些激怒了艾爾諾。
“你覺得你很理解我嗎？我的長官，你覺得你能清楚的揣測我的心思？別自作聰明了，我自己的人生我心裏有數！如果你還要告訴我說這個該死的人生還有希望，還有過下去的意義與快樂的話，我發誓，我會毫不留情的將拳頭揮向你。”
艾爾諾憤怒的勸告說完，特雷沃爾便笑了。
“你終於有怒氣了是吧，你不是不在乎這一切嗎？怎麼還會生氣？”
艾爾諾頓時被說的啞口無言，是啊，他不是不在乎這一切了嗎，為什麼還會發火生氣？明明之前這麼受人欺辱都不會有半點感情的他現在怎麼會有這麼強烈的情緒？
“無意冒犯，長官。”
“艾爾諾……你該明白的，你依舊有怒氣，你依舊有恨意，你想復仇，你痛恨着這一切，特別是那精靈。”
特雷沃爾一語道破，艾爾諾還想反駁點什麼卻什麼都無法說出去，確實，他有着怒氣，有着所有人都無法承受的感情，但他卻深感自己什麼也做不到，哪怕是復仇也打不過提亞烏斯，因此陷入了迷茫與絕望，不知不覺間便封閉住了自己的感情。
“那我該怎麼辦？我能怎麼辦？我一個人根本什麼也做不……”
艾爾諾沒有說完，特雷沃爾便拉起了他的手。
“一個做不到，十個人也做不到，那如果是百人，千人，萬人呢？艾爾諾，你需要的不是自我承受，去獨自擔負這一切，而是要想辦法利用起身邊的一切力量！你明白嗎？你現在就有着這個機會！”
特雷沃爾的話對於艾爾諾來說那簡直是醍醐灌頂，對啊，一個人無法做到的事情可以兩個人干，兩個人做不到便三個，四個，以至於萬個，百萬個！就算是強大如提亞烏斯那種戰士也不過雙拳難敵四手，又怎能抵擋住人民的汪洋大海？
“您這是要……”
艾爾諾瞬間便明白了過來，他的那雙死魚眼終於恢復了光芒，這一刻，他彷彿找到了希望。
“還請讓我加入您的隊伍！”
艾爾諾鄭重低頭請求，特雷沃爾再一次露出了笑容，只感覺那雙滄桑的手握得更緊了。
“歡迎，同胞。”
……
幾個月前，在那領主宮殿上，特雷沃爾跪拜於銀座台下。終於，在他這些年的裝瘋賣傻，在他這些年費心費力的討好精靈，如今總算有了一些成果。
“你想要什麼，人奴。”
萊恩淡淡的問道。
“大人，我想要參軍入伍，為您而戰。”
特雷沃爾虔誠的許願，這種回答是令萊恩沒有想到的，他有些驚奇。
“哦？你居然不是想要自由？”
特雷沃爾甩了甩頭，他確實想要的不是這些，因為他有個偉大的計劃與夢想，要實現它們就絕對不能選擇自由，況且帝國境外則是充滿危機與殺戮的地獄，對他們這些手無寸鐵的奴隸而言，沒有了精靈與秩序的保護，這一秒獲得自由走出境外，下一秒便會死無葬身之地，而這便是現實。
“自由又怎比得上為大人而戰的榮譽，請大人成全。”
萊恩對這種無私奉獻的奴隸很感興趣，直接被特雷沃爾這種行為孝到了，於是便大手一揮成全了他，讓他加入了奴隸軍，還將他破格升職為了奴隸軍的軍官。
“你應得的，我忠誠的奴隸。”
“萬謝，我的大人。”
萊恩點了點頭，示意叫他的教官來帶他下去。
來到大門外，他就與艾爾諾四目相對，他對艾爾諾這種英雄式的人物很感興趣，彷彿在看到艾爾諾的一瞬間就看出了他的命運，於是便在不自覺間對他說道：“我會等着你的。”
這種話令艾爾諾迷惑與膽寒，但特雷沃爾可沒有時間對艾爾諾進行解釋，他快步離開了，被他的精靈教官牽扯着前進。
就這樣特雷沃爾終於來到了奴隸軍營中，在他看見跟他一樣同樣是奴隸的人類士兵時他笑了，笑的異常高興。
終於，他邁出了第一步，終於，他能夠有資格去實現那屬於自己的偉大夢想，這麼多年來的扮瘋賣傻是值得的，這麼多年的屈辱是有價值的，此刻的他只想高呼一句話。
“人類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