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暗來臨 第一節 最後的藍天
“夢裏的天空,是紅色的。
越往北,天越紅。紅得發紫,紫到發黑。
在北方的盡頭,天地混為一體,如同深淵。
因為大地也是黑色的。漆黑如墨,寸草不生。
越往南,血色越淡。初如晚霞,后見藍天。
到極南之處,天地間是一線潔白的曙光。
那曙光照耀着我的家鄉,那裏有森林、湖泊,和金色的麥田。
那座城橫在曙光與深淵的中間,高如山嶽,寛不見邊;似不可迂迴,亦無法超越。
城的每一條縫都在流血,慘叫聲永遠在空中盤旋。
這城建了數千年,慘叫了數千年。數千年中流出來的血,將大地變成一片荒原。
它存在的目的,就是要把我們變得一具不會思考的機器,成為它的爪牙和奴隸。
與其世世為奴,不如在戰鬥中死去!
我們已準備犧牲,故無所畏懼!"
——?引導者
20xx年,世界人口超過百億。
5月3日,周二。
中國南方,山城市,初夏。
一年中大多數時候被霧霾籠罩的山城,今天卻十分晴朗。
天很藍,藍得眼暈;雲很白,白得炫目。
午後的郊區,一座小山上,幾個穿着校服的學生躲在山頂一塊大石后抽煙,一個胖子坐在石頭上把風。他雖身材矮小,但此時人在山巔,居高臨下俯視大地,令他產生一種“山高我為峰,四海皆掌控"的感覺。
山腳下是他們的學校,附近是大片因乾旱而長勢愁人的農作物。在沒有農田和公路的地方,高矮不一的陳舊建築佔滿了每一寸土地。近處是居民區,遠處是密集的工廠,比樹還多的煙囪日夜不停地向天空噴着各種顏色的煙。奇怪的是,雖然風和往日一樣從那邊吹來,卻聞不到什麼臭味。
山左有一個透明的大罩子,正反射着陽光,那是離此地十幾公里的山城市區。透明罩子下住着幾十萬城裏人,街道又乾淨又整齊,空氣都是濾過的,甚至可以調節溫度和降雨,胖子最大的希望就是長大后能去那裏打工。當然,這也是所有郊區人的希望。
罩子周圍有很多被郊區人打爛的洞,胖子曾經和同學鑽進去玩。雖然沒走多遠就被警察抓住了,回來還挨了處分。但作為曾經“進去過"的人,他在同伴中的地位有所提高。
抽煙的學生們都很高興,一是天氣好,二是今天這裏居然沒有其他人,否則可能要打上一架才能佔領這塊風水寶地。
“梟,要不要來幾口?"一個同學問。
胖子搖搖頭。
另一個同學笑道:“人家練氣功的,不抽煙。"
“就是知道他不抽你才問的吧?假惺惺的。"
一陣清風拂過,坐在高處的矮胖子頓感心曠神怡,正在思緒飛揚之際,山下傳來鐘聲。
他向躲在石頭下的同學喊道:“預備鐘響了,走了!"
積水街肉店的老闆徐老三剛送走一個快遞,順便站在門口呼吸一下新鮮空氣。街上的人大多數都脫了口罩,臉上露出少見的愉悅。
看看窄巷上的一線天,老三回憶着自己上一次見到天這麼藍是什麼時候?一會覺得兩眼發藍,剛垂下目光,就見一個少年沿街飛奔過來,便叫道:“喂,皮球,滾那麼快乾嘛?"話音剛落,少年已從店門口一閃而過。
旁邊賣快餐的李老四笑道:“上學快遲到了唄!"
一語未竟,就聽前面卡嚓一聲,接着是撿破爛的王婆婆叫道:“哎呀你這兔崽子!"
少年頭也不回地說:“誰叫你把垃圾堆在路中間!"
“你才是垃圾!你全家都是垃圾!箍恁娘的!"王婆指着少年的背影大罵!
少年遠遠回罵道:“你個老不死沒人要的老逼!"
王婆氣得差點暈過去,指着少年的背影一頓咒罵:“野崽!活不到十八歲!死全家!"
李老四笑道:“反正你都要踩扁的啰,他幫你踩了你省老事嘍。"
“草他馬的,這個沒娘教的!"王婆只顧罵,沒鳥他。
一個全身賽車服的青年開着一輛鋥亮的摩托,載着一個漂亮姑娘慢慢駛過髒亂狹窄的小街。引擎發出低沉的嗚嗚聲,兩人不時小聲耳語。
姑娘說:“這些郊區的人真是,到處亂扔垃圾,還用這些不環保的東西。"
青年笑笑:“窮人嘛,也沒這麼多講究。"
“你喜歡來這種地方逛?"
“見識一下嘛,你不喜歡咱回去吧?"
“來都來了,就看看咯。"
前方傳來一陣叫罵聲,隨即一個少年衝出小巷,從兩人身邊擦過。
青年笑道:“這小孩跑得挺快。"
姑娘道:“郊區的小孩都能跑。這裏的人沒規矩的,你開慢點。"
拐了個彎,車被王婆堆在路中的雜物擋住,只得停下來。李老四見兩個顯然是城裏來的年輕人,就招呼道:“帥哥、美女,餓了么?來吃點東西不?"兩人搖頭擺手,一邊想繞過王婆和她的破爛,一邊東張西望。
幾個衣着陳舊的年輕人從另一條小巷匆匆走來,不用李老四招呼,圍着張桌子坐下,其中一個說了聲:“老三樣!"
“好勒!"李老四邊開火邊問:“怎麼樣,通關沒?"幾個人灰頭土臉沒說話。隔了一陣,其中一人把口罩搓成一團扔在桌上,說:“我快沒錢了,得去打打工。"其餘幾個人神情疲憊,只是點點頭。
李老四指着一張海報道:“現在嘞,能賺到錢的都有財團支持,或者是有天賦的。像你們,賺到點飯錢就可以嘍,不要想太多,知道不?"海報上的一個帥哥,全身頂格遊戲裝備,身後一個美女,神彩飛揚地看着他們。
少年跑過一個銹跡斑斑的鐵門,門前滿地煙頭,門邊一個扔滿快餐盒的垃圾桶。緊鎖的門后,一屋子沉迷遊戲的男女老少,一個滿臉胡茬的中年人坐在收銀櫃后,不時把頭伸向旁邊裝着鐵欄的小窗口張望。見少年跑過來,猛然起身叫道:“喂!皮球,你買了遊戲艙啦?"少年轉身倒跑幾步,得意地點點頭,又轉身加速跑了。中年人搖搖頭心道:難怪昨晚沒來玩。
這時,又有兩個人從另一個街口出現,向遊戲屋匆匆走來。中年男人警惕地看着。兩人走近了,揮揮手叫聲:“老六。"董老六問:“誰介紹的?"“哨子。"董老六按下開關,門彈開了,兩人進來關上門小聲道:“有兩個便衣在後面。"老六立即把窗子關上,按了另一個鈕,門口燈牌便出現:“停業整頓中"幾個字。
很快,兩個高大的男人來到門口,看看燈牌,一人彎腰撿起門口一顆煙頭嗅了嗅,冷笑一聲,抬腿踹向鐵門。
呯呯的踢門聲中,屋內的老六迅速在鍵盤上打出一行字:“有警察,速下線,從後門走。"
很快,一個個遊戲艙蓋打開,躺在裏面玩遊戲的人紛紛坐起,在老六的指揮下,從後門溜了出去。
街上人不算多,這個時候人們要麼在上班,不上班的多半在家裏或遊戲室里玩遊戲。少年從小巷跑到大街,呼吸已經有些急促,一雙磨損嚴重、已經變灰的白球鞋,繞過各種水窪、煤灰、爛菜堆,直奔遠處的一所學校。
離開陰暗髒亂的住宅區,眼前豁然一亮,大道兩側的護路林和農田,在燦爛的陽光下發出悅目的綠光,讓少年心裏一陣暢快。但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捲起的塵土,以及路邊一堆堆在烈日下發出腐臭的垃圾,又讓正在喘氣的他感到不爽,不由得放慢了腳步,拉了拉口罩。一隻綠頭蒼蠅從垃圾中飛過來,嗡嗡地企圖在他臉上降落,他厭惡地甩了一巴掌,將蒼蠅凌空打飛。
“鍾求,好久沒來我這喔!"一個聲音叫道。
這個叫鍾求的少年側目看了看路邊的小咖啡店,一個戴白帽,脖子上掛着口罩,腰間繫着白圍裙的青年侍應在門口看着他微笑。
鍾求搖了搖頭,但腳步又慢了幾分,一個倩影浮現腦海,一段往事湧上心頭。
那年小店剛開張,他和她放學路過,他對她瀟洒地一擺頭:“進去喝一杯?"她含笑答應了。於是,他們成了小店的第一批客人。做生意的人通常都會記得他們的第一位客人,特別是出手大方的第一位客人。而鍾求也在此留下了極美好的回憶。
分別一年多了,她在城裏還好嗎?還記得我嗎?是不是偶爾,也會想起我?
轉頭見學校的拉閘正緩緩合上,他一個激靈,猛然加快腳步,狂奔百米,高速從正在變窄的門縫裏穿了過去,心裏暗道:好險!側目一看,倒霉!教導主任居然也在,正皺眉看他,身後的保安大叔笑道:“別停!快跑!教室也要關門了!"
留田三中,山城市南郊留田區一所名不見經傳的普通中學。
學校座北朝南,背靠小山,一幢長方體六層教學樓依山而建,由下至上是初一到高三共六個年級。樓中央寬大的樓梯將它一分為二,每層東西各有三間教室,共十八間。樓前橫着一條五十米跑道和跳遠沙坑,再往前隔一行樹就是操場。操場西側是主席台,主要功能是集會時聽校長瞎扯,有時表演一些無聊節目。主席台南北兩側的矮房是體操房和體育器材室;操場東側是食堂、球場和宿舍,四四方方的高牆將校園包得嚴嚴實實,讓逃學的難度堪比越獄。
此刻操場上人很多,也許呆會兒要開會,一些師生在往主席台上搬話筒之類東西,另有幾個班正準備上體育課,一片喧嘩聲。
鍾求穿過操場,急急向教學樓跑去。他一是擔心遲到,二是急着想把中午發生的事跟好友分享。
上午放學后,他沿街買了些菜回家,做好飯剛吃完,新買的遊戲機送到。接着是安裝、調試、付款、洗碗收拾、看說明書。
說明書不知是哪個豬寫的,深奧難懂又詞不達意,讀了一半就累得不行,平時從不午睡的他忍不住在床上躺了一下,居然就睡著了。
這一睡他就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有個聲音告訴他,他是被隨機選中的、萬里挑一的人,要在即將到來的末日裏,帶領人類走出困境。然後就和許多同樣被選中的人一起,用冷兵器與各種怪物作戰。這些人男女老少都有,居然還有嬰兒——弱者很快就被淘汰了,淘汰的意思就是死了。鍾求不是最後的倖存者,但當他出局時,被選中的十萬人只剩不到一萬。
這個夢非常逼真,周圍環境栩栩如生,身體的感覺也與平時無異,風吹過會涼爽,刀劍砍中會劇痛,吃東西會有酸甜苦辣。一起受訓的也是真實的人,彼此間甚至交換過現實世界中的姓名和地址,但夢醒后忘得七七八八。
真是太逼真、太奇怪了!鍾求心想,如果告訴那兩個傢伙,他們會不會相信?如果不信,那就太鬱悶了!怎麼說他們才會信呢?