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節 親情與權力

半小時后，市長手下已有五十多人。

除小孩之外，每個獲救的人都領到一支槍、三個彈匣和全套防護服，並且接受了簡單的軍事訓練。

軍營東面的營地街已被清理過，此時隊伍移到西邊的長壽大馬路，正在做攻擊前的準備。

任建志和李冬冬帶着十幾個4～5級的人，將街上的汽車移成一排，橫斷大街。這樣既有了掩體，又清空了射界。以他們兩倍於常人的力量，這個工作也不算輕鬆，但還是可以完成的。

市長的兩名秘書則帶着二十多個1～3級的人，把怪物的屍體當沙袋一樣碼在汽車陣前方，做成另一道防禦工事。而人類的屍體，都被移到兩邊的店鋪內。

這樣做的目的，是要把居民樓里的怪物引到大街上射殺。

十分鐘前，掃蕩小隊在一幢樓內突遇幾個高級怪。它們一開始就在離小隊很近的地方，瞬間就衝到隊伍前。幾個準備升級的市民正好和它們對上，慌亂間也沒看清怪物在哪就打光了子彈，再裝彈也來不及了，拚刺刀更不是高級怪的對手，當場陣亡兩人，重傷三人。所幸部隊的機槍手及時開火將怪物擊斃，才沒造成更大的傷亡。

有鑒於此，市長改變了戰術：先建街壘、訓練新手，再將怪物引到開闊的街道上消滅。這樣能發揚人類遠程火力優勢，避免與怪物在狹窄的居民樓內短兵相接。

韓彪在訓練剛救出來的人，當然不是踢正步、迭被子，而是裝彈、射擊、換彈匣。至於怎樣瞄準就沒時間教了，大家各憑感覺。

眾人對着一堵牆反覆操練，空曠的大街上不時響起口令聲，然後是鞭炮似的排槍齊射。從軍營樓頂看去，市長覺得這些人像行刑隊在槍斃犯人似的。只是牆前並沒有任何人，射擊目標是韓彪用刺刀在牆上划的圈圈。

槍聲過後，遠近都會傳來各種敲打聲和呼救聲。也有怪物被吸引過來，韓彪便讓新人們向這些活靶射擊。十幾個人兩三次齊射后，若還有漏網之魚，韓彪便親自出手將其擊斃，槍法之准令新人們敬佩不已。

“暮鉦，＂楊江萍走過來小聲問：“什麼時候出發？＂

市長知道妻子的意思是：什麼時候去救兒子？

其實他一直都在想這個問題，但內心鬥爭十分激烈，久久拿不定主意。

他有兩件必須做但又無法同時做的事：1）救兒子2）拿到七彩光球。

兒子是他唯一的牽挂，而七綵球將決定他今後的人生。

大兒子在國外很少聯繫，打個電話都嫌煩；二女兒動不動就跟父母吵架，一上高中就非要離家去外地讀書；聰明、乖巧的小兒子秦詩茅，便成了夫妻二人的掌上明珠。一想到會失去他，市長就覺得未來一片黑暗，人生毫無意義。他難以承受這種打擊，妻子更不能。

微風吹動着楊江萍散亂的髮絲，暗紅色的天空令她憂鬱的神情更顯黯然，但也令她肌膚泛起紅暈，充滿青春的氣息。市長看着妻子，彷彿時光倒流了二十年，不由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情景，心中竟湧起初戀時的感覺！

楊江萍感受到丈夫久違的凝視，一絲喜悅沖淡了對兒子的擔憂，四十多歲的她，居然又有了少女般的羞澀：“你在看什麼？＂說完，眼睛卻看向丈夫手裏的地圖。

“哦，＂市長收回目光：“這是韓排長給我找的軍用地圖，我在考慮下一步的行動。＂

楊江萍移到丈夫身側，看到地圖上蛛網般的曲線、密密麻麻的符號，馬上就放棄了，直接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去？＂

市長又沉默了。

如果妹夫接到了兒子幷及時趕回，此時他們應該在市政大廈里堅守待援。市政大廈很高，沒有電梯的話，光爬上去就可以把人累死，希望他們在停電前趕回頂樓……妹夫帶了多少警察？多少武器？……有軍警的地方，怪物等級更高，如果他們掉以輕心的話，說不定比平民死得更快、更慘……如果沒接到，那就沒有懸念了：妹夫的警車幷不防爆，市中心人又多，怪物自然也多……

各種不確定性，讓市長思緒紛亂，心情煩躁。相對而言，七彩光球的位置倒是比較確定。

每十萬人口對應一條七彩光柱，山城市有二十多萬人，就會有兩條。

所有職業光柱都會出現在人口密集的地方，其中單色光柱是隨機的，災難發生時，人口越密集的地方出現的概率越大。

山城市人口密度最大的地方，一是臨海、有港口的西城區，二是靠近廣大郊區和機場的南城區，大量的生產和物流都在這兩個區。第三個就是政府、商業和金融機構集中的市中心。

作為引導者，市長很清楚七彩光柱在哪裏，因為七彩光柱和基地光柱的位置是固定的，他們在夢境中已反覆背誦。此刻在軍營樓頂，就能隱隱看到在南城區那條發出的彩光。另一條一定在西城區，只是被市中心的高樓大廈擋住了。

想拿到光球，向南走最快最安全；想救兒子，就要向市中心走。

二選一，越快決定越好。

市長拿着地圖到樓頂來，幷不是要看七彩光柱，而是要規劃一條能到達七彩光柱，但又儘可能避開其他光柱的路線。因為單色光柱必然在人口密集地，也是怪物密集地，必須繞開。而且他不希望眾人見到各種光柱后，問些他不想回答的問題。

其實在妻子發問時，市長已做出決定了。

他沉默，只是不知該如何跟妻子解釋。

最終他決定不解釋。

接下來的行動，他將不對任何人作任何解釋。

他可以撒謊，當下沒人能識破。但只要這些人活下來，遲早都會知道真相，那時他的威信將大打折扣。

沒有絕對的必要，就絕對不要撒謊，這是他的信條。

但身在體制內，他已無數次違背了自己的信條，為此深感厭惡卻又無可奈何。

他自認是個智者，卻不得不屈從於一幫蠢貨，跟着他們干蠢事，只因這些蠢貨是他的上級……但如今，他已經沒有上級了。

人類社會已被撤底摧毀，所有權力架構都已崩潰，有威信的人將重建一切！

想到這，市長不禁微微一笑：那個人，就是我。

“你在想什麼？＂見丈夫半天不說話，還在傻笑，楊江萍忍不住問。

市長回過神來，剛要說話，突然有人暴喝：

“下面的是人是怪？馬上回答！不然就開槍了！＂這是他在軍營樓頂四角安排的哨兵發現情況了。

樓下傳來一聲吼叫，站在樓頂東邊的兩名哨兵便開槍了。

市長道：“我們下去吧。＂

“去哪？＂

“你不要問太多了，聽我的話就好。＂

“可是……”

“服、從、命、令、聽、指、揮！＂市長板著臉，一字一頓地說道。

出了營門，走到軍營盡頭，拐了個彎，來到長壽大馬路。

“呯呯呯呯！＂排槍聲起。

“有進步！＂韓彪大聲道。

軍士長跑到陳傳祥跟前，敬了個禮：“報告連長，工事修築完畢！＂

陳傳祥轉身問：“韓彪，你們好了嗎？＂

韓彪道：“還不太行。＂

市長放下手裏的彈藥箱，走到新人隊伍前：“換彈匣！＂

有人立即開始換，有人道：“裏面還有子彈。＂

市長厲聲道：“換彈匣！＂

那人不敢再說什麼，趕緊換上新彈匣。

市長又下令：“把剛才那個彈匣換回去！＂

眾人照做。

“左前方，離我們最近那根電線杆子，朝那打一槍。＂

有人問：“一起打還是一個個打？＂

“一個個打！＂市長忽然覺得自己不太會發號施令。

剛想到這，又有人問：“左邊先打還是右邊先打？＂

市長有點惱火，但見這些人手足無措，不像是故意找茬的樣子，又把火壓了下去，道：“從左邊開始吧。＂

眾人挨個開了一槍，大多沒打中，讓韓彪的臉一陣發熱。

但市長卻道：“可以了，當然還不行，但我們沒時間了，準備戰鬥！＂

三名軍官立即指揮眾人就位，然後，任建志和韓彪兩人便去南邊引怪。

除了兩個人監視着路北，其餘五十多人都在工事後架起槍，瞄準路南。

居民樓內傳出幾聲槍響，隨即聽到怪物的吼叫聲。很快，任、韓二人從兩幢樓里衝出，貼牆跑回陣地，身後跟着大批怪物。

“開火！＂陳連長大聲下令。

槍聲如雷，五十多條火焰噴吐，怪物紛紛栽倒。

戰鬥很快結束，市長滿意道：“打得不錯！繼續。＂

陳傳祥拍了拍機槍手，示意他讓開，然後道：“市長，您也該升升級了。＂

“我不急，＂市長環顧四周：“還沒升到2級的人舉一下手？＂

只有韓彪剛剛訓練的那幫人舉了手。

市長便招呼他們：“過來，都過來。＂菜鳥們聚過來后，市長道：“陳連長，先讓他們升級吧。＂

菜鳥們非常感動，紛紛道：“市長，還是您先升級吧！＂

“我們可以等等。＂

“我們也不急。＂

市長態度堅決地搖搖頭：“我最討厭什麼讓領導先走之類屁話！領導應該以身作則，領導應該衝鋒在前，領導應該公平公正！每個人都是平等的，大家都平等升級！＂

陳傳祥道：“市長，您的等級並不高，提升一下也很公平。＂

市長嚴肅道：“我是一個黨員，黨的作風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後！在大家等級沒有上來之前，我不會再升級！如果你們中也有黨員，請堅守這個原則！＂

現場的軍民都被感動了，有些人甚至紅了眼圈，低下頭去。

市長非常滿意，道：“陳連長，還是你帶大家升級吧，我就是瞎指揮，盡添亂。＂

陳傳祥微微挺了挺腰桿，舉起右手，莊嚴地敬了個禮，沉聲道：“是！＂

其實，市長這樣做的原因有三：

1）建立良好的形象，提高自己的威望。在亂世中，強者自威，德高者望。有威有望，一呼百應，乃成霸業。從大家的表現看，這個目的是達到了。

2）遏制軍人升級的勢頭。在災難之初，熱兵器作用巨大。而軍人在這方面有天然的優勢，往往抱着機槍一輪掃射，就能輕輕鬆鬆升個五六級。這樣在後期很容易形成一股強大的勢力，不利於他實現自己的目標。

3）普通人每升一級只能得到一個能量點，職業者升五級才有一次技能或裝備的選擇權。而獲得七綵球后，每升一級能得到三個能量點，還可以選擇職業或裝備。他確信自己一定能拿到七綵球，所以現在每升一級就少得兩個能量點和一次選擇機會，就是一次巨大的損失。目前他升到2級，足足少了4個能量點和兩次選擇權，這讓他有點惋惜，決定在拿到七綵球前盡量避免再升級。

同樣的戰鬥又打了兩次，清理了四幢住宅樓，救出九名倖存者。

市長下令暫停，集合隊伍，下達新的指示。

“同志們，戰友們！＂他在隊伍前發表演說：“二十萬山城市人民在等着我們去救援，我們不能在這裏耽擱太久。我決定，分頭行動，一部份人留在這裏繼續戰鬥，另組建一支敢死隊向南進攻，聯繫南城的部隊，假如他們還在的話，一起加入戰鬥，多點行動，全面開花！＂

眾人聚精會神地聽着，唯有楊江萍心中一陣絞痛！

但她無法反對，因為所有人都在吼：“解放山城！＂“堅決完成任務！＂“我要參加敢死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